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銀針

明明是白天,後堂裡還是點了兩盞燈籠,把屋子裡照得一片透亮。

楚千塵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雲展的身上,在莫沉冷峻的眸光下,沉着地又往雲展身上插了更多的銀針。

她每一針都落得很快,在琥珀還沒看清的時候,針就已經刺進了穴位。

她每一針用的手法並不全然相同,有時提刺,有時捻轉,有時刮柄,有時推循經脈……

楚千塵耐心地跟莫沉說:“行鍼是爲了飛經走氣,《靈樞·九針十二原》有云:‘刺之要,氣至而有效’。半個時辰後,氣會封住這幾個要穴,堵住血脈的創口,屆時,再把針拔了,就不會再大量失血了。”

說着,她伸手對着其中一枚銀針的針柄輕彈了一下,針身就輕微地震動了起來,發出如蚊吟般的嗡嗡聲。

“好了,讓他躺下吧。”

“三七、小薊、大薊、地榆、白茅根……”楚千塵流利地報了一連串藥名,理所當然地使喚着莫沉,“你力氣大,全都去搗碎了!”

劉小大夫連忙道:“姑娘,還是我來吧!”

他覺得跟莫沉這個冰塊在一起壓力太大了,一找到藉口,就迫不及待地溜了。

莫沉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雲展,才從榻邊起身,他比楚千塵高出了一個頭,當他這般看着楚千塵時,自然而然就給人一種壓迫感。

楚千塵似是毫無所覺,依舊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氣定神閒。

莫沉徐徐道:“所以,若是打開胸膛,也是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止血?”

楚千塵面紗後的脣角又翹得高了一點,十分樂意爲莫沉解惑:“是。”

“但是,要挖出體內的……殘刃,創口必然要大得多,所以屆時傷口必須得縫針。”

雲展創口不大,但因爲傷到頸脈引致大出血,若是不能及時止血,傷口噴涌出來的鮮血還會擴大傷口,到後來,失血過多,他也就沒救了。

若非是今天自己恰好就在旁邊,雲展死定了。

就像前世一樣。

莫沉定定地凝視着楚千塵,一雙漆黑的眼睛沉靜冰冷,如一汪無底寒潭般幽深。

方纔第一次來濟世堂時,聽眼前這個少女提到要給王爺開胸,他會說荒唐是因爲一旦開胸,創口過大,肯定控制不了失血,人體一旦失去三成左右的血,就會性命垂危。

他決不會拿王爺的命去涉險!

但是現在,他的心情與半個時辰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親眼看着她救了本該必死無疑的雲展。

莫沉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她興許真能治好王爺!

他的心跳砰砰地加快,波瀾不興的眼眸泛起了一絲漣漪。

不多時,通往後院的門被人推開,劉小大夫端着一個托盤進來了,客客氣氣地說道:“姑娘,那些草藥都搗好了。”

“放那邊吧。”

楚千塵指了下窗邊的桌子,然後在窗邊坐了下來,不緊不慢地調起了藥膏。

劉小大夫在旁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幾乎是有幾分狂熱的眼神帶着一種仰望雲霄的感覺。

空氣裡瀰漫起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隱隱約約地飄了出去。

外面的忠勇伯等了又等,一會兒站着,一會兒坐着,一會兒來回走動着,心急如焚。

他越等越擔心,越等越煩躁,等了一個時辰還不見動靜,實在忍不住了,就不顧夥計的阻攔再次打開了門簾,目光就對上了莫沉冷寂的眼眸。

忠勇伯一下子就心虛了,站在門簾處不敢再往前。

他定睛一看,就看發現那位碧衣少女正伸手去拔雲展人迎穴上的銀針。

忠勇伯差點沒失聲喊了出來,想起此前自己拔針後的那一幕……

他死死地盯着榻上雙眼緊閉的雲展,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緊張。雲展可絕對不能死!

背對着忠勇伯的楚千塵利落地把針拔了出來,一根,兩個,三根……乃至最後一根。

從頭到尾,雲展都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而他脖頸的傷口沒有再流血。

直到此刻,忠勇伯微微睜大了眼,聲音艱澀地問道:“姑娘,他沒事了?”

“他能活。”楚千塵收好了她的針,自信地一笑,漆黑的鳳眸如夏夜最璀璨的星辰般明亮。

那染了血的面紗也擋不住她明豔逼人的風采,她就像是那枝頭綻放大紅牡丹,嬌豔似火,豔壓羣芳。

她這三個字讓莫沉鬆了一口氣,忠勇伯更是不由地以袖口擦了擦冷汗,心道:只要雲展沒死,這場風波就算過去了,最多他回去揍雲浩一頓,讓雲展消消氣就是了。

楚千塵對着劉小大夫吩咐道:“你給他脖子上敷藥,一日兩回。”

“藥熬好後,給他服下,今天千萬不能挪動他,也不可以吹風。”

“若是他夜裡發燒,就按我的第二張方子用藥。”

“我要走了,明天再來看他。”楚千塵的眼底藏着一絲疲憊。

方纔給雲展施針,看似輕易,但其實極其費神,需要全神貫注,她現在只恨不得立刻回侯府好好合眼睡上一覺。

說到底,她還是太過體弱了,得好好練練身體才行。

“姑娘。”

這時,琥珀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件斗篷,這是楚千塵剛剛吩咐她去附近的一家成衣鋪子裡買回來的。

楚千塵披上斗篷,掩去身上的血跡,打算離開。

忠勇伯下意識地想要攔住楚千塵,就在這時,榻上傳來一陣低低的呻吟聲。

忠勇伯見兒子醒了,再也顧不上楚千塵,快步衝向了榻邊,嘴裡喊着:“阿展!”

“多謝!”莫沉鄭重地對着楚千塵作了下揖。

楚千塵看着他,面紗後的脣角微微翹了起來。

這一刻,她的腦海中又浮現起前世坐在屋頂上對月飲酒的莫沉。

楚千塵轉過身,步履輕快地出了濟世堂,琥珀緊跟其後。

她沿着街道走到岔路口,剛剛拐了個彎,耳邊忽然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嘶鳴聲。

這是……

楚千塵腳步一頓,正要循聲去看,後面的琥珀恰在此時說道:“姑娘,今天咱們回去得有些晚了。”

琥珀有些擔心,這都酉時了,回去肯定會錯過了給太夫人請安的時辰,說不定還會捱了太夫人的訓斥。

重活了一世,楚千塵並不在意侯府的人是不是喜歡她,她衝琥珀安撫地笑了笑,再回頭,濟世堂所在的華鴻街上,空蕩蕩的一片。

原來不是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