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半臉孔,在雲層後邊隱晦不明,一忽兒顯出來那半張臉,一忽兒又不見了顏色,就如那媒人的半面妝,隔着紗簾望着,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
曼青從袖袋裡摸出一塊帕子來,擦了擦眼淚,望了望身邊的許炆旻,嘴巴彎了彎,想笑,可又笑不出來:“我聽說四皇子回來了,心中正是激動,只想早些見到四皇子,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又不好意思過來相認,思前想後的捱了一日,這纔敢過來見你。”
許炆旻一把抓住曼青的手,眼中流露出真摯的神色來:“表姐,咱們是至親,何必講什麼身份,又有什麼不好相認!現在那蕭貴妃死了,三皇兄做了皇上,他心地很好,肯定不會像二皇兄那般狠毒,我們以後就快快活活的過日子,也不要擔心有誰來害我們了。”他的臉上有一絲真誠的笑容:“我會做很多木器,到時候我用黑檀木給你做兩把好梳子,讓你出嫁時帶着走!”說話間,許炆旻的眼睛亮閃閃,和曼青站在一處,兩人臉盤子很是相似,眼睛也都是那種杏核眼,一看便知有血緣關係。
“表弟,我沒想到竟然還能見到你!”曼青看了看許炆旻,見他沒有擺一點架子,膽子也大了幾分,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你這身子骨也太單瘦了些。”
春芳姑姑臉色一暗:“還不是被那蕭貴妃給害的,四皇子出生便先天不足,虧得柳老太傅家的十小姐心善,開了個方子吃着,現在還好了不少呢。”
“十小姐?”曼青眼睛一亮,臉上漾出別樣的神色來:“十小姐醫術很好,爲人也是極好的。表弟,有了她的方子,就不愁你的身子好不起來了。”她望了望許炆旻單瘦得就如一根棍子般的身子,眼中有一種憐憫的神色,怔怔的望了一陣,曼青突然擡起頭來,眼神堅定的說:“姑姑,我定要去親手殺了那個仇人的兒子,爲我們全家報仇!”
春芳姑姑被曼青的話唬了一跳,拉着她的手道:“曼青小姐,這仇也就算了,蕭貴妃瘋掉了,蕭國公府被滿門抄斬,還連坐了五族,二皇子也被圈養起來,我們方家也算是大仇得報了,不用再節外生枝了。”
“是呢,表姐,炆旻只希望大家一切都好好的,沒有必要再去尋仇了。”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拉住了曼青的手:“表姐,活着不容易,何必又去枉送了性命!”
曼青低下頭來,默然不語,可心裡還在不住的盤算。春芳姑姑見她這副模樣,心中也是感慨萬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曼青小姐,夜深了,你先去歇息着吧。”
見春芳姑姑和許炆旻兩人都是不必再追究以前的仇恨之意,曼青覺得有些說不到一處去,莫非是在宮裡呆得久了,看着裡邊得魑魅魍魎就覺得心寒,所以不想再起報復的念頭?她心中一酸,站了起來點點頭道:“曼青知曉了,表弟和姑姑也早些歇息罷,表弟身子弱,更當注意。”
毓芳姑姑點了點頭,伴着許炆旻慢慢的往前邊去了,曼青望着他們兩人的身影,眼淚珠子又蘇蘇的流了下來,這麼多年沒有見到過親人,今日終於與表弟重逢,心情自然激動。她揪住身邊的一片樹葉,輕輕一拉,枝頭那白色的花朵便簌簌的墜落了下來,一地的花瓣,被風輕輕一吹,飄飄揚揚的飛了起來,在她身邊浮起落下,就如那輕霧一般,將她籠在裡邊,就如一個帶着絲絲愁緒的夢。
曼青微微的嘆息了一聲,正準備往自己院子裡走了去,突然從後邊衝出一個人來,猛然抱住了曼青的腰,刺鼻的酒味傳了過來,讓她一陣驚慌,她掙扎着喊道:“放開我!”
那人在她耳畔輕聲說:“是我,你別動!”
聽到這個聲音,曼青突然心情放鬆了下來,是嚟硌巴。她不再掙扎,任由他抱着自己,感受着他那寬闊的胸膛,有一種說不出的穩定感。
“原來你是叫曼青,不叫小青。”嚟硌巴喃喃的說:“以後你改回來罷,曼青這個名字多好聽,小青怎麼聽都像個丫鬟名字。”
曼青擡起手來擦了擦眼睛道:“我本來就是個丫鬟,叫什麼名字都是個丫鬟。”其實她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她叫方慶梅,可她一點也不想告訴嚟硌巴這件事情,讓他誤解便誤解了罷。
“不,你不是。”嚟硌巴從背後伸出手來撫摸過她的臉龐:“你在我心目裡是最高貴的公主,誰都比不上你。”
“主子,你在拿我開玩笑了。”曼青搖了搖頭,這一輩子裡邊,她只有三年是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過了那最好的三年,她的生活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從小姐變成了丫鬟,家人全都消失不見,若不是柳老夫人收留她,還不知道她現在會是個什麼樣子。
想起這些辛酸的往事,曼青的眼淚流了下來,就如那晶瑩的珍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嚟硌巴的手背上,如火一般灼燒着嚟硌巴的心。
“你別哭,別哭。”嚟硌巴慌亂的說,把她扳了過來:“每次見你落淚,我心裡就慌。”他看着月光下的曼青,細緻的皮膚,溫柔的眉眼,心裡一陣激盪,把她抱在懷裡,貼着她的臉頰小聲說:“曼青,我喜歡你。”
曼青張大了嘴巴望着嚟硌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聞了一口,嚟硌巴身上散發着一陣酒的氣息:“主子,你喝多了,要不是怎麼會說這樣的胡言亂語?”
“我沒有喝多,我很清醒。”嚟硌巴很固執的望着曼青:“你以爲我會醉得連自己究竟喜不喜歡你都弄不清了嗎?曼青,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個異族人,所以才找藉口來推拒我?”
曼青被嚟硌巴緊緊的抱在懷裡,一時間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用手推擋着他,極力想從嚟硌巴懷中掙脫出來,可她愈是掙扎,嚟硌巴便將她愈是抱得緊了些。曼青有幾分焦急,跺着腳兒道:“主子,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我只是一個小丫鬟,怎麼敢看不起主子?”
“那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嚟硌巴聽着曼青的回話,嘴巴一咧,哈哈大笑起來,打蛇隨棍上的發問。
“主子,你醉了。”曼青趁着嚟硌巴高興手放鬆了幾分的機會,奮力把他推到一旁,拼命的朝自己房間裡跑了過去,回頭望了望,就見嚟硌巴站在路邊上,正在呆呆的望着她的身影,鼻子也有幾分發酸。
一口氣衝回到屋子裡邊,曼青把門關好,捂着胸口回想着剛纔的事情——嚟硌巴竟然向她求婚!他竟然問她願不願意嫁他!一顆心砰砰的跳得厲害,她望了望桌子上那盞暖黃的燈火,一陣說不出來的悲傷慢慢的涌上了心頭,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只是一個丫鬟,而他卻是韃靼的王子,即便他再落難,他的身份也不是她能所能觸及的。曼青脣邊露出一絲悽然的微笑,搖了搖頭:“不,那只是他喝醉了而已,像我這樣的人,如一顆塵埃般渺小,又怎配並肩站在他的身邊!”
呆呆的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望着那盞幽幽的燈火,曼青她想到了那個晚上,她差點被徐玟琛污辱,嚟硌巴從外邊走了進來,如天神降臨般抱起了她。可是,他也看到了她那不堪的一面,衣裳被撕裂露出了潔白的肌膚,被壓在徐玟琛身下無能爲力的揮動着手腳……這一切,他都看到了,難道他不覺得自己不純潔嗎?爲何他還要開口求婚?
“他喝醉了,喝醉了。”曼青難過得流下淚來,她將自己的頭埋在臂彎裡,眼中的淚水就如河流一般,汩汩而出,將她的衣袖都打溼了一大片。她多麼希望自己在嚟硌巴面前一直是那般純潔無暇,可是她卻將自己的清白給糟蹋了。
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家人報仇,這是她應當做的,曼青擡起頭來,一雙眼睛堅定的看着那盞不住搖晃的油燈,眼淚似乎已經止住:“不,我不後悔,我一點也不後悔。”
桌子上的燈火不住的搖擺着身子,沒有回答她,曼青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牀邊,將被子拉了過來:“睡了罷,也許起來發現這不過只是一場夢。”
第二日醒來,外邊已經是大亮,隔着窗紗都能見着那陽光奪目,這盛春的早晨,一開始便是那般讓人心中充滿歡喜。可是曼青的心卻依舊是沉甸甸的一團,昨晚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頭有一隻熊正在追趕着她,正在慌亂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人從旁人趕了過來,定睛一看,卻是嚟硌巴,他搭弓射箭,那隻熊應聲而倒,就在她不遠的地方倒下來,鮮血從潔白的雪地裡流了出來,殷殷的一團紅色,就如雪地上開出了一朵朵瑰麗的花。
這個夢實在太令人驚駭了,曼青坐在牀上,不住的喘着粗氣,望了望窗外外邊的光亮,她穩了穩心神,原來已經天亮了。將被子掀開,趿拉了鞋子下來,穿上了衣裳,拿着梳子將頭髮梳了梳,推開門走了出去。
眼睛只顧看前邊,卻被腳邊的一個東西絆住,曼青“噯喲”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定睛一看,有個人黑乎乎的一團縮在那裡,大着膽子看過去,原來是嚟硌巴。
他身上只蓋着一牀薄薄的羊毛毯子,春日的夜晚,露重霜凝,那毯子上邊已經結了一層白霜,他的頭髮糾結着,上邊也沾着早晨的露水,正一閃一閃的發亮。
“主子,主子。”曼青蹲了下去,推了推嚟硌巴:“你怎麼睡在這裡?”
嚟硌巴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見曼青焦急的臉,咧嘴笑了笑:“我想離得和你更近些。”
曼青聽了這話,呆呆的蹲在一旁看着嚟硌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昨晚說的話是認真的。”嚟硌巴坐了起來,伸手抓住曼青的手:“我會一直等到你願意的那一日。”
“主子,你的手好涼,曼青來服侍你梳洗罷。”曼青站了起來,抹了一把眼睛,順手把嚟硌巴也扯了起來:“快進屋子去罷。”
嚟硌巴包着毯子跟在曼青身後走進屋子,頭髮就像一團亂草般。坐在桌子旁邊,曼青拿起梳子沾着水,慢慢幫他梳理着頭髮,把所有的頭髮都梳理通順了以後再按着他平素那習慣,織了幾根辮子。
嚟硌巴默默的從鏡子裡看着曼青細心的給他做着這些事情,神思回到了很久以前,母妃在的時候也是這樣溫柔的幫他梳理着頭髮,貼着他的頭溫柔的笑着:“嚟硌巴,我的孩子,你要快快長起來,要長成韃靼第一勇士!”
可惜母妃已經不在了,她得了重病,一點點的憔悴下來,汗父也不再在她屋子裡過夜,最後她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人世。想到這裡,嚟硌巴的心便痛了起來,突然握住曼青的手道:“你不要去報仇,不要離開我。”
曼青驚訝的看着嚟硌巴,昨晚他究竟聽去了多少秘密?
“你想要殺二皇子,可是現在,依着你的情況,卻是做不到的。”嚟硌巴瞅了瞅曼青:“我也不會讓我的女人去送死!”
“主子……”曼青心裡好一陣彆扭,他的女人?什麼時候自己成了他的女人?
“你且別說話!”嚟硌巴握緊了她的手幾分:“你放心,那二皇子,活不了多長時間,都不用你動手。”
“爲什麼?”曼青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難道還有人想殺他?”
“二皇子被圈養,若是他不死,他的妃子們,下人們都不能出府一步,自然有人不會甘心過這種日子的,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裡邊,等着看結果便是了。”嚟硌巴望着鏡子,嘆了一口氣,即便是徐玟琛周圍的那些人不想害他,就是宮裡的太后娘娘也不會罷手的,瞧她那種手段,豈能讓徐玟琛好好的活着。
曼青聽了嚟硌巴的話,若有所思,站在那裡望着那堵粉白的牆壁,呆呆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嚟硌巴一手拉住她:“曼青,嫁給我,好不好?”
曼青臉上驀然升起了一陣紅潤,看得嚟硌巴眼睛直髮呆,嚟硌巴站了起來,剛剛想有所行動,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從在外邊恭聲道:“王子殿下,喬世子過來了,想請您去前堂一敘。”
嚟硌巴尷尬的將手放在曼青的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曼青將他奮力的一推:“主子,你快些出去,莫要讓喬世子久等!”
嚟硌巴望了她一眼,將手放了下來:“你且跟我走!”
三步並做兩步,嚟硌巴帶着曼青走到了前堂,那裡已經坐了兩個人,都是他認識的,一個是喬景鉉,一個是柳明媚。
“喬世子,世子妃!”嚟硌巴走到喬景鉉面前,拱手行了一禮:“不知道今日過來可有什麼事情?”
“皇上派我來尋你,你就與我一道進宮去罷。”喬景鉉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回韃靼去?我估計該是就要讓你回去了。”
“真的?”嚟硌巴眼睛一亮:“皇上終於肯讓我回去了?”
“我猜是這事情,你且莫要想得太多!”喬景鉉看了嚟硌巴一眼,哈哈一笑:“是不是很高興?”
“那是當然!”嚟硌巴轉臉看了看曼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要帶她一道進宮去!”
“這個恐怕不行,皇上沒有讓她去,我也不能帶着她進去,到了後宮那邊,也會有人攔着不讓進去的。”喬景鉉拉住明媚的手:“有我夫人在這裡陪着,你還不放心不成?”
嚟硌巴搖了搖頭:“自然不會不放心,那當然好。”他眼睛瞟了過去,就見曼青和明媚說得親熱,心裡突然酸溜溜的一陣不舒服,爲何曼青就從來沒有這麼舒心的對他笑過?可對這位世子妃,卻笑得真是歡暢!忽然間,他腦海中浮出了一個念頭,曼青這般信服那世子妃,若是這世子妃能幫自己好好勸勸曼青,那兩人的親事自然就會成了。
“世子妃,能否借一步說話?”嚟硌巴朝明媚走了過去,眼巴巴的望着她,喬景鉉一步跨到了明媚身邊:“嚟兄,你想說什麼,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嚟硌巴瞧着他那緊張模樣,心中好笑:“喬世子,你放心,我不會對世子妃有什麼別的舉動的。”他引着明媚走到一旁:“世子妃,你能不能勸着曼青嫁給我?我知道她心裡着實喜歡我,可總是說什麼身份不般配,我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樣纔好了。”
明媚瞧了一眼這可憐巴巴的男人,微微一笑:“這有個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你難道不會利用?”
“大好的機會?那是什麼?”嚟硌巴有幾分不解:“我怎麼不知道?”
“你自己去想,今日皇上召你進宮,該是解決你回韃靼的事情,若是你就這麼回去了,曼青不跟你走,以後你們兩人便再也見不着面了。”見嚟硌巴臉上全是沮喪的神色,明媚心中暗自好笑:“難道三王子殿下不會去求我們皇上賜婚?若皇上知道你與我們大陳的姑娘傾心相愛,他肯定會給曼青一個配得上你的身份,這樣你們兩人便能成親了。”
嚟硌巴眼睛一亮,朝明媚深施一禮:“多謝世子妃提點。”
見嚟硌巴與喬景鉉走了出去,曼青走到明媚身邊:“十小姐,你們方纔在說什麼?”瞧着嚟硌巴與明媚說話時,眼睛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曼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嚟硌巴是不是在與明媚說她昨晚那件事情。
“你想呢?”明媚朝曼青笑了笑:“你究竟喜不喜歡嚟硌巴?他那眼神,很是真誠,我看他絕不是騙人的。”
曼青心中一暖,可還是搖了搖頭道:“我和他,身份千差萬別,十小姐,我自己知道幾斤幾兩,就不妄想那些了。”
明媚嘆氣道:“你爲何要妄自菲薄!只要兩人真心喜歡,身份地位全然沒什麼問題。”
曼青低頭站在那裡,沒聲沒響,腦子裡卻在不住的想着這件事情,十小姐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只要兩人相互喜歡,身份地位這些……她的臉微微一紅,朝明媚行了一禮:“十小姐要不要去看寧王?昨日他搬到府裡來了,還說起你呢。”
明媚驚訝出聲:“我卻不知道他搬過來了,咱們過去瞧瞧。”
嚟硌巴被喬景鉉帶着去了大陳皇宮,走到昭文殿,見着徐炆玔一身明黃色的衣裳坐在龍椅上,那模樣確實有幾分不凡。還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般穿戴的徐炆玔,比那日在太和門見着的,又威嚴了許多。
“表哥,我替你將韃靼的三王子帶過來了。”喬景鉉站在那裡拱了拱手:“嚟兄,快些拜見皇上!”
嚟硌巴彎腰行了一禮,徐炆玔從龍椅上坐了起來,他頭上的珠冕嘩啦啦的響了起來,顆顆白色的珍珠圓潤,瞧着就華貴之至。笑着望了一眼嚟硌巴,徐炆玔清了請嗓子:“三王子等朕的消息有些日子了罷?”
“哪裡,哪裡,皇上日理萬機,無暇顧及這等小事,嚟硌巴自然是知道的。”到大陳久了,也學了一些面子上的話,嚟硌巴用得也是如魚得水。
徐炆玔呵呵一笑:“三王子,朕知道你的心情,早就在今年年後就派使臣去韃靼與那汗王交涉,昨日時臣已經回來告訴了朕那交涉的結果,那汗王准許你自領本部落人馬西遷,絕不能對你進行追殺,西遷後你可在屬地上自立爲王,從此和韃靼再無瓜葛。”
嚟硌巴聽了以後,既覺黯然,可又無奈,這已經是目前對於他來說最好的結局了,昨晚他便已經想過了這個結局了。大哥把持了朝廷,他也拿不出什麼實力來和他對抗。藉助大陳來對付大哥也是不現實的,畢竟一場戰爭要耗費多少金錢和人力,他也是心中有數的。而且大陳還有他的二哥,自己被趕出來這麼久,二哥的勢力肯定積聚得要比他壯大多了。大陳得新皇能做到這一點也確實是盡力而爲了,而且大哥也不敢不答應他的要求——現在韃靼窮得很,還沒有足夠多的錢來裝備軍隊與大陳來好好的打一仗。
“多謝皇上。”嚟硌巴朝徐炆玔笑了笑:“嚟硌巴實在感激。”
“若是你思鄉得緊,那你收拾整理下,過幾日便能動身,你還有什麼要求要對朕說?朕都儘量滿足你。”徐炆玔見嚟硌巴高興,心中也是歡喜,能幫人一些忙,他也覺得開心。
嚟硌巴瞬間就想到了明媚給他的建議來,趕緊朝徐炆玔一拱手:“皇上,嚟硌巴倒是有個要求,還請皇上成全。”
徐炆玔見嚟硌巴一張臉發亮,心中一怔,不知道這韃靼的三王子究竟要求他什麼:“你且說來聽聽。”
“嚟硌巴與大陳一名女子傾心相愛,可她卻總說自己身份地位配不上我,不願意嫁我,還請皇上賜婚嚟硌巴,嚟硌巴不勝感激。”嚟硌巴的兩道眉毛揚了起來,那表情十分快活,彷彿曼青就站在自己身邊一般。
“哦,原來是這樣,那女子是誰?爲何說身份配不上你?”徐炆玔大爲好奇,他自己也算是多情之人,只可惜不能娶明媚,心頭正覺遺憾,現在見到了受感情困擾的嚟硌巴,更是覺得有幾分同情。
“表哥,這女子你或許認識。”喬景鉉笑了笑:“你去過柳太傅幾次,可還記得柳老夫人身邊站着的那個丫鬟?”
“丫鬟?”徐炆玔眼前忽然晃過一張臉來,生得容顏娟好,還似乎很面熟,就是不知道在哪裡見過一般:“是不是那個高挑個子,臉白眼睛大的?”
“正是。”喬景鉉點了點頭:“她叫曼青,乃是過先皇的明妃娘娘的侄女。”
徐炆玔“哦”了一聲,難怪以前在柳府見到曼青這丫鬟時就覺得她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和誰相像,這麼一說方纔想起,她和過世的明妃,和四皇弟長得有些相似之處,難怪自己見着便覺得在哪裡看見過似的。
想起明妃妃之死,方知府被流放,徐炆玔心中倒也有幾分憐憫,望了望站在一旁,臉上全是期盼神色的嚟硌巴,他擡起手來道:“來人,擬旨。”
嚟硌巴眼睛一亮:“皇上,你答應了?”
徐炆玔含笑答道:“自然是答應了,而且我好要封曼青做郡主才行。”
“郡主?爲何?”嚟硌巴眨巴眨巴了眼睛:“皇上,你這郡主縣主可真是容易得封,喬世子得世子妃,”嚟硌巴指了指喬景鉉:“被皇上封了郡主,那個郭家九小姐被封了縣主,縣主又封曼青做郡主?”
“怎麼,難道你還不願意?”徐炆玔滿臉尷尬,被嚟硌巴這一說,這大陳的郡主縣主似乎滿街走一樣了。可娶曼青卻是無論如何不能不封,而且封賞的身份還不能低了,畢竟是涉及到兩國邦交的問題。
“沒有,沒有,嚟硌巴只是高興,皇上只管封,封公主我都沒意見。”嚟硌巴心中懊惱,只覺得自己多嘴,萬一大陳的皇上聽了覺得自己封得太多,忽然間就不封了怎麼辦?
徐炆玔見了他這緊張的模樣,只是笑了笑,轉臉對那中書令道:“趕緊擬旨,封那曼青姑娘爲嘉和郡主,由英親王府喬世子護送前往韃靼成親。”
喬景鉉一愣,沒想到這事兒還有他一份,瞅了徐炆玔一眼,心中暗道,表哥是想將他支走了,以後可以多召明媚進宮相看不成?他心中冷冷的哼了一聲,自己可要想法子將明媚帶走,絕不能讓表哥有隙可乘。
嚟硌巴笑得春風得意,這可算是心想事成,大陳新皇幫他把事業和家室全解決了,甚是欣慰,連聲向徐炆玔稱謝,並承諾他的汗國定會萬世與大陳交好。
嚟硌巴領了聖旨與喬景鉉一道回了寧王府,明媚與寧王曼青正在大堂,見他們兩人回來,衆人都殷殷的圍了過來:“怎麼樣?皇上召見說了什麼?”
嚟硌巴將聖旨舉了起來:“我可以回韃靼去了,領着自己的部落西遷!”
許炆旻聽了連聲道喜:“三王子果然心想事成!”誰不想回自己家鄉呢,這可算是得了自由,當然是不錯得。
曼青若有所失的看了嚟硌巴一眼,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一想着嚟硌巴要去了,忽然間惆悵得想要哭。她抿嘴站在那裡,低垂着頭,一雙手放在前邊,十指交握,骨關節都有些發白,就如那新瓷一般。
明媚在旁邊見了淡淡一笑,心裡想着,不知道這嚟硌巴究竟有沒有向徐炆玔去提要求,她瞄了一眼曼青道:“三王子殿下,若是你要回韃靼了,那曼青你帶不帶走?還是讓她留在大陳罷?我正好還缺個貼身丫鬟呢!”
嚟硌巴聽着明媚的話,好一陣吃驚:“十小姐,你剛剛還不是讓我去像大陳皇上求賜婚的?怎麼轉眼就讓曼青給你去做貼身丫鬟了?”
明媚又好氣又好笑,自己這不是故意這般說的,這嚟硌巴怎麼就一點都不懂她的意思呢?明媚擡了擡眉頭:“那你有沒有去求賜婚呢?”
“有,當然有!”嚟硌巴轉臉看了看曼青,又看了看前堂裡的人道:“我昨日已向曼青求婚,希望她能嫁給我,她只說地位低微,配不上我。”
衆人聽了這話皆是驚喜,連忙向嚟硌巴和曼青道喜,誰知曼青卻道:“我乃是一個丫鬟,身份低微,自是配不上主子,難道不是實情?十小姐,你也別給他出什麼主意了,我還是回柳府繼續去做我的丫鬟罷!”
嚟硌巴眉頭一皺,走了過去,直接拖住曼青的手道:“只要我說配得上便配得上,誰又敢說多話?”
喬景鉉見他們倆這模樣,哈哈一笑:“曼青,你也別總拿身份說事,你姑母是先皇寵妃,你祖父乃是四品的知府,你父親也是朝廷官吏,你本來就是小姐出身,何必如此貶低自己?你直接說想不想嫁嚟硌巴,也讓嚟硌巴知道你的心思。”
嚟硌巴聽了這番話,也是連連點頭,熱切的望着曼青道:“你且放心,我今後定會好好對你。”
曼青被他盯得臉紅,慢慢垂下頭去,周圍的人看着這情景,心中也知道了個大概,皆是微微的笑了起來,許炆旻更是興奮,走到曼青面前道:“表姐,你放心,我看着這位韃靼三網子便是個耿直人,他定不會食言的。”
春芳姑姑也在一旁彎着眼兒笑:“瞧沐王爺這說的,好像是個大人了一般!”
喬景鉉這才從懷裡拿出一張黃綾聖旨來:“曼青,這是給你的,本來要派內侍過來,讓你擺香案接旨的,我與皇上說怕你沒見過這般大場面,也沒有銀子打發那些傳旨內侍,皇上就讓我直接將這聖旨帶回來了。”
“皇上還有聖旨給我?”曼青大吃了一驚:“聖旨上寫的什麼?”
“你且跪下接旨,本世子就暫時權且充當傳旨內侍罷。”喬景鉉將那黃綾聖旨展開,見着上邊一堆的敬語,皺了皺眉頭,直接將那幾句話拘了出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朕特封曼青爲嘉和郡主,嫁與韃靼三王子嚟硌巴爲妻,封英親王府世子喬景鉉爲送親使,五日後護送嘉和郡主去韃靼成親。欽此。”
“喲,曼青,你都是郡主了呢。”明媚一手將曼青拉了起來,含笑望着她:“這下你可放心了?”
曼青含着眼淚點了點頭,伸手將那聖旨拿了過來,仔細看了又看,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春芳姑姑趕緊遞了帕子給她:“小姐你擦擦眼睛!喲,現在都不能叫小姐了,得喊郡主娘娘!”
明媚瞅着曼青直樂;“還哭呢,這不是大喜的事兒?”
喬景鉉站在一旁拉明媚的衣袖:“媚兒,是爲夫向皇上表哥介紹曼青的情況,表哥知道了才封她郡主的,我這月老可做得好,現在竟然是要好人做到底,皇上指了我送嘉和郡主去韃靼成親。”
明媚含笑看了他一眼,表揚道:“你是個不錯的!”
“媚兒,你跟我去韃靼玩,怎麼樣?”喬景鉉朝明媚眨了眨眼睛:“你日日在府裡被拘束着,怕也不舒服呢。”
“去韃靼玩?好啊好啊!”明媚笑了起來:“這陣子韃靼的草原應該綠了,咱們可以去騎馬玩,想必很是愜意。”
“可不是呢。”摸了摸頭,喬景鉉哈哈的笑了起來:“媚兒,只是怕母親不會同意你跟着我過去,她好不容易纔有了個媳婦,當然要拘在面前擺婆婆的架子,咱們得想點辦法纔是……”喬景鉉眼珠子轉了轉,臉上露出笑容來:“媚兒,這樣罷!你先別在母親面前透露出風聲來說知道我要去韃靼,就當不知道這回事情一樣。哪日若是她找你,求你跟我去韃靼,你得推了兩回才能答應。”
明媚轉轉眼珠子,馬上知道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喬景鉉,你竟敢騙你母親,看我不揭發你!”
“我還不是爲了你嗎?知道你不想被拘在府裡,悶得慌!”喬景鉉作揖打拱道:“娘子,天機不可泄露!”
第二日,喬景鉉愁眉苦臉的來到主院來向英王妃辭行:“皇上封了兒子送親使,過幾日要送嘉和郡主去韃靼成親了。”
英王妃正用了早膳,將一切事情都做妥當了,心情很是不錯,見着喬景鉉走過來報了這個信兒,更是高興,笑着道:“這不是好事兒,大陳去的送親使,威風凜凜,誰敢不巴結你?這一路上過去,還能見着不少好風光,到了韃靼那邊,想必他們也會將你視若上賓。”英王妃瞧瞧自己的兒子,越發覺得滿意,年紀大了些,那份俊朗就更顯現出來了,見着他那俊眉星目,英王妃自是得意不已。
“母親,那韃靼乃寒苦之地,兒子在玉門關時便經常被風霜所襲,頭重體熱鬧個不歇,現在一想着還要去更北邊,心裡就有些不快,怕是要多帶些藥去纔是。”喬景鉉看着英王妃那得意模樣,心中覺得好笑,但卻還得一本正經的說下去,若不是這樣,那他的計劃就要被打亂了,英王妃纔不會放了明媚與他一道出去呢。
聽喬景鉉這麼一說,英王妃也緊張起來:“那不如向皇上去推了這個送親使的差事?”
“聖旨都下來了,哪裡還能推得掉?”喬景鉉見母親半日不上道,心裡也是着急,做出一副悲傷的模樣來:“母親,恐怕兒子回來的時候你都不會認識兒子了!”
“我苦命的鉉兒!這可怎麼辦纔好?”英王妃的眼淚主子都要彈了出來,也是愁眉苦臉的看着兒子,想着過幾個月回來會是什麼樣子,突然她心中一亮:“叫你媳婦跟你一起去,她醫術精湛,自然能照顧好你!”
喬景鉉心願達到,卻也不敢透露出快活神色來,只是推辭:“媚兒該留在府裡,在母親大人面前代兒子盡孝,怎麼能跟兒子去呢?”
英王妃卻堅持道:“鉉兒,你怎麼就這般執拗起來!”見着兒子成親以後不但沒有忘記自己,反而把這個當孃親的放在第一位,英王妃樂得嘴巴都翹了起來:“讓明媚跟你去!我好好的在英親王府,沒有她也是一樣的過日子,你可不行,她跟着你自然能夠照顧得周到!”她轉臉對寶珠吩咐:“去把世子妃叫來,就說我有要事找她!”
寶珠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心中長嘆一聲,這母親關心兒子真是人之常情,像英王妃素日裡打理事情有條不紊,可是一聽世子爺這般說,便亂了分寸。她在旁邊見着喬景鉉雖然臉上是一副悲傷模樣,但聽說去叫世子妃過來,那眉毛瞬間便揚了起來。
這不明擺着嗎,世子爺想帶世子妃出去遊山玩水,偏偏英王妃卻如水裡那條笨魚一般,見着一個誘餌便咕嘟一聲吞了下去,只是跟着世子爺的說辭跑了。只是自己不過是一個奴婢,也沒必要去多嘴多舌,免得到時候世子爺記恨自己——畢竟這英親王府日後總是這世子爺與世子妃的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