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往事渺如煙

一脈長長的院牆圍繞,硃紅的牆壁,明黃的琉璃瓦,兩種顏色互相撞擊着,給人一種很是熱鬧的感覺。牆頭越出了幾樹繁枝,上邊垂垂的蔭着一撥撥厚實的綠葉,葉子裡頭團團的堆出了大朵的花來,走在院牆邊上,滿身都沾滿了花香。

儲秀宮的門口有兩個宮娥正在說着閒話兒,一個戴紅色宮花的宮娥眼睛往外溜了一圈,臉上帶着淺淺笑意:“娘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錯。”

“可不是,剛剛回儲秀宮的時候,臉上那笑容怎麼也壓不住。”旁邊那個簪淺黃宮花的點了點頭:“今兒可是十五,宮中大挑呢,皇后娘娘爲何還這般開心,真真是讓人想不通透。”

“或許……”戴紅花的笑着道:“或許皇后娘娘留了下長得不美的下來。”

“咱們娘娘還用得去爭寵?”戴黃花的搖了搖頭:“若是說爭寵,怎麼也不如景春宮裡那個!多少年了,你見到咱們娘娘去爭寵過沒有?就連這個都不知道,還來妄自揣測,仔細被人給逮着了把柄!”

“你說得倒也在理兒。”戴紅花的臉上有一絲不自在的笑容,眼裡頗有幾分萎靡的神情:“我知道我比不上你聰明,可……”

話還沒說完,就見幾個人走了過來,那戴着黃色宮花的宮娥早已行禮:“三皇子殿下安好。”

徐炆玔略略點了點頭,帶着魏六小姐與柳明欣便往儲秀宮裡邊走了去,身後的內侍姑姑和宮娥們也趕緊跟了上去。

那戴紅色宮花的宮娥驀然間便忘記了委屈,盯着那羣人的背影看了個不歇:“你瞧瞧,這可是稀奇事兒,三皇子殿下帶了兩位貴女過來儲秀宮呢。”

她那夥伴臉上有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娘娘高興的事情是,三皇子殿下快要成親了,她就快抱孫子了。”

“可……這兩位貴女瞧着長得都不怎麼樣。”那個宮娥張大了嘴,訥訥不能成語:“跟咱們比都要差吶。”

“她們只要會投胎便是了。”那個戴黃色宮花的扶着門檻兒惆悵的應了一句:“生在高門大戶裡頭,即便長得再不好,也是美貌的。”

柳明欣跟着徐炆玔走進儲秀宮的主殿,好一陣心上心下,雖然在萬壽宮已經見過了喬皇后,可此時猶然有些擔驚害怕的感覺。在萬壽宮裡頭,本來是好端端的,結果徐熙一來,自己與這位魏六小姐指婚的事兒便似乎懸了起來,彷彿有人給了一盤子美味可口的食物,就要到嘴邊,卻被端走了一般。

喬皇后此時已經將要處理的事兒做完了,正靠在椅子背上,聽着莫姑姑說着閒話,見徐炆玔帶着兩位小姐進來,心中知道約莫秦太后已經是認定了這兩人,心中更是踏實,朝魏六小姐與柳明欣招了招手兒:“快些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魏六小姐先上去,喬皇后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贊着說“好福氣”,又瞅了瞅柳明欣的手指,笑着說道:“畢竟是擅長琴藝的,這手指可是跟春筍兒一般。”轉臉吩咐莫姑姑:“去拿兩個瓔珞過來,一個紫水晶,一個翡翠墜子的。”

莫姑姑應了一聲,折到裡邊去,須臾便捧了兩個瓔珞出來了,樣式兒敲上去大同小異,只是給魏六小姐的那個,墜子是紫水晶鑲嵌的,給柳明欣的則是翡翠墜。

柳明欣低頭讓莫姑姑將瓔珞掛在自己脖子上,瞧着那水碧一色的翡翠墜子,心中十分高興,看起來喬皇后真是個好相與的人,自己可真是有福氣,以後能攤上一個好婆婆。

雖然高興,可柳明欣還是不敢多說話。喬皇后讓她們坐了下來,很是和氣的問她們一些問題,魏六小姐比柳明欣要伶俐,問一句便答了好幾句,而輪到柳明欣,喬皇后問一句,她掂量半天才答一句,生怕自己有說得不好的地方。

一邊答話,一邊偷眼打量喬皇后的表情,心裡覺得自己應該做得還不錯,皇后娘娘始終是對她微笑着,沒有不悅的表情,她原本戰戰兢兢的心情,也慢慢放鬆下來。

“你們倆在我宮中用午膳罷。”喬皇后望了望兩個坐在身邊的貴女,也是興致勃勃,她們兩人就是她棋盤上擺的兩顆棋子,方纔聊了這麼久,覺得兩人都還算合她心意,不是像薛玲瓏那種肆意妄爲的人,選她們做側妃,身家背景不會比薛玲瓏要低,性格更是好,溫柔恭順,這纔是大家閨秀。

魏六小姐與柳明欣聽着喬皇后留她們吃午飯,心中也是歡喜,兩人低聲應了一聲:“多謝皇后娘娘賜飯。”

徐炆玔在旁邊聽了好一陣兒,見着喬皇后那模樣,似乎着兩人是已經定下來要給他做側妃了,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再聽着留飯,更是有幾分坐不住,圍着桌子吃飯,這便不同一家人了一般?

他瞧着那兩人坐得端端正正的貴女,想起了那活潑伶俐的柳家十小姐,她眼睛就如那靈動的泉水一般,脣邊笑容就如春花綻放。徐炆玔心中惆悵的嘆息了一聲,站了起來對喬皇后行禮道:“母后,玔兒還有事情要去找太師商議,先行告退。”

喬皇后瞧着兒子正色道:“你去罷,現兒跟着太師多學一些,以後辦事也不慌。”

得了這句話,徐炆玔鬆了一口氣,母后還算體貼他,沒有強迫他陪着用飯,朝喬皇后笑了笑,轉身便走了出去,這邊魏六小姐與柳明欣都悄悄的低頭,眼珠子都轉到了眼角那盡頭之處,默默的打量着他的背影。

喬皇后見着這模樣十分得意,自己兒子可真是讓人歡喜,這兩位小姐的神色都是依依不捨。她笑着對莫姑姑道:“吩咐廚房裡頭,多做些好吃的上來,今日儲秀宮有貴客。”

午膳流水一般擺上來,柳明欣方纔知道什麼叫豪華,皇宮裡的吃穿用度果然與尋常百姓家不同,三個人用膳,擺上來的菜式足足有十餘種,還不包括那些飯前與飯後的精緻點心與果品。

那魏六小姐臉上似乎也微露驚訝之色,但並也未說話,只是選了些清淡的東西,柳明欣也挑了些合自己胃口的吃了些。一邊用飯,一邊總覺得有人在監視自己,如芒在背般,想回頭看看是誰,又不敢回頭,怕壞了皇宮的規矩。偏偏喬皇后還笑眯眯的打量着她們兩人,似乎她們是她餵養的小貓小狗一般,那眼神看得柳明欣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她是喬皇后,自己又能說什麼?

在這麼多視線的關注下要能吃得好真是需要技巧,因爲柳明欣並無技巧,所以這晚飯可謂吃得辛苦,用完午膳,自己覺得一身溼答答的,褻衣緊緊的貼在皮膚上邊,一點空隙也沒有。

喬皇后請莫姑姑把她們送回萬壽宮,剛剛跨進宮門準備往主殿裡頭去,主殿抄手遊廊下兩個宮娥走了出來:“魏小姐,柳小姐,太后娘娘正在午休,不得打擾。”

魏六小姐與柳明欣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露出了一絲疑惑來,既然太后娘娘歇息了,那她們該去哪裡做什麼?

一個宮娥笑着行禮道:“兩位小姐請跟我來,太后娘娘已經命人收拾好了偏殿兩間房子,兩位小姐今晚便住在這裡,現兒先去那邊歇息着。”

魏六小姐與柳明欣得了這話,一顆心才穩當下來,看起來自己入宮爲皇子側妃的事兒是十拿九穩了,否則太后娘娘也不會將她們留在萬壽宮了。

“魏小姐,柳小姐。”走在前邊的那位宮娥清清脆脆道:“太后娘娘午休起來必然去佛堂禮佛,抄寫佛經,這個時辰她最喜清淨,你們兩位若是沒事兒做,不如先去這園子裡邊裡散散步,消消食,待太后娘娘出了佛堂再陪她老人家說說閒話。”

魏六小姐與柳明欣哪裡敢說多話,點了點頭,兩人先去自己房間裡歇息。

柳明欣先在屋子裡小睡了一陣,醒來時推開窗戶往外邊看了看,只見日頭已經開始在往西邊走了。窗外一叢竹林,清風一起,竹葉瀟瀟有聲。

竹林旁邊有個身影,十分窈窕,那淺黃色的衣裳讓柳明欣一眼便認了出來:“魏六小姐。”

魏六小姐回過頭來,見着窗戶後邊的那種臉,淺淺一笑,露出了幾顆米粒大瓷白的牙齒來:“你可真能睡,都到了這會子了纔起來。”

柳明欣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我昨晚沒有睡好,方纔補眠便睡過頭了。”

魏六小姐瞧着柳明欣眼睛下頭有一圈不大明顯的黑色,微微一笑:“你還用擔心什麼?太傅府的小姐,誰不會來追着捧在手中?”

聽着魏六小姐讚了自己一句,柳明欣心中樂得開了花兒,笑着對魏六小姐道:“你且等等我,咱們去院子裡頭遛遛彎兒。”說罷關了窗戶,整了整衣裳,打開門繞到了後頭去。魏六小姐站在那翠竹之下等着她,一張臉蛋上邊有着淡淡的笑意,細眉細眼拉長了幾分,讓她瞧着似乎有些嫵媚。

“你這麼站着,可真像那畫裡頭的人一般。”柳明欣好半日才找出了一句恭維話來,心中暗道自己實在嘴拙,都不知道該怎麼吹捧她纔好。

魏六小姐笑了笑,伸出手來挽住她的胳膊:“我瞧着柳小姐纔是美,生得跟天仙似的,怨不得三皇子殿下一雙眼睛只在看你。”

柳明欣快活得嘴脣皮子都在打顫:“你說的可是真話?三皇子殿下在看我?”

“可不是?”魏六小姐挑了挑細細的眉毛,那一雙眉毛就如殘缺的柳葉般動了起來,慢慢的爬到了中間去,瞬間又散開,就如她此時的心情一般好,這位柳太傅小姐瞧着真是個不大聰明的,自己說句客套話兒,她便當了真。

此時的萬壽宮有一種異樣的寧靜,抄手遊廊下掛着幾個鳥籠,有幾隻鳥上上下下在跳躍着,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淨了。

柳明欣和魏六小姐站在萬壽宮的前庭,兩個人呆呆的看着那滿樹榴花紅似火,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那風聲颳得樹葉沙沙的響動,不時的,還有樹葉從枝頭飄零,打着旋兒落在她們的腳邊。

兩人呆呆的看了看腳下,又擡起頭來看了看漸漸轉成暮色四合的天空。就這樣擡頭望了過去,天地變得很小,小得就只有頭頂的小小的一塊,一隻鳥突然從天空掠過,可轉眼又不見了蹤影。

“我倒寧願是那隻鳥。”魏六小姐突然開口說。

“什麼?”柳明欣有些沒聽清楚:“那隻鳥怎麼了?”

“你不覺得那隻鳥比我們要快樂嗎?無拘無束,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魏六小姐的眼睛裡忽然間有一絲疲倦:“我們兩人做了一日的提線木偶,便已經筋疲力盡了,若是進了宮,每天都要這麼做,人生豈不是很無味?”

柳明欣盯着腳底,那裡有一朵落花,顏色依舊鮮豔,只是花瓣已經殘了:“我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家裡要把我們送進宮,我們又能如何?”

魏六小姐順着她的眼光看下來,看到了那朵花,蹲下身子把它撿了起來,拿到手裡轉了轉,那殘缺的花瓣便一片一片的飛落了下來:“你看,我們和這落花沒有兩樣,外表看着光鮮,其實已經殘了。”望了望柳明欣的臉,魏六小姐問她:“你父親有幾個姨娘?”

一提到姨娘,柳明欣的心便有些沉重,她突然想起了去家廟持齋的姨娘,她有好久沒有去看過她了,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一想到自己進宮以後再也看不到她,心裡突然有些發慌。

魏六小姐看着柳明欣不搭腔,自顧自的說:“我父親有四個姨娘,我是三姨娘生的,因爲父親寵着三姨娘,所以非得把我記在太太名下。輪着要進宮了,太太便堆着笑說是爲了我好,一定要我進宮候選,難道我還不知道她的心思?”

聽着魏六小姐說得熱絡,柳明欣不禁也接過話頭:“我父親只有兩個姨娘,我是大姨娘生的,只是我那祖母十分厲害,我要變成那記名嫡女,便一定要將我姨娘趕走。”一提到二姨娘,柳明欣心中有幾分苦澀,自己即便是如願以償做了娘娘,可是這輩子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魏六小姐聽得一愣:“那又是爲何?記名便記名,爲何還要將你那姨娘趕走?”

柳明欣看着她好奇的神色,又閒着無事可做,便一兜子把柳老夫人做下的事兒說了一遍,到了後邊搖着頭道:“我也不知道爲何祖母要將我姨娘打發了,反正是將她送去了家廟,我這一輩子恐怕是再也見不着她了。”

惆悵的嘆息被這黃昏的輕風一吹,慢慢的飄散,那尾音嫋嫋的沒入了頭頂的樹間,與那沙沙之聲混在了一處。

魏六小姐嘖嘖稱奇道:“你祖母算是個狠厲角色了,我原以爲我祖母厲害,沒想到你祖母比我祖母更是厲害了三分!”

“那你也說說你祖母的事兒看看,反正我們閒着也是閒着。”柳明欣鼓動着魏六小姐。兩個人身世相似,不免有同病相憐之感,說起話來也貼近了些,兩人站在石榴樹下說了些家裡長短,倒也能說到一塊兒去。

“柳七小姐,我覺得我們倆這記名嫡女的身份定然是做了不正妃的。”魏六小姐一副深思的神色:“我呢,也不想去爭寵,若是你願意,我可以幫襯着你去爭一爭,不讓那個正妃壓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真的?你爲什麼不想去爭寵呢?”柳明欣望着魏六小姐,一副惋惜的口氣:“進了宮來,總得給自己打算罷?我也不去求盛寵,只要能讓三皇子心裡記得我就夠了。”

魏六小姐微微一笑道:“爭寵也是要有資本的,你比我生得美貌些,而且你又擅長彈琴,真是多才多藝,我拿什麼和你去爭?不如就在後邊幫你做助力,到時候你別忘了分點好處給我便是了。”

“真的嗎?”柳明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是第一次聽另外一個女子誇獎自己美貌,她不禁有點飄飄然,看了魏六小姐一眼,她興沖沖的說:“其實你也長得很美。”

魏六小姐搖搖頭道:“遠不及你呢。”

起了些微微的風,萬壽宮大殿門口懸掛的宮燈也跟着搖晃着,那燈影打在魏六小姐臉上,有着斑駁的陰影,晦暗不明的,叫人似乎看不出她真實的容顏。

“兩位小姐請進罷,太后娘娘已經出了佛堂。”大殿裡邊走出了一位姑姑,帶着她們走了進去。

秦太后已經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裳,穿着沒有白天看上去那樣正式。穿着這衣裳,竟然讓她又年輕了幾歲一般,仔細一看,眉眼之間分外柔和,有着一種溫柔寧靜的美。

“你們都是第一次離開家罷?”秦太后笑着問她們。

“是。”兩人低下頭,恭恭敬敬的回答。

“沒有心慌的感覺罷?”皇太后笑着招呼姑姑擺上幾碟點心:“隨便吃點,可不要拘束了,就把這裡當做在家裡一般。”

聽了皇太后如是說,柳明欣和魏六小姐都伸出手去,取了幾樣糕點放在面前的水晶碟子裡邊,慢慢品味起來。

“哀家這萬壽宮,好久晚上都沒有人來陪我了。”皇太后望了望面前的兩個年輕姑娘,眼中全是慈愛:“以前玲瓏那丫頭經常在萬壽宮裡住,可現在人大了,閒雜事兒也多了,今年還只在萬壽宮過了三次夜。其實哀家還是喜歡和你們這些年輕小姐在一起,這樣哀家感覺自己好像也年輕多了。”

“太后娘娘,您難道老了嗎?看着您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您是我姐姐呢。”魏六小姐放下玉箸,偏着頭看了看太后:“您一點都不顯老,真的,今日白天,若不是看皇后娘娘坐在那裡,我還以爲您就是皇后娘娘呢。”

一席話說得皇太后眉開眼笑:“魏國公府的小姐真是會說話,哀家聽了心裡都舒服。”

柳明欣在旁邊聽着,臉上掛着僵硬的笑,心裡恨恨的想着,剛剛不是說不爭寵嗎?爲何現在說話說得如此熱絡?自己也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討好話兒,可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只能在旁邊附和的笑。

“柳小姐,你說說看,太后娘娘這裡的糕點是不是很好吃?”魏六小姐推了推柳明欣,向她眨了眨眼睛。

“嗯,是呢,確實不錯,太后娘娘這裡的點心口味真是不錯,我十妹妹那個貼身丫鬟做的梅花糕,也正有這個味兒。”柳明欣本來覺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現兒得了魏六小姐的暗示,趕緊順着她的話說下去。用玉箸夾起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裡咀嚼了兩下,一種淡淡的梅花清香便從舌尖冒了出來,齒頰生香。

“哦?你十妹妹的貼身丫鬟也有這麼好的手藝?”魏六小姐一挑眉,還故意把十妹妹的貼身丫鬟幾個字咬得重重的。

柳明欣本來就生得有些愚笨,方纔開口說話實在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看着梅花糕兒,忽然便想起了明媚給她送過來的糕點,於是順着她的話便說了出來,沒想到這個十妹妹的貼身丫鬟被魏六小姐捉了個錯處——萬壽宮裡的御廚,竟然和一個小丫鬟相提並論,這不是在說太后娘娘這邊都沒人了嗎?

“是呢,我十妹妹的貼身丫鬟都靈巧,比我的丫鬟要好,她們跟着我十妹妹學醫術,還能給府裡的僕人治病呢。我的丫鬟都是些蠢笨的,沒有十妹妹的一半兒好。唉,折也怨不得旁人,誰叫我比不得她受寵呢。”柳明欣絲毫沒沒有聽出來魏六小姐的真實意圖,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明媚的丫鬟,甚至還夾帶了訴苦。

喬太后怎麼會聽不出來魏六小姐的弦外之音,心裡感嘆着這魏六小姐的精明,這柳七小姐的愚笨,又被柳明欣的話所吸引:“你說的十妹妹,就是你上午推薦給哀家的那個?”

柳明欣擡起頭來,很興奮的對着太后說:“不錯,正是她。我聽說我那十妹妹在雲州府的時候就經常出去給別人看病,雲州府的百姓都贊她是觀音座下玉女轉世呢……”畢竟是在說誇讚的詞語,柳明欣聲音低了下去,想到柳明媚的成就,彷彿是她永遠也達不到的高度,不禁有些意興闌珊:“她就是那個給皇上治病的老神醫的徒弟。”

皇太后聽到最後一句,倒是來了興趣:“果真?如此說來,你十妹妹確實是醫術高明瞭?”

柳明欣點點頭道:“明欣覺不敢有半句謊言。”

皇太后身邊的姑姑上前一步,在她耳邊說:“太后娘娘,要不要今晚宣那柳府十小姐進宮給您看診?”

皇太后搖搖頭道:“不着急,先派人去雲州與京城打聽打聽,瞧瞧她是否真是如此醫技如神再說。”

那姑姑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來:“太后娘娘,是老奴太着急了些。”

“你也是爲我着想,我知道。”秦太后微微一笑:“再過幾日宣她進宮也是一樣,哀家這身子也沒什麼大毛病,若是這深夜裡去宣人進宮,旁人還以爲我是得了什麼了不起的大毛病。”

“是,老奴明日內便派人去雲州那邊打聽打聽。”那姑姑垂手退開了去,柳明欣聽了心中好一陣忐忑,若十妹妹沒有傳聞中那麼厲害,自己是不是犯了欺騙之罪?她心中越想越發慌,一手心的汗,暗暗懊悔自己不該多嘴。

秦太后看了看面前魏六小姐和柳明欣,徐徐道:“明日哀家宣玲瓏那丫頭進宮來,讓她跟魏國公府小姐和柳太傅府小姐熟絡下,你們在這萬壽宮裡多住幾日,陪着哀家說說閒話兒。這萬壽宮裡到處是年輕小姐,哀家恐怕也會跟着年輕了好幾歲呢。”

魏六小姐聽了皇太后的話,心裡一凜,也明白了幾分,看來這正妃的人選已經定了,便是那薛玲瓏了。她瞟眼瞧了瞧身邊的柳明欣,見她只是傻傻的跟着附和般的笑,竟然是沒有聽出太后娘娘話裡的意思來一般,不禁有些鄙夷,這種心機進宮來,何苦。

今日是十五,月亮就如一個玉盤兒般,皎潔明亮。

泰和宮的主殿裡邊明晃晃的點着數支明燭,徐熙拿了一卷書在慢慢的看着,他的眼睛落在那書卷上,好半日都沒有移開,彷彿看某處看得入神了一般。

外邊輕手輕腳的走進來一個內侍,見着徐熙看得認真,不敢上前來打擾他,站在一旁等了好半日,直到徐熙擡起頭來,這才挨挨擦擦的走上前去:“皇上,今日十五,去不去儲秀宮?”

徐熙皺了皺眉:“不去,今日朕累了,就在泰和宮歇息。”

“是,奴才這就去回了儲秀宮那邊。”那內侍挪着細碎的步子,彎腰退了下去,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心中卻在爲皇后娘娘叫屈。

按着規矩,皇上初一十五都是要在中宮歇息的,可是皇上似乎越來越不守這個規矩了,以前還去皇后娘娘的儲秀宮流連幾個時辰,現兒索性是樣子都不裝了。有時候那蕭貴妃都能蹭到十五月圓之夜,還不時的在外頭宣揚,直說皇上寵幸的只是她。

皇后娘娘也是好涵養,無論皇上怎麼對她,無論蕭貴妃是如何猖狂,她都是一臉笑意,穩穩當當的坐鎮儲秀宮,似乎沒有受半分影響。那內侍悄悄的嘆了一口氣,皇后娘娘也實在是委屈得很,所幸她還看得開,沒有斤斤計較,若真是要計較,幾個喬皇后都會被氣死了。

徐熙擡頭看了看牆角的沙漏:“已是戌時,伺候朕就寢。”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內侍們涌了上來,各司其職,替徐熙寬衣梳洗,服侍着他上了龍牀以後,也各自散去,只餘一個小內侍在內殿值夜。

“到多寶格最上頭那個描金盒子裡頭拿一塊安息香出來。”徐熙躺在牀上,半閉着眼睛:“可別拿錯了。”

那小內侍答應了一句,小心翼翼的踮着腳尖將那描金盒子從多寶格上取了下來,打開盒子以後,見着裡邊是數塊暗沉沉的安息香,黑色裡頭透着亮紫。拿出幾塊來放進薰香爐,又將那安息香點燃,將香爐捧到到牀邊:“皇上,好了。”

“放到桌子旁邊,別拿過來。”徐熙翻了一個身,似乎已有睡意:“你自去歇息。”

“是。”小內侍將香爐捧到了桌子旁邊,然後自己輕手輕腳的走到屋子一角,那一角有一張極小的軟榻,僅能容一個人側臥。他慢慢的爬了上去,蜷縮在那小榻上頭,用心聽着紗帳那邊的動靜,但沒有熬多久,他就覺深思睏倦,眼皮子慢慢搭在一起,雖然努力想睜開,卻是怎麼也也睜不開。

徐熙從牀上翻身起來,走到小內侍面前,試了試他的反應,發現他已經被那特殊的安息香薰得睡死過去,這才躡手躡腳的按了下龍牀上隱秘之處的一個機關,然後牀板軋軋打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他輕車熟路的從那洞口走下去,在頂上某處按了下,牀板又合在了一起,看不出一絲異樣,他打亮了隨身攜帶的火摺子,慢慢的往前邊走去。走了不足一盞茶的功夫,這地道便到了盡頭,他按了按牆壁上的一個按鈕,出現了一個洞口,徐熙敏捷的爬了上去。

這是皇宮一處偏僻的宮殿,他出來的地方是這宮殿的後院,那洞口有着叢叢荒草,幾乎快有人的身子那麼高,草叢間有流螢一閃而過,淡淡的黃綠色十分打眼,彷彿是浮在眼前一般。

宮牆旁邊栽着幾株很大的喬木,徐熙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樹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是當年他與她一起種下來的,現在樹已經長了很高,他在樹下張望着那翠蓋一般的樹冠,而她卻早已香消玉殞。

在樹下站了一陣子,徐熙只覺得心中有幾分空落落的不舒服,望了望周圍的流螢,再看看前方宮殿裡透出來的微弱燭光,他邁步便往那邊走了過去。

蜿蜒的小道就如蛇一般向前行進着,慢慢爬行着,一直通到了後殿。“吱呀”一聲將門推開,極大的聲音,清幽幽的在耳畔迴旋。

後殿很大,裡面堆了很多的木器,看起來還是新做的,因爲都還沒有上漆。

“旻兒!”徐熙輕輕喊了一聲,就見那堆木器後邊探出了一個腦袋,驚喜的望着他:“父皇,你可算來了!旻兒看今天這麼晚了,還以爲父皇不會過來了。”

“父皇怎麼會不過來呢!”徐熙輕快的走了過去:“每個月的十五晚上,不管怎麼晚,父皇一定會來看旻兒的,絕不失約。”

“父皇,不管怎麼晚,旻兒都會等着父皇!”木器後邊的少年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徐熙面前,他生得很是瘦弱,臉龐清秀,但是一瞧着便知身子不大好,才走過來靠在徐熙身邊便咳嗽了幾聲。

“父皇,旻兒拿着你那幅畫臨摹了一張,你過來瞧瞧。”許炆旻拉着徐熙的手,興致勃勃的將他拉到一張桌子旁邊:“父皇,我畫的像不像母妃?”

徐熙低頭瞧了瞧,桌子上有一幅畫,一樹寒梅,有位美人亭亭立於梅花之下,一襲豔紅的披風,潔白的狐狸毛襯着她巴掌大的臉孔,顯得格外纖秀。徐熙顫抖着雙手將那幅畫捧到眼前看了又看,臉上流露出一絲微微的笑容,可換一種目光瞧着,又似乎是要哭出來一般。

許炆旻望着徐熙,輕聲說道:“父皇,母妃不在了,你還有旻兒呢。”

徐熙擡起頭來,望着與明妃那雙一模一樣的眼睛,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旻兒,父皇知道。只是這麼多年未曾見過你母妃,看着這畫便想起她來了。你比那些畫師畫得好多了,父皇瞧着你的畫更像你母妃,可能是母子連心,即便你很小的時候你母妃便走了,可她卻還是在你的心裡。”

許炆旻點了點頭:“父皇說得對,旻兒總感覺母妃並未走遠,一直就在這明月宮裡陪着旻兒一般。父皇,最近我在做一種椅子,旻兒覺得那椅子一定會讓父皇躺着很舒服。父皇,你來看,我想把它做成這樣的。”

徐熙被許炆旻拉着走到一堆木料前,那是一堆新刨好的木料,光潔的外表,紋理清晰,整間內殿都充斥着木料的芳香。

“父皇,我用的是百年的香柏木,不僅木質好,還有芳香,能安神醒腦,父皇躺在這種椅子上,肯定不會感覺到疲勞的。”許炆旻的雙眼熠熠發光,一邊向徐熙介紹,一邊往他身上靠,似乎在感受這許久不曾享受到的親情。

“好旻兒,好孩子。”徐熙摸了摸少年的頭,這是他的第四個兒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寶貝。他也想對旻兒如珠似寶,可外邊的形勢卻不能讓他這麼對待他。若是他明着對旻兒好,哪怕是好一點點,那些人就會如野獸般撲過來,旻兒現在就肯定已經不會在這個世間了。

看着許炆旻瘦弱的身軀,徐熙突然全身充滿了一種負疚感和無力感,當時自己對旻兒孃親明妃的寵愛表現得太過明顯,這才引起後宮諸多嫉妒。還在她懷着旻兒的時候,她就遭受過多次意外,身子也越發的消瘦,瘦到一陣風便能將她捲走。

他憐惜她,心疼她所受到的遭遇,將她挪到了泰和宮中,親自保護着她,一切都做得細處,幾經波折這纔將旻兒生了下來。

她生旻兒的那日,他守在門外,就是怕有人會在她生產的時候動手腳,接生的都是他親自挑選過的醫女,不敢讓喬皇后接手,哪怕是秦太后,自己的親孃他都不敢相信。當聽到屋子裡傳來的那細聲細氣的啼哭聲,一顆心才落了地。

可是歡喜還沒多久,擔憂接踵而至,剛剛生下來的孩子十分瘦弱,奶孃餵奶都不肯喝。傳了太醫過來仔細診斷,太醫們皆說不出什麼原因來。只有一位太醫推斷應該是明妃娘娘在懷着四皇子的時候已經中毒,所以四皇子先天不足。

他憤怒,下令徹查,可查來查去也是一樁無頭公案,雖然有一些不是證據的證據表明蕭貴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后也脫不了干係,還有宮裡諸多妃嬪,誰都有嫌疑——誰叫他那麼寵愛她呢,她入後宮那一天開始,三千寵愛在一身,他很少在別人那裡留宿,因爲怕她不高興。

可是他卻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能因着一個明妃便清洗了後宮,若是這樣,他那個位置恐怕也坐得不久了。

當年剛剛進宮的明妃,豔色驚絕,那回眸一瞥,如水的眼神能將他的一顆心帶了去,他只是着迷的看着她,半分也不想移開,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她,如欣賞一幅畫。

她純真,就如一張白紙般,沒有任何世故,說起話來似乎都如一個孩子:“皇上,若是你去了別人那裡,那臣妾就哭死給你看。”

他笑着摸了摸她如緞子一般柔軟的青絲:“朕哪裡都不去,就留下來陪你。朕如何能忍心見愛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守着這明月宮?”

有她在身邊的時候,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希望能與她在一起,就如民間那最平凡的夫婦一般。她的眼裡只有他,每日在宮門口盼望着他上朝回來,而他的心裡也只裝了一個她,每日裡都只是在惦記着她。

若不是自己的專寵,或許她還會在自己身邊,可是等到醒悟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樂曲聲似乎還在飄飄渺渺,她那清脆悠揚的歌聲似乎還在耳畔,可當年那驚鴻翩然的身姿,卻早已不在,煙波湖面的亭臺裡,只餘下淡淡的霧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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