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侯府後,她先換掉了衣裳,又洗掉了肌膚上的脂粉,就提着一籃子李子去了正院。
陳嬤嬤很識趣地去幫她們看門,楚千塵就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跟沈氏說了,目的是爲了讓她寬心。
沈氏眼神複雜地看着神色平靜的楚千塵。
這丫頭才十三歲,卻是臨危不懼,榮辱不驚,她這個年紀明明也沒經過太多的事,卻能有這份通透的心胸與氣度。
“你這丫頭啊……”沈氏感慨地嘆道。
從前,她覺得楚千塵性子柔弱,其實這丫頭是個外柔內剛的。
無論如何,既然皇帝封了濟世堂爲國醫館,這件事也算是順利解決了,否則難免還會有像忠勇伯、楚千菱這樣的人跑去濟世堂尋釁。
塵姐兒這丫頭雖然不怕事,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個小姑娘家家本該活得無憂無慮,萬事不愁,一切自有雙親長輩爲她們鋪路,可是楚千塵卻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那自是不得已……
想到楚千塵在侯府的處境,沈氏心頭涌起一種莫名的心疼與憂傷。
“塵姐兒……”
沈氏拉起楚千塵的一隻手,凝視着她那雙漂亮瀲灩的鳳眸,想跟她說什麼,卻被外間一個活潑的童音打斷了:“陳嬤嬤,楚千塵是不是來了?”
“她人呢?是不是和娘在裡面……”
不等陳嬤嬤通稟,那道湘妃簾已經被一隻小手粗魯地撩起,一道矮小的藍色身影好像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
楚雲沐一眼就對上了沈氏不以爲然的眸子,連忙緩下了步伐,吐吐舌頭。
他規規矩矩地朝羅漢牀那邊走了過去,像模像樣地先給兩人行了禮。
“娘。”
“二姐。”
楚雲沐裝乖時,規矩禮數那是讓人挑不出半點錯的。
楚雲沐對着沈氏賣乖地笑,“娘,我的功課剛剛都做完了,我可以和二姐去玩一會兒嗎?”
他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臉的期待,就像他養的那隻細犬似的。
只是這麼看着他,楚千塵的脣角就微微地翹了起來,眼神柔和靈動了幾分。
看着他們倆,沈氏忍不住也笑了,眉目溫婉,揮揮手道:“去吧。不過,要是你功課沒做好,下次我可不答應……”
“娘,你就放心吧!”楚雲沐拍拍胸膛擔保道。
沈氏看着兒子那信誓旦旦的樣子,臉上笑意更深。
楚雲沐被他娘看得頭皮發麻,總覺得娘似乎在打什麼主意想坑他。
應該不會吧?
他可是娘最愛的沐哥兒啊!
楚雲沐年紀還小,性子跳脫,沒一會兒就把這個想法拋諸腦後。他一把牽起了楚千塵的左手,興沖沖地拉着她往外走。
出了正院後,楚雲沐才說出他真正的打算:“楚……二姐,我們去練箭吧!”
自前天看楚千塵露了那手箭法後,楚雲沐就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時刻惦記着跟她學弓箭,昨晚他還夢到他練好了箭術,成了武狀元。
想着夢裡的一幕幕,楚雲沐的眼眸亮晶晶的,比黑寶石還要璀璨。
楚雲沐滿腔熱血,躍躍欲試,不想楚千塵直接給他倒了盆涼水:“今天不能練箭,我要回去做藥。”
這藥是要給王爺的,她和莫沉約好了,後天一早給他送去的。
因爲濟世堂的事已經耽誤了半天,她這兩天得加緊了。
楚雲沐先是有些沮喪,很快又精神一振,自高奮勇道:
“楚千塵,我給你打下手好不好?”
楚雲沐覺得自己真是棒棒噠,他給楚千塵打下手,等楚千塵做完了藥,就能帶他去練箭了。
楚千塵牽着楚雲沐的小手,笑着應了:“好。”
一大一小一邊走,一邊說,言笑晏晏。
這一天,楚雲沐是在楚千塵那裡用了晚膳後,纔在陳嬤嬤的三催四請後,離開了。
爲了製藥丸,楚千塵熬了一個通宵沒睡,次日一早,她去榮福堂給太夫人請了安後,又回來繼續忙。
琥珀看着楚千塵忙得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想勸她也不敢勸,只能全力給她打下手。
楚千塵一天都沒停下,一直忙到了當天的半夜,總算是趕在約定的時間前完成了兩瓶藥丸。
她沒睡幾個時辰,就起了身,親自跑了趟清茗茶樓,把這兩瓶藥丸給了莫沉,又叮囑了用量與用法。莫沉離開茶樓後,就策馬離開了。
瞧他離開時一路往南,顯然不是回宸王府。
所以,王爺是南下了?
直到回到侯府,楚千塵還在想着這個問題,總覺得隱隱約約有什麼一閃而過,卻又一時抓不到。
楚千塵回去後又睡了個回籠覺,等她醒來時,才知道楚雲沐來了。
她飛快地穿衣洗漱,不過兩盞茶功夫,就把自己收拾妥當,去了東次間。
“楚千塵,你可醒了!”
正在一個人玩的楚雲沐無聊得簡直快發黴了,覺得自己真是一個體貼的好弟弟。
等楚千塵的時間裡,他又編了好些草編,快湊足十二生肖了。
楚千塵知道他是爲什麼來的,笑道:“走吧,我教你練箭去。”
楚雲沐一下子覺得整個人都好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拉着楚千塵就去了侯府的演武場。
永定侯府是以武謀身,侯府中是有演武場的,就在侯府的西北角,一面連着跑馬場,偌大的演武場上,箭靶子、劍槍刀弓錘等各種武器一應俱全。
只不過,演武場的弓太大,都不太適合他們姐弟倆。
楚雲沐有一把特質的小弓,是專門配着他的身量定製的。
“二姐,你挑一把弓吧。”楚雲沐讓人從武器庫搬來了一箱子弓,隨便楚千塵挑。
這一箱子弓五花八門,竹弓、牛角弓、羊角弓、犀角弓等等,不同的材質,不同的造型。
楚千塵墊了幾把弓,就挑中了一把女真弓,女真弓是從前北方的遊牧民族女真人用的弓,它的弓梢長且反向彎曲,這種設計可以把弓的拉力做大,注重於“穩”和“準”。
而漢弓的特點恰好與之相反,更注重弓箭的效率和射程。
她現在是要射靶子,當然是選女真弓了。
楚千塵拉了拉弓弦,滿意地一笑,對着楚雲沐道:“沐哥兒,你看着。”
說着,她從箭筒裡取了一支羽箭,熟練地搭箭,扣弦,預拉,輕鬆地就拉滿了弦……
爲了讓楚雲沐看清楚,她蓄意放慢了動作。
故意停頓了一下,這才放箭。
“嗖”,那支羽箭急速地射出,帶着爽利的破空聲,下一瞬,就穩穩地射中了前方的靶心。
“啪啪啪!”
楚雲沐瘋狂地鼓起掌來,小臉上像是在發光,“二姐,你實在太厲害了,簡直百發百中!”
楚雲沐正想讓楚千塵再來一次,眼角的餘光瞟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立馬喊道:“爹!”
楚千塵放下手裡的弓,下意識地循着楚雲沐的視線望了過去,撞進一雙漆黑如深壑的眼眸裡。
這雙眼睛幽深淡漠,沒有讚賞,沒有慈愛,反倒是帶着審視。
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過她看着別人。
這種感覺難以言說的複雜。
楚令霄信步朝姐弟倆走了過來,背光下,他的五官在陰影中略下模糊。
楚千塵和楚雲沐分別給他行禮。
“父親。”楚千塵對他的稱呼明顯與楚雲沐區別了開來。
前世,這兩個字透着楚千塵對他的仰慕與敬畏,而今,唯有疏離。
楚令霄深深地凝視着楚千塵,輕聲問道:“塵姐兒,你的弓射是哪裡學的?”
“父親,我去歲在莊子上住了幾個月,那時,閒着無事隨便練的,”楚千塵也不管他會不會懷疑,隨口敷衍他,“我還打過些野味呢……”
不管楚令霄信沒信,楚雲沐是信了,拉着楚千塵的手道:“二姐,你會打野味?”
他這句話就差直說,讓楚千塵帶他去打野味了。
楚令霄彷彿根本就沒看到楚雲沐似的,目光怔怔地看着楚千塵,擺出一副嚴父的做派,訓道:“塵姐兒,你是姑娘家,不該舞刀弄槍的。”
楚千塵只是抿脣笑,不置可否。
從她還抓着手裡的弓來看,就知道她沒把楚令霄的話放在心上。
楚令霄眸色更深。
說句實話,這幾個月來,他覺得有點看不透這個女兒了。
從前的楚千塵是懦弱的,唯他與姜姨娘之命是從;但是現在,這孩子卻有點桀驁不馴的味道了。
明明還是同一個人,卻給人一種鳳凰涅槃的感覺。
難道是之前她在莊子裡住的那幾個月寒了她的心……
是了,好像她和沐哥兒這麼親,也是起源於去年沐哥兒去莊子上小住了兩日。楚令霄心裡思忖着,面上不動聲色。
楚雲沐歪了歪小臉,覺得他爹有些怪。
他還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爹,大姐會騎射,三姐會舞劍。”怎麼二姐射箭就不該了呢?
君子六藝其中一項就是射,不止侯府的公子們要學君子六藝,侯府的姑娘們也大都跟着父兄學過一些,就看是否擅長而已。
楚令霄:“……”
楚令霄一時語結,如果這句話不是楚雲沐說的,而是楚千塵說的,他自可以跟她說,讓她以琴棋書畫爲重。
楚令霄清清嗓子,不打算跟五歲的孩子論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塵姐兒,你多去看看你姨娘,你姨娘燒傷了腿,到現在還沒全好。”
楚千塵依舊只是淡淡地笑着。
楚令霄沒注意楚千塵沒應,因爲說到了姜姨娘,不由想到了她被燙傷的左腳。
原本如瓷般無瑕的玉肌上那赤紅的燙疤觸目驚心,讓楚令霄想想就覺得心疼,微微蹙眉,只恨不得替她受了。
“那十全膏你還有沒有?”楚令霄沉聲問道。
楚千塵搖了搖頭,“我手頭沒有十全膏了。”
真話不全講,她這句話不假,她手頭最後一瓶十全膏給了沈氏。
楚令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也知道太夫人壽宴那日楚千塵與楚千菱的那場齟齬,楚千塵當衆砸了一瓶十全膏,又把另一瓶給了沈氏。後來劉氏還爲了楚千菱去找沈氏討過幾次,但都沒拿到。
方纔,他去了沈氏那裡幫姜姨娘要十全膏,結果碰了根釘子,沈氏就是不肯給,分明是想存心磋磨人!
當年,若非爲了救楚家,他又怎麼會被迫娶了沈氏……
想起往事,楚令霄心裡不太痛快。
楚令霄看着楚千塵的眼神帶着幾分嫌惡與責怪,暗道:這丫頭真是養不熟,她明知她姨娘傷了,也不知道主動去找沈氏把十全膏討回來孝敬她姨娘!
想到姜姨娘這段時日爲了腳上的燙傷,想到她這些日子來以淚洗面,楚令霄只覺心都要碎了,恨不得代她受罪。
他不好命令楚千塵去找沈氏討,便用斥責的口吻道:“你怎麼不去濟世堂再買些十全膏回來!”
對於楚令霄的責難,楚千塵完全不過耳,隨口道:“濟世堂沒貨了。”
她人在這裡,心卻早就飛遠了,想着:王爺喜歡吃蜜汁鵝脯,正好現在是荷花的花季,她可以選些嫩的荷花花苞制醬汁,熬出的醬汁不僅顏色漂亮,而且還有荷花的香味。
下次她做了蜜汁鵝脯帶給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