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3心悅

對於大部分朝臣而言,這一晚都是一個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第二天的早朝一開始,金鑾殿上的氣氛就有些古怪。

刑部尚書正琢磨着是不是由他拋磚引玉地提一筆三司會審的事,就聽前方傳來了顧玦清冷平靜的聲音:“南陽王昨晚剛從昊國回京,昊帝烏訶度羅已經同意把蜀州割讓給大齊。”

顧玦一句話驚得滿朝寂然。

“……”

“……”

“……”

南陽王這一趟去昊國,竟然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昊國一州的土地?!

衆臣皆是震驚不已,久久說不出話來。

金鑾殿上,靜了好一會兒。

須臾,一個留着山羊鬍的中年官員從文臣的隊列中走了出來,作揖道:“皇上,既然昊帝割地向我大齊示好,應該是有心結交大齊,我大齊是否該趁勢與昊帝結盟?”

好幾個官員皆是微微點頭,覺得他說得有理。

兩國結盟是好事,哪怕可以換幾年的太平,也是值得的。

也有人搖頭,覺得昊國二皇子此前差點引狼羣傷了新帝,這一定是昊帝的意思,認定了昊帝對大齊不懷好意,不可結交。

更多的朝臣不置可否,猜到了新帝應該早有主張。

所有人都靜待着顧玦的決定。

“齊、昊兩國是該結盟。”顧玦環視衆臣,直言不諱地說道,“朕和烏訶迦樓已經結盟,大齊會助烏訶迦樓奪回昊國帝位。”

“待烏訶迦樓繼位後,兩國會簽定和書,開放貿易,增進文化交流。兩國都會在雙方的都城設使館,有兩國使臣常駐使館……”

顧玦大致說了一些他與烏訶迦樓對兩國未來的計劃,至於具體的細節還要等烏訶迦樓復辟後,再由兩國協商擬定。

這也是顧玦第一次在朝中宣佈他和烏訶迦樓的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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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文武再次一驚,不由再度譁然,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

畢竟現在坐在昊國帝位上的人是烏訶度羅,而不是昊國先帝的皇長子烏訶迦樓。

大部分人都想不明白明白顧玦怎麼會選擇與烏訶迦樓合作。

但也有人想到了當初先帝顧琅就曾懷疑顧玦和烏訶迦樓是否暗中勾結在一起,看來先帝十有八九沒冤枉了顧玦。顧玦與烏訶迦樓應該在去歲先帝讓顧玦送烏訶迦樓回南昊時,就達成了雙方合作的意願。以顧玦的行事風格來看,他選中烏訶迦樓應該也是有他的原因的。

無論心裡怎麼想,在場的這些朝臣都不敢對顧玦提出什麼質疑,短短三個多月,他們都已經逐步適應顧玦殺伐果決的作風了。

朝中的武將已經被擼了三成,很快文臣也會走上殊途同歸的道路,這個時候,誰找新帝的不是,這不是把脖子往新帝的刀口上湊嗎?!

好幾個官員越想越是不安,尤其是那些個心中有鬼只人,一個個心神恍惚,他們昨夜幾乎徹夜未眠,此刻眼窩處一片深深的青影。

既然他們不說話,顧玦就當做他們認同了,接着就進入下一個話題:“今科會試兩次泄題,舞弊案必須徹查,朕已經交由三司主審此案。”

刑部、大理寺卿與都察院這三司的代表立即出列,表示會不負所托。

顧玦接着道:“會試乃國之大事,不可有任何疏漏,着禮部重新查漏補缺,規範會試流程,決不能再有泄題之事。”

顧玦也知道,無論再怎麼規範會試出題的過程,還是會有泄題的可能性,他希望禮部做到的是不斷降低這種可能性,最好是能在發現泄題後,就能迅速鎖定泄題的源頭。

禮部尚書楊玄善也出列,恭敬地應了:“臣遵旨。”

他的額頭冷汗涔涔,這可是一件麻煩的苦差事,可以預料的是,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又要三過家門而不回了。

他以爲這這件事已經夠麻煩了,不想顧玦的話還沒說完:“還有,着工部與禮部商議,在下月會試重考前,改進貢院考場。”

什麼?!楊玄善的下巴都要驚掉了。

這貢院考場千百年來都是這樣的,頂多就是號舍的大小有那麼一點點偏差,其它方面都大同小異,新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到底想怎麼改啊?!

顧玦似乎沒看到楊玄善的爲難,提了幾條改進的意見:

比如貢院的號舍太小了,才三尺寬,把兩間號舍改爲一間,讓考生不至於夜不能臥;

比如改善貢院的淨房;

比如一日三餐由貢院統一提供,尤其因爲鄉試一般八月舉行,八月酷熱,考生再用爐火炊飯,難免導致考巷內更爲悶熱,考生們也容易生病;

再比如,允許考生提前交卷等等。

“……”楊玄善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總覺得是不是不太好。

自大齊朝建朝起,鄉試與會試都是三場,每場三天,加起來九天六夜,貢院也始終是那樣的條件,也有考驗考生的意味在裡面。

按照新帝提的建議,那麼考場的環境未免也太過舒適了,倒像是把考生們給供起來似的。

顧玦道:“楊玄善,你們禮部在三天內就擬個章程出來。”

顧玦的意思是,除了他提的這幾條建議外,讓楊玄善等禮部官員也提一些合適的建議。

於是,楊玄善是一個“不”字也說不出來,頭更大了。

旭日冉冉升起,早朝進行得如火如荼,朝臣們心思各異,大都在想着這樁舞弊案不知道會在朝中掀起多大的風雨。

另一邊,沈千塵微服出了宮,坐馬車去了沈宅。

她剛進沈宅大門,從馬車上下來,就見一襲青蓮色襦裙的沈千凰聞訊而來,脣畔噙着一抹溫溫柔柔的淺笑。

她身旁還跟着一隻白團子似的小奶狗,小奶狗長得快,比上次見時,又大了一圈,性子也更活潑了,瘋狂地搖着狗尾巴,“汪汪”地叫個不停。

姐妹倆經過上次開誠佈公的談話後,最近也漸漸變得親近了一些。

“娘怎麼樣了?”沈千塵挽住沈千凰的胳膊,小聲問道,眨了下眼。

這五個字意味不明,不清不楚的,但是,沈千凰一聽就知道沈千塵是在問沈芷是否答應了裴霖曄的提親。

然而,沈千凰搖了搖頭:“還沒。”

“那我再等等吧。”沈千塵嘆道。

沈千凰:“……”

沈千凰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覺得沈千塵似乎話裡有話。

姐妹倆親暱地手挽着手往堂屋方向走。

小奶狗繼續在兩人身邊撒歡,一會兒去追逐庭院裡的那些飛花落葉,一會兒繞着姐妹倆瘋狂地打轉,那撒歡的樣子彷彿要飛起來似的。

“汪汪”聲在周圍此起彼伏。

沈千凰看着那活潑的小奶狗,忍俊不禁地笑彎了眉眼,眉目溫婉柔和。

沈千塵來回看了看沈千凰與小奶狗,覺得沈雲沐這回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對於現在的沈千凰來說,養只貓貓狗狗,讓她的心境變得開闊了不少。

嗯,該給小屁孩記一功!

沈千塵在心裡琢磨着乾脆把秦曜給的另一顆明月珠送給沈雲沐好了。

沈千凰見沈千塵的視線落在小奶狗身上,就笑道:“霜影太鬧了,沐哥兒去馮先生那裡讀書時,馮先生嫌它鬧,沐哥兒就把它交給我了。”

沈雲沐年紀小,但是既要學文還要習武,每天功課繁忙,因此平日裡有一半時間是沈千凰養着這隻小奶狗,狗也因此跟她親。

“汪汪!”好似糯米糰子似的小奶狗一聽主人叫自己的名字,更興奮了,毛絨絨的尾巴也甩得更起勁了。

反正沈千塵也不是外人,沈千凰也不顧什麼儀態,直接蹲下了身,把小奶狗抱了起來,一邊摸着它圓滾滾的頭顱,一邊笑道:“沐哥兒總酸溜溜地說,現在霜影更喜歡我!”

“汪汪!”小奶狗又愉快地叫了兩聲,似乎在附和她一樣。

沈千凰莞爾一笑。

沈千塵笑得比她還大聲,如銀鈴般歡快的笑聲隨風傳了出去。

姐妹倆與狗說說笑笑地一起來到了堂屋,還沒坐下,就見一個小丫鬟來稟說,穆國公夫人身邊的徐嬤嬤來了。

於是,一盞茶後,徐嬤嬤就喜笑顏開地進來了。

徐嬤嬤看到沈千塵,不由一驚,眸光閃了閃,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對着沈芷稟了:“大姑奶奶,裴指揮使去國公府提親,太夫人想讓您去見見。”

“……”沈芷微微垂下了眸子,濃密的眼睫下,掠過一道暗流。

沈千塵不着痕跡地對着右手邊抱着小奶狗的沈千凰眨了下眼,意味深長。

沈千塵的消息一向靈通,她一早就聽顧玦提起了這件事,所以才特意出宮,就是想推沈芷一把。

姐妹倆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異口同聲地說道:“娘,那就去吧。”

沈芷:“……”

面對兩個女兒笑靨淺淺的面龐,沈芷抿了抿脣,點頭應了,眼神清亮。

那就去吧。

於是,母女三人又一起去了穆國公府。

小奶狗不肯離開沈千凰,於是連它也跟着一起去了穆國公府,只留下了冬梅在沈宅照顧沈雲沐。

見到沈千塵和沈千凰姐妹倆陪着沈芷來了,穆國公夫人也挺高興的,笑得眼角擠出一道道皺紋,招呼道:

“阿芷,凰姐兒,塵姐兒,都坐下吧。”

“我讓廚房去準備午膳了,加了你們愛吃的菜,所以今天都留下在這裡用午膳。”

沈千塵與沈千凰皆是笑眯眯地應了。

如今再看沈千凰,穆國公夫人的心情依舊有些糾結。

四月底,穆國公夫人知道沈芷把沈千凰帶回身邊的時候,還有些不理解,後來才聽沈芷說了雙胞胎的事,當下,穆國公夫人差點沒氣得暈厥過去。

她罵姜敏姍,但更憎惡楚令霄,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卑劣、太陰險了,其心可誅。

過去這三個多月,穆國公夫人也見過沈千凰好幾回,見她又變得乖巧了,不再像去年那般着了魔似的,漸漸地,穆國公夫人也就釋懷了,對沈千凰再沒有什麼芥蒂了,終歸是自己的親外孫女,哪有隔夜仇。

她覺得沈千凰那段時間與沈芷離心,也就是被姜敏姍與楚令霄給帶歪了,她畢竟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遭遇劇變也難怪會無所適從。

如今真相大白,沈千凰也真心悔過了,以後她們做長輩的再慢慢教孩子們就是了。

現在穆國公夫人見沈千凰和沈千塵姐妹倆的關係也親密了起來,一顆心徹底放下了。

否極泰來,女兒真的是否極泰來了。

穆國公夫人心裡是真的爲女兒高興的。

徐嬤嬤附耳對着穆國公夫人悄聲說了一句,穆國公夫人這才知道姐妹倆是爲了沈芷的親事來的,笑容更深了。

穆國公夫人當然是希望這門親事能成,唯一擔心的就是外孫女沈千塵身爲皇后會不會生母再嫁而被人議論。她這個外孫女前面十幾年過得太苦了,她纔是整件事中受了最大委屈的那個。

沈芷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問道:“娘,表哥在哪兒?”

這幾個月來,沈芷已經想過很多很多了,糾結過,掙扎過,徘徊過,也輾轉反側過,現在終於塵埃落定。

穆國公夫人有些緊張地在袖中收起了拳頭,想問女兒到底是怎麼想的,但終究沒出口。

於是,穆國公夫人招來了一個丫鬟給沈芷帶路,在心裡告訴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男婚女嫁講究你情我願,總要女兒自己願意才行。

裴霖曄是外男,不便待在沈家內院,他現在正候在前院的踏月廳。

裴霖曄手裡端着一個茶盅,正在垂眸喝茶。

察覺外面的動靜,他立刻擡起頭來,目光準確地朝沈芷走來的方向望來。

沈家的丫鬟很識趣地退開了,裴霖曄爲了提親幾次登門,所以下人們也都知道他今天是爲何而來。

“……”沈芷也看到了廳堂裡的裴霖曄。

兩人目光相對時,時間的流逝似乎都放慢了。

沈芷腳下的步履微緩,又繼續往前走去,步履穩重而不失優雅。

自從上個月兩個女兒勸過她後,沈芷也聽了進去,就沒有再蓄意迴避裴霖曄。

最近這段日子來,他們倆其實時有相觸,像本月初去萬林苑獵場秋獵時,裴霖曄就曾帶沈芷與沈雲沐進山林打獵,還給母子倆以及沈千凰都獵了兔子,又從山林裡挖了幾株帶根的野菊給沈芷。

他記得她喜歡養花,他也知道沐哥兒喜歡兔子。

想着這段時日點點滴滴,沈芷那雙與沈千塵十分相似的鳳眸變得柔和了幾分。

見沈芷來了,裴霖曄放下了手裡的茶盅,站了起來。

他的眼眸先是一亮,亮如驕陽,跟着又變得複雜起來,期待、緊張、糾結、忐忑等等,皆而有之。

這一瞬,他的眼裡只有沈芷一人。

在他七歲那年,父親續娶了穆國公夫人的表妹夏氏爲繼室,他也是在那一年認識了沈芷。他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他從小就喜歡她,想娶她爲妻,與她生兒育女,與她共度一生。

可是他知道,以他的身份,配不上她。

父親裴廷煬不過是正三品的昭武將軍,可沈芷的父親卻是一等國公,兩家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了。

就算他得父輩恩蔭,也不過在軍中得一個六品武職閒差,軍中以軍功論資歷,所以,他去了北地,想掙下一份軍功,然後他纔能有足夠的底氣去沈家求親。

但他沒有告訴沈芷他的心意,也不敢讓她等他,畢竟他上了戰場就是以命相搏,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又何必令她徒增煩擾。

他去北地三年後,就聽聞了沈芷與楚令霄定親的消息,那一夜,他大醉了一場,就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繼續上戰場。

他把他對她的感情藏在了心底深處,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只望她此生能幸福。

他在北地待了十幾年,前年才被顧琅宣回了京城,那時候,他以爲沈芷與楚令霄夫妻和樂,也從未想過去接近她……直到沈千塵的身世之謎揭開,直到沈芷決心與楚令霄和離,他那顆冰封已久的心才又跳動了起來。

他告訴自己,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機會。

他要告訴她,他的心意。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十幾年前那個青澀單薄的青年,現在的他有信心可以給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