第一百零二章 打上門去

就如摸索着行走在黑夜裡遇着了一個提着燈籠的人一般,秦媽媽心中立刻放鬆了下來,她爬了起來朝柳明卿磕了幾個響頭:“五公子,我們家姑娘有天大的冤枉哩,也不求旁的事情,只想請柳府十小姐能將我們家姑娘接到柳家住幾日便好。”

“到柳府住幾日?”柳明卿心中砰砰的亂跳了起來,旋即用力吸了一口氣,劉玉芝都已經是黎玉立的未婚妻了,自己怎麼還能胡思亂想!他極力將自己的語氣放溫和些:“媽媽,出了什麼事兒不成?光祿寺卿左大人不是劉小姐的外祖父,住得好好兒的,怎麼要從左府裡頭搬出來?”

秦媽媽見柳明卿問得溫存,今晚這件傷心事又被勾了起來,她站起身來垂手而立,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五公子,若是還能住下去,又怎麼會這麼晚了還讓我出來送信!”一想着金梅死不瞑目的樣兒,秦媽媽便更傷心傷意,鼻子酸溜溜的,眼淚水怎麼也止不住,話也說不出來了,哽咽着只會哭。

柳明卿見秦媽媽這副模樣,也是一驚,看起來劉玉芝出了大事,他的臉上的神色漸漸嚴峻了起來:“媽媽你且先將眼淚水擦乾,把事情給我說說。”

秦媽媽點了點頭,伸手抹了幾把眼睛,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把今晚的事情向柳明卿講述了一遍:“真是萬幸,我們家姑娘被老夫人留着在主院歇息,若是今晚睡在自己屋子裡邊,還那撞牆的便該是我們家姑娘了。”秦媽媽想着金梅那張慘白的臉,又忍不住哭哭啼啼起來:“金梅……跟着我們一道來京城,卻再也回不去了!”

“竟然還有這般心思歹毒的舅母與表哥!難道不該是好生愛護着外甥女表妹的不成?怎麼會如此積心處慮的去算計她?”周圍幾個巡城軍士聽得張口結舌,簡直不敢相信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老婆子沒有半句謊言,現兒金梅的屍身擡出去燒化去了,若是不相信,你們還可以跟着老婆子過去瞧瞧,金柳那丫頭還在那邊吶。”秦媽媽擡頭望了望柳明卿:“五公子,你帶着老婆子去柳府罷,我要趕緊替我們家姑娘給十小姐捎個信。”

柳明卿此時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咯咯作響,心中悶着一口濁氣,想吐出來都覺得十分艱難,他望了望周圍幾個五城兵馬司的軍士,心中暗道,這事兒也不宜張揚出去,否則劉玉芝的閨譽多多少少會受些影響。

“你們幾個繼續去查夜罷,這位媽媽確是光祿寺卿府上的。”柳明卿儘量把聲音放緩和些,免得自己咬牙切齒的模樣被他們幾個瞧出來:“剛剛聽到的,不許到處亂說,若是毀了劉小姐的閨譽,小心我刀劍無情!”

“唰”的一聲從腰間將長劍抽了出來,寒光一閃,冷氣撲面,柳明卿拿着寶劍在馬上傲然望着地上站的幾個軍士:“聽清楚沒有?”

那幾位軍士哪敢造次,只能陪着笑臉道:“柳爺,你在說什麼呢?這媽媽說話含含糊糊的,我們方纔什麼都未聽得清楚。”

柳明卿點點頭道:“你們幾個還算機靈,把名字報與我,改天我和兵馬司指揮說說,教他好好提拔下你們!”雖說今晚這事是那左大夫人與二公子不是個東西,但畢竟涉及到了劉玉芝的閨譽,怎麼着也該將這事情捂緊了些。要想這些人不說出去,就只能打個巴掌給個甜棗,這樣才能讓他們真心實意的守着這秘密。

那幾個軍士沒曾想今晚竟然突然得了個進身的梯子,如何不歡喜?爭着把名字報了給柳明卿,鞠躬作揖以後騎着馬繼續往前巡夜。

柳明卿看了看身邊哭得悽苦的秦媽媽,將聲音放低了些:“媽媽莫要着急,我現在就回柳府和十妹妹報信,媽媽就不用過去了。明日一早我陪明媚妹妹來孫府接人,你們只管打點好箱籠等着便是了。”

秦媽媽得了這個準信,喜不自勝,趴在地上磕了個頭,爬起來道:“那我先去亂葬崗那邊的火化場找金柳,同她一道回左府去。”

柳明卿點點頭道:“我送媽媽過去,免得又遇着那巡夜的人。”

秦媽媽自是感激涕零,跟在柳明卿的馬旁,一直走到城北外邊的亂葬崗,還未到那裡,就見火光夾雜着黑煙飄在深寂的夜空,看上去叫人心裡淒涼。走得近了,便見金柳跪在那一堆火光之前,手裡拿着一炷香,默默迎風流淚。

“金柳。”秦媽媽也從旁邊的龕籠裡拿了一炷香跪在那焚燒的火堆前面:“金梅丫頭,你該放心的去了,所有的事情姑娘知道了,她會把你帶回雲州,好好安葬的。”

柳明卿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看着那火勢一點點的小了下來,心裡就像堵着一團東西,憋得不能呼吸一般,想到那深閨裡的劉玉芝,竟然生活得如此艱難,不由長嘆一聲。

自己什麼時候對她上了心?或許就是大相國寺那日,她驚慌失措,淡淡的眉眼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愁苦,吸引着他想去一探其中的究竟。後來沒想到,在一個下着大雪的上午,在書房裡驀然見着了她。

就如眼前出現了一道亮光一般,他歡喜得捨不得移開眼睛,可那一日她根本不敢擡頭看過自己,而且她的眼神落在那張雪白的松花箋上,那上邊是黎玉立寫的一首詩,她拿着捨不得放手一般,臉上有着微微的羞澀。

她是在意黎玉立的,他在她心裡,只不過是一個比路人印象要深刻一點,柳明卿心中有幾分悲哀,或許是自己比黎玉立要到得晚,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再去容下另外一個人是十分困難的。

其實他也很明白,劉玉芝和自己根本沒有緣分——她與他如何會有緣分?母親肯定不會把她當做兒媳的人選,柳太傅長房的兒媳婦,至少也該是京城貴女圈裡的人物,像她這樣的身份,母親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有一點點不甘心,還是會有牽掛,方纔聽到秦媽媽哭哭啼啼的訴說今晚的事情,那一刻,他氣得都快剋制不住自己,真恨不能衝進光祿寺卿府,一劍便將那二公子結果了,可他不能這樣做,他不能!

用力的握住手裡的七寶玲瓏簪,柳明卿的思緒亂得像個麻團一般,怎麼樣都找不出個頭緒來,看着那邊的火光漸漸熄滅,火光前的人站了起來,他驀然一驚,有一種心事被人窺破的尷尬,翻身上馬飛一般的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柳明卿沒敢從二門那邊過去,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好,他知道四房自己修了一個角門,摸着從街道那邊轉了過去。

看門的元婆子見着是柳明卿,聽說有急事,哪裡敢怠慢,手裡拿着那塊碎銀子,臉上笑得開出花來:“五公子快些去罷,這麼晚來找,肯定是有緊急的事兒。”

柳明卿點了點頭,將馬栓在角門旁的大樹上,飛快的閃身走了進去。

www _Tтkд n _C O 敲門聲打破了沉香閣裡的一片寧靜,墨玉揉着眼睛爬了起來,嘴裡嘟嘟囔囔:“外邊是誰啊?”

“快些開門,我是五公子,找你們家姑娘有急事。”

墨玉心中一驚,趕緊奔了去將門打開,柳明卿急急忙忙跨了進來:“快些去通傳一聲,我有十分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你們家姑娘。”

頃刻間,後邊的繡樓上亮起了燈光,不多時,兩盞燈籠閃着暖黃的影子,慢慢的移了出來,明媚跟在兩個丫鬟後邊走了出來:“五堂兄,什麼事情?”

“劉小姐那邊出事了。”柳明卿急急忙忙的說了一聲。

“玉芝出事了?”明媚也驀然怔住了,那朦朧的睡意不翼而飛:“五堂兄,快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柳明卿將方纔遇見秦媽媽的事情說了一遍,嘆了一口氣:“這左府,劉小姐是真不能再住下去了,還不知道以後會有些什麼事情!”

“金梅!”玉梨在一旁悲憤的喊了起來,拳頭捏得咯吱響:“我要給金梅去報仇!”

她們在雲州的時候便已經認識,一道回京城的路上彼此熟悉,她們家小姐與自家姑娘交好,兩邊的丫鬟也跟着好了起來,乍聽這噩耗,心中的怒氣怎麼也止不住。

“我要趕緊去將玉芝接出來,現在就去。”明媚站在那裡,全身冰涼,真不敢想象世間還有這種禽獸不如的人,爲了一己私心,竟然打着主意要將一個姑娘毀去,企圖用壞了她的名節來迫使她就範。

最最可怕的是,這禽獸不如的人是玉芝的親戚,舅母、表兄,說來都是很親近的人了,可全在打着主意要害她!玉芝在左府是一刻都不能呆了,再呆下去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柳明卿瞧了瞧天色,出聲制止:“這陣子已經夜深,咱們就是去左府,想來那門房也不會給開門。今晚剛剛經過這樣的事情,想來那左府的大夫人還暫時不敢動她。那秦媽媽也說了,今晚李姑娘是在左老夫人內室的隔間歇息,想來也無大礙,明日清早,將這事情稟報了祖母,她是個熱心腸的,又最見不得這些齷齪事兒,若是有她出面去左府會更好些,畢竟我們都是小輩,師出無名。”

明媚想了想,柳明卿說的果然不假,自己不過是個年輕姑娘,不可能深更半夜氣勢洶洶的殺到左府去,恐怕沒有人會理睬自己。朝柳明卿點了點頭:“我明日去找祖母,五堂兄你便不必跟着去了。”

柳明卿望了明媚一眼,知道她是爲自己着想,沉默了片刻,轉身走了出去。明媚瞧着他那蕭瑟的身影,心中感慨,知道他在牽掛着劉玉芝,可今生今世他們已經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郭慶雲,郭慶雲挺不錯的,怎麼五堂兄就沒有發現呢,明媚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沒有發現還是真沒發現,但怎麼來說郭慶雲給他做書袋,問他要手鐲,他總會有些感覺吧,不至於會這般遲鈍。

回到屋子裡邊重新睡下,可這晚無論如何也是睡不安穩了,明媚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就彷彿聽到耳邊有人在哭泣:“柳小姐,你發發慈悲把我們家姑娘接到柳府去罷,若不這樣,我恐怕她都熬不到回雲州的日子……”那哭聲悲悲切切的,如訴如泣,讓明媚心裡一驚,整個人都驚悚起來,難道是金梅的冤魂來託付她了?

前世自己不信鬼神,但經過這次穿越,她倒也有了幾分相信。此時就覺得有人伏在她的牀邊,她想推開,卻沒有半分力氣,連眼皮兒都擡不起來。彷彿能感覺到那黑影慢慢的磕了個頭,嗚嗚咽咽的說:“我們家姑娘若是沒有柳小姐的照拂,恐怕是難有好日子過的,柳小姐一定要答應我。”

明媚掙扎着點點頭,想說話,可喉嚨很是乾澀,竟是半個字兒都說不出口,好不容易勻了勻氣,掙扎着從喉嚨裡擠出幾句話:“不消你叮囑我也會照拂你家姑娘的,金梅你就安心的去吧,那個左家二公子,我自是不會讓他如此逍遙的,我向你保證,必會讓他得到報應!”

那牀前的黑影聽了明媚的話,方纔站起身來,朝明媚行了個大禮,然後嫋嫋的走出了門去,再也看不到她的蹤影:“金梅!金梅!”明媚一急,高聲的喊了起來,歇在外面小榻上的玉簫聽着裡邊明媚喊着“金梅”,心裡一驚,知道姑娘做惡夢了,趕緊去旁邊喊玉梨打了水過來,自己點亮了明當瓦燈走了進去。

輕輕挽起那二十四幅的湘妃帳,掌着燈看了下,明媚閉着眼睛躺在那裡,光潔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這時玉梨端着水進來了,湊過來一看,不由“噯喲”了一聲:“瞧這一頭汗!姑娘是做惡夢了?”

玉簫低聲說:“聽着姑娘在裡邊喊金梅,那聲音可大呢!”

聽着這話,玉梨默默的低頭,把盆兒放在一側,拿起手帕子,細心的揩去明媚額頭的汗珠,擦完直起身,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金梅……死得可真冤。”

“誰說不是呢。”玉梨也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和玉簫坐在牀邊的小杌子上,看着明當瓦燈裡搖曳的燭火,默默無言,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流霜未去,薄霧如煙,屋檐下面的鈴鐺被風吹得團團亂轉,發出悅耳的叮咚之聲。沉香閣院門大開,明媚帶着丫鬟們急急忙忙走了出來。

先去了香蘭院那邊給杜若蘭請安,這時候柳元久已經收拾妥當準備出去,見到明媚分花拂柳的從院子外面走了進來,不由一笑:“明媚,春日正是好睡的時候,也不多睡一會?”

明媚見柳元久穿着一身緋色的公服,胸前的補子是兩寸直徑的孔雀補子,金銀花束帶,知道他要上朝,走過去福身了下:“父親自去上朝罷,今日女兒被園子裡的鳥雀驚起,再也無法入眠,故來陪母親說說話。”

柳元久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兒,會心的點點頭:“你母親剛剛起身,你陪着她去說會子話就去玉瑞堂給祖母請安罷。”

明媚一邊笑着說:“知道呢,父親。”一邊走進了內室。

崔西正在幫杜若蘭梳頭髮,那一把黑油油的髮絲握在手中竟如絲綢般光滑,在明當瓦燈的映襯下,閃閃發光。杜若蘭已經聽到外邊父女倆的說話聲,見着明媚進來,笑着朝她招手道:“明媚,過來娘這邊。”

自從生了兒子以後,保養得宜,心情又舒暢,杜若蘭比在雲州時圓潤了不少,但是膚色也好了不少,白裡透紅,肌膚似乎有着瑩瑩光澤,就如白玉一般。明媚瞧着杜若蘭那幸福的眉眼,心中暗自喟嘆,這也真真是苦盡甘來了。

明媚輕輕走了過去,抱住杜若蘭的胳膊,把臉貼在她的臂膀上,眼睛望着她,看着她和善的臉孔,依戀的嗅着她發間的香味,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依偎在她身邊,明媚不由得想到了劉玉芝,孤苦伶仃,如浮萍一般飄搖在這人世間,淚珠子頃刻間就從眼裡滾了出來。

杜若蘭見到明媚的眼淚珠子,立時慌了神,趕緊拿出手帕子給她拭淚:“明媚,你這是怎麼了?”她從來沒有見到過明媚有這般無助彷徨的時候,心中很是吃驚,印象裡頭,明媚是個堅強的孩子,出了什麼事情她總是沉着冷靜的站在自己前邊,不讓自己受到半點傷害,可現在這模樣,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

“母親,我要去救玉芝!”明媚把臉擱在杜若蘭的臂彎裡,淚流如河。

“玉芝?”柳三夫人疑惑的問:“劉同知家的小姐?她怎麼了?”

“是,玉芝現在情況很不好。”明媚哽咽着把昨日晚上的事情說了一遍,抱住杜若蘭的臂膀搖晃着:“母親,你難道不憐惜玉芝?接她來我們柳府住到回雲州罷!”

杜若蘭聽了也是長吁短嘆,皺起了眉頭,想了一會,這纔像下定決心般說:“玉芝倒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就去試試罷,就說你一個人在沉香閣裡住着孤單,想接玉芝過府來陪你住一段時間。”

“母親,我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母親。”明媚止住了眼淚,笑着站了起來:“我先去玉瑞堂侍奉祖母起牀,順便幫母親和我報備下——母親,這事情要不要告訴祖母?”

杜若蘭想了下,點點頭道:“玉芝過我們這邊來,老夫人定然知道,當然得告訴她。依着老夫人那性子,聽了這事兒,絕不會反對的,你只管放心的去回過老夫人便是了。”

崔西開始在旁邊一聲不吭,現在聽着杜若蘭說要去玉瑞堂,趕緊上來阻止了她:“夫人,你現兒還是在坐月子呢,還有四日才能出門。”

明媚一怔,掐指頭算了算,果然是這樣,古人比現代人更講究坐月子,沒熬滿一個月根本不能跨出屋子門。她望了望杜若蘭,有幾分無奈:“母親,你還是別出去了,我自去與祖母說說便是,依着祖母那性子,也不會不管。”

杜若蘭低頭沉默了一陣子,這才擡起頭來道:“我收了玉芝做乾女兒罷,這般可憐的,在雲州沒過上好日子,到京城也是一樣,沒得一日安生。”

這倒是個好主意,玉芝若是有柳府的人爲她撐腰,別說是左府,即便是劉同知,她的親生父親,也不敢再對她怎麼樣。明媚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着向杜若蘭行了一禮:“明媚代玉芝謝過母親。”

走進玉瑞堂的時候,不見柳老夫人在,明媚心中着急,趕到後院那邊去找她。柳老夫人剛剛起牀沒多久,曼青正在幫她穿上外衫,見到明媚走進來,柳老夫人眉開眼笑的說:“還是媚丫頭有孝心,來這麼早!”

給柳老夫人行了一禮,明媚輕聲說:“祖母,孫女是來向祖母報備一下的。”

“報備?”柳老夫人看了下明媚,發現她穿着打扮都是外出的服裝,很是正式:“你要去哪裡?”

“孫女想要去光祿寺卿府上接玉芝來我們這邊小住,請祖母准許。”明媚看着柳老夫人的眼神變得逐漸深邃起來,也不敢欺瞞她,一五一十的把昨晚光祿寺卿府上的事情說了一遍,眼見着柳老夫人的眉毛皺到了一塊兒,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柳老夫人的手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上頭一支金釵子跳了起來,幾顆東珠撞擊着桌面,發出了細微的響聲:“這般歹毒算計着自己的親人,真真是禽獸不如!媚丫頭,你且在旁邊等着,我用過早飯便與你去左府接人。”

明媚心裡頭十分開心,柳明卿說得沒錯,柳老夫人最看不慣這種齷齪事兒,自然會出手相助。有柳太傅府上最大的長輩去壓着,料那左府也不敢如何,自然會乖乖的讓劉玉芝跟着回柳府。想到這裡,明媚笑得眉眼彎彎,挽起柳老夫人的手道:“還是祖母體恤人。”

柳老夫人望着明媚直樂:“你也別淨揀着些好聽的話來誇我,我看不慣的,自然要去管。”說着就吩咐金花媽媽去安排早飯,扶着明媚的手走了出去。

玉瑞堂裡坐着一屋子柳府小姐,見明媚扶了柳老夫人出來,眼中神色各異,有羨豔的,也有嫉妒的,更有那柳*,一雙眼睛裡全是怨恨。

昨日黎玉立的親事定了下來,她就陷入了一種深深的絕望裡,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機會。雖然黎玉立要娶的人並不是明媚,可她依舊對明媚有着無比的怨念,若不是她將那劉玉芝帶去踏青,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若是沒有昨日的事情,指不定她與黎玉立還能修成正果。

一切都發生了變化,簡直就是命中註定了一般,三月三日,春光明媚的日子,成就了劉玉芝,卻讓柳*沒了希望。現在見着明媚扶着柳老夫人出來,柳*心中更不是滋味,嫉妒、怨恨與失落交織在一起,讓她整顆心都扭曲了起來。

“祖母。”柳明珠站了起來行了一禮:“明珠有一件事情想與祖母商量。”

“珠丫頭有什麼事情便說。”柳老夫人瞧着柳明珠一臉希冀,心中有幾分奇怪,昨日沒有帶她出去踏青,她一肚子不高興,怎麼今日忽然間便換了一張臉孔。

“祖母,還有幾日便是明珠的生辰,今年明珠十五了。”柳明珠心中有些猶豫,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及笄可是大事,富貴人家裡頭一般要舉辦及笄禮,邀請有名望的夫人來爲及笄的小姐盤發,這便宣示她已經成年,可以議親。

“這事我知道。”柳老夫人和顏悅色對着柳明珠點了點頭:“我會讓你大伯孃好好安排你的及笄禮的。”

“祖母,我、我、我想請些客人來。”柳明珠臉色微微發紅:“例如說公主府上的表兄妹們,還有英王府的喬世子。”

“哼。”柳明豔忍不住就要反脣相譏,可是一想着那日自己也能見着喬景鉉,又忍了忍不說話,一雙眼睛望向了柳明珠,帶着不屑的神色,四房的小姐,母親又是那般不光彩的故了的,難道還想和自己搶喬世子不成?

“請些客人來自然是可以的。”柳老夫人瞧着柳明珠那窘迫的模樣,心裡知道她是害怕被拒絕,昨日她想跟着出去,結果按着守孝的理兒不能外出,瞧着那會子柳明珠的臉色便已經是十分難看,現在若是再拒絕她,恐怕她會反彈着起來了。

及笄是女兒家最重要的事情,依着她這一次也沒什麼關係,不過就是想見見喬世子罷了,自己給英王府去下張帖子便是了,至於喬世子會不會來,那便要看他想不想來了。柳老夫人打定了主意,朝着柳明珠笑了笑:“我想想,若是英王妃願意給你來盤發,喬世子自然也會得了這個信兒。”

“多謝祖母!”柳明珠的臉快活得發紅,沒想到今日柳老夫人竟然如此爽快便答應下來了,真是令她莫名驚喜。而且柳老夫人話裡的意思是想請英王妃來給她主持這及笄的儀式,這可真是一種殊榮,想到此處,柳明珠全身都激動了起來。

柳明豔心中頗不是滋味,年前她及笄的時候,請的是大姐的婆婆南安王妃,怎麼祖母便沒有想着要給自己請了英王妃過來呢!由英王妃來給自己盤發,這意義又完全不同了。柳明豔越想越窩火,眼睛瞄向柳明珠,幾乎都要冒出火來。

“你們用過飯以後便去清蘅齋跟着池姑姑繼續學習規矩。”柳老夫人掃了一干孫女一眼:“快要大挑了,豔丫頭與欣丫頭更加要上心些。”

“是。”衆人應了一聲,帶着丫鬟各自迴轉了去,明媚陪着柳老夫人在玉瑞堂旁邊的小廳用過飯,便急急忙忙出了柳府,上了停在門口等着的馬車,飛快的朝光祿寺卿府那邊趕了過去。

清早街上行人稀少,柳府的馬車走得很快,沒有花到平日的一半功夫就已經到了那光祿寺卿府的大門前,柳老夫人也不急着下車,吩咐金花媽媽拿了一張大紅名帖去給那門房。

金花媽媽臉盤子擡得高高,不緊不慢的邁着步兒走到那扇硃紅的大門前邊,那門房見着柳老夫人的馬車,富貴異常,一條舌頭吐在外邊好半天收不回來,又見着這位貼身媽媽那傲慢的情態,知道是那世家大族裡邊的得力媽媽,早已掛了一臉諂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金花媽媽遞過那張名帖,拉長着聲音說:“我家主人乃是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今日特地來見見左府老夫人,還請通傳一聲。”

素日來光祿寺卿府的,不外乎是四品五品的官兒,來個正三品的也足夠讓門房飛奔着進去通傳了,現兒聽到是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門房唬得拿了名帖轉身就跑,只怕自己跑慢了,馬車裡的柳老夫人會等得不耐煩。

左府的大堂此時正是熱鬧,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帶着女兒們正在給左老夫人請安,聽着門房來通傳,說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來了,左老夫人心裡一驚,立即想到了昨晚那事兒,究竟是誰走露了風聲,今日這麼大早,玉芝那個手帕交就搬着柳府老太君尋左府來了?

想到這裡,左老夫人連聲吩咐:“還不快快請了進來?”停了下,又趕着說:“記得把中門開利索些!”一邊瞧了瞧劉玉芝,就見她和平常無異,嫺靜的坐在那裡,低着頭兒,身後站着金柳和秦媽媽,兩人的面色也看不出什麼來。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罷?左老夫人看着那主僕三人的安穩模樣,心裡想着或許是那位柳小姐想過府來尋玉芝玩耍,柳老夫人喜歡這個孫女,也跟着過來了?就在左老夫人心裡輪了幾輪時,就見一羣人擁簇着一個紅衣婦人走了進來。

那婦人看上去不到五十,膚色白皙,雙目炯炯,那身大紅的衣服讓她看上去高貴又高傲,左老夫人看得甚是驚訝,柳太傅年近七十,沒想到這位老夫人卻如此年輕!再看看這位柳老夫人左邊站着一個絕色的丫鬟,右邊扶着她的是上次來左府的那位小姐,一雙眼睛如寒夜裡的星辰般清冷,眼睛看向衆人,臉上一雙梨渦若隱若現,但左老夫人看着,卻有滿滿的譏諷意味。

迎着柳老夫人到主座上坐着,左老夫人趕緊吩咐丫鬟去沏一盅大紅袍過來,這大紅袍是左府最好的茶葉,只有在身份尊貴的客人過府拜望時才沏上來的。柳老夫人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笑着說:“左老夫人這大紅袍味道倒也還正,只可惜放得久了些,有些澀味兒。”

左老夫人聽着,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卻只能陪着笑臉說:“左府的茶自然是不能和柳府相提並論的,日後定當斗膽拜府,請柳老夫人賜一盅茶品品。”

聽着這話,柳老夫人也不以爲意,笑着說:“若是左老夫人有此雅意,改日定當奉陪。我是個急性子,左老太君可別見怪——我這孫女兒,嬌慣得緊了,四房又只有她與一個姐姐,一心羨慕着別人家裡邊姊妹衆多。今日一早便纏着我來左府,想接了老夫人的外孫女兒過府住上幾日,左老夫人可不要不准許。”

左老夫人看着柳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臉,心裡一陣發憷,這明擺着就是事情已經敗露,究竟是哪個嘴巴沒把門的,一晚上就把這事情傳到柳府去了!

坐在左首的柳大夫人聽了這話,心中也是一急,昨晚兒子弄錯了人,死了個丫鬟,這倒不打緊,多給些燒埋銀子也就是了,可劉玉芝不能走哇,她走了,劉府的銀子怎麼辦?自己少了個合適的兒媳婦,自己的女兒也失去了一個嫁人的好機會。自己正等着在這些天裡把生米做成熟飯,然後修書一封去雲州府,說劉玉芝和兒子兩情相悅,向劉同知求娶,由不得他劉家不肯。

想到這裡,左大夫人在座位上挪了下,眼睛焦慮的望着左老夫人,生怕她點頭說“是”,那這機會就沒了。

左老夫人望着柳老夫人笑了笑:“倒是有勞柳老夫人惦記着,我那外孫女兒頑劣不堪,哪值得柳府如此看待。我那女兒嫁了多年,一直未能相見,現在派了外孫女到京城來替她母親盡孝,我只想多留她在身邊幾日,自是捨不得讓她去別人家裡。”

劉玉芝聽着外祖母這些話,心裡一陣發涼。昨晚的事情,外祖母並不是不知道,爲何還要留她住在左府?難道外祖母也支持着大舅母,想要把她變成左府的孫媳婦?心裡一陣慌亂,藏在衣袖裡的手緊緊的抓住袖子的邊緣,深深的掐進了肉裡邊。

這邊左大夫人聽了左老夫人的話倒是鬆了口氣,心想原來婆婆還是在爲左家着想的,早知道昨晚就該和她先通個氣兒,那麼兒子也不會弄錯了人,還弄出一條人命來。但不管怎麼說,只要婆婆站在自己這邊就是件好事情,由不得她劉玉芝跑到天邊去!

方纔婆婆用“盡孝”兩個字堵住了柳老夫人的話,柳太傅府詩禮傳家,總不好再開口說話。想到這裡,左大夫人的嘴角翹了起來,那張圓圓的臉盤鼓得像只包子一般。

明媚聽着左老夫人那似乎風輕雲淡卻又斷然拒絕的話,心裡就非常不舒服,難道爲了孫子的幸福,爲了左家的利益,就能犧牲外孫女的幸福?若不是有柳老夫人在,自己只能裝出一副賢淑溫良的模樣,真恨不能好好的和那左老夫人辯論一番。

“左老夫人,方纔我可是客客氣氣的和你說,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就只好不客氣了。”柳老夫人拉長了臉,對着身邊的金花媽媽吩咐說:“你去外邊和五公子說下,叫他帶手下進來好好查查這光祿寺卿府,有人密報說左府勾結韃靼人,昨晚還害死了人命,這合該是他管的事兒,趕緊來仔細搜查下,不能放過可疑線索。”

柳明卿昨晚本來就說了是要跟着過來的,但明媚將他堵了回去,這事情有她與柳老夫人便足夠了,用不着他這般牽腸掛肚的鞍前馬後。誰知道這左老夫人竟然如此不開竅,一心想要護着大兒媳婦,想要將劉玉芝留在府裡,柳老夫人索性來招詐術,分明柳明卿沒有過來,可隨口便將他拿了出來嚇唬人。

金花媽媽服侍了柳老夫人這麼多年,儼然已是她肚子裡頭的蛔蟲一般,得了這句話,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邊走。柳老夫人見金花媽媽知道了意思,心中得意,端起茶盅來慢慢喝了一口茶,眼神涼涼的看着左老夫人:“我想這左府是該好好查查呢,半夜裡頭鬧出人命,聽說是撞牆死了的,我可是一絲兒都不相信,誰還會嫌自己命長要去撞牆麼?”

明媚接過柳老夫人的話頭道:“祖母說得極是,這左府是該好好查下,即算那人是自己撞牆死的,也合該有個理由,哪有好端端的日子不過想去尋死的?”

聽到柳家祖左倆一唱一和,左老夫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眼見着金花媽媽就要跨出前堂,心裡一急,站起身來喊道:“那位媽媽,請留步。”

金花媽媽轉過身來,也不看左老夫人,只是看着柳老夫人,似乎在等着她的命令一般,左老夫人心裡着急,眼巴巴的望着柳老夫人,乾笑着說:“老夫人,你可是聽差了去?昨晚我們府裡頭確是死了個丫頭,只是這丫頭是得了病死掉的,並非撞牆身亡。這世間的人就喜歡傳些風言風語,等傳了出去就全變味了,完全不是本來面目。”

柳老夫人不以爲然的“哦”了一聲,也不看左老夫人,扶着明媚的手站了起來,慢悠悠的走到劉玉芝身邊,笑着對劉玉芝說:“丫頭,昨日你到我們柳府,是帶了兩個丫鬟,一個媽媽來的,今日怎麼只有一個貼身丫鬟了?還有一個呢?可是偷懶耍子去了?”

聽到這話,侍立在劉玉芝一側的金柳已經按捺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柳老夫人面前,眼淚珠子濺得到處都是:“求老太君恩典,爲金梅主持公道,她死得太冤了!”

大堂裡邊的人頓時都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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