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下毒

楚令霄眸光閃爍,俯首溫柔地在她脣角吻了一下,柔聲道:“你也知道,逸哥兒與他二姐一向處得好,也親近宸王,宸王也喜歡他,有意栽培他、重用他,還讓他入了玄甲營。”

“這是逸哥兒的機緣。”

“逸哥兒一直想在軍中幹出一番事業來。”

對於這個庶長子,楚令霄也是自豪的,楚雲逸憑自己考進了國子監,現在還入了宸王的眼,少年英才,真不愧是他和敏姍的兒子。

楚令霄捨不得楚雲逸,可他知道沈芷肯定容不下楚雲逸這個庶長子的。

姜姨娘一眨不眨地看着楚令霄,語速放得更慢了:“你……是要放棄逸哥兒了嗎?”

“怎麼會?”楚令霄下意識地反駁道。

姜姨娘幽幽地嘆了口氣,接着道:“爲了你的差事,你寧願把逸哥兒送給康鴻達那個人渣。”

“就和十五年前一樣,爲了侯府,你寧願讓我當妾。”

明明她的聲音還是柔柔軟軟,卻透出了一股子冷意。

楚令霄:“!”

楚令霄感覺她後面幾句話都帶着刺,刺得他渾身不舒服,心裡的柔情霎時像被一桶冰水徹底衝散了。

他的臉瞬間板了起來,面沉如水,不怒自威,心裡覺得今天的姜敏姍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從前她是一朵解語花,體貼倍至,可今天她變得尖銳刻薄……有點像他那個逆女沈千塵。

即便心裡不痛快,但楚令霄還是耐着性子說道:“敏姍,我不是放棄逸哥兒,只不過事有輕重緩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先哄住沈芷,然後再謀其它。”

“而且,逸哥兒是塵姐兒的親弟弟,就是宸王的小舅子,只要他有出息,封王拜爵,那也不是難事。”

楚令霄振振有詞地爲自己辯護。

“親弟弟?”姜姨娘嘲諷地笑了,“人家可是有同胞弟弟的!”

“楚令霄,你爲了討宸王歡心,所以就打算不要逸哥兒了,你說這些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說話間,姜姨娘從楚令霄懷中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接着,她驟然轉過身,再次朝他看了過來,那張清麗的面龐上面無表情,神情木然到近乎麻木。

“我最清楚你在想什麼,我太瞭解你了。”姜姨娘的聲音乾澀沙啞,輕輕地,徐徐地。

她那雙似是閃着淚光的眼眸變得更冰冷、也更深邃了。

被姜姨娘幾句話揭穿了心思,楚令霄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紫,羞窘、尷尬、惱怒。

“你變了……”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姜姨娘,覺得眼前這個女子是那麼陌生,心底最後一絲柔情也在此時此刻蕩然無存。

這兩個女人都變了。

沈芷不知廉恥,連姜敏姍都變了,她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朵清蓮了,既然如此,他也沒什麼好跟她說的了。

楚令霄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裡的花茶水也溢出了不少。

“夠了!”

“你最好知道點分寸,你只是妾而已,逸哥兒是我的兒子,我有權來決定他的一生。我想讓他怎麼樣,他就得怎麼樣!”

楚令霄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姜姨娘,神情冷漠。

沈芷打他的臉,現在是連姜敏姍也要打他的臉嗎,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

姜姨娘:“……”

姜姨娘微咬下脣,編貝玉齒把柔嫩的櫻脣幾乎咬出血來,似乎聽到了心底某種東西被打碎的聲音。

她的心冰涼冰涼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其複雜的笑容,又嘆了口氣。

“的確是這樣的……”她低低地自語。

楚令霄以爲姜姨娘總算認清了現狀,露出了幾分勝利者的驕傲,卻聽姜姨娘還在喃喃地說着:“只要你還在一天,逸哥兒就得聽你的,一次又一次地被你利用,直到再沒有任何價值。”

楚令霄的臉色瞬間僵住了,彷彿被她往臉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似的,心口一股怒火轟然燃起。

他太指着門簾的方向,怒道:“滾!你給我滾!”

姜姨娘恍若未聞,嫣然一笑,自顧自地說着話:“但若是你不在了呢?”

她的笑容很愉悅,也很嫵媚。

只是在此刻這種情況下,這笑容就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宛如一朵帶着毒的夾竹桃,讓人不寒而慄。

眼前的女子仍是同樣的容貌,可眼神卻不一樣了,就像是皮下換了一個靈魂似的。

楚令霄:“……”

楚令霄心裡有些不安,後頸的汗毛全都倒豎了起來,心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她是瘋了嗎?

下一刻,他感覺腹中傳來一陣隱隱的痛楚。

一開始,他還以爲是剛纔裴霖曄踹他的那一腳導致的,只是微微蹙眉。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這股疼痛在不斷地加劇,就像是有人一刀狠狠地捅進了他的小腹,然後反覆地把刀子在他腹中攪動着他的腸子一樣。

他的腸子似乎要被割斷、碾碎。

楚令霄的額角、脖頸、後背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汗如雨下,臉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等等!

楚令霄忽然想到了什麼,瞳孔猛縮,他一手緊緊地捂着肚子,眼睛則看向了旁邊茶几上的兩個茶杯。

姜姨娘的那杯花茶是滿的,也就是說,她自己沒喝!

這個認知讓楚令霄渾身發寒,雙眼瞪到了極致,眼珠子更是快要瞪出來了。

“你……賤人,你剛纔給我喝了什麼?!”楚令霄的聲音陡然拔高,那麼尖銳,那麼激動,帶着明顯的顫音。

濃濃的恐懼從他的神情與言語中散發出來。

姜姨娘站在幾步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坐在椅子上的楚令霄,面無表情地答道:“一點點毒。”

四個字輕輕巧巧,平靜淡漠。

楚令霄:“!!!”

肚子裡的疼痛感愈發強烈,痛得他只想滿地打滾,痛得整個人像是從河裡撈出來一樣。

他艱難地質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她要這麼做?!

他對她那麼好,他爲她做了那麼多!

“爲什麼?”姜姨娘喃喃自語,似乎輕笑了一聲,定定地看着楚令霄痛苦的樣子,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與搖擺。

“曾經,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爲了你,我不惜爲妾,就算被你父親送去老家,我也毫無怨言;就算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死了,我也不怪你。”

“我爲你找了上百上千個理由,認爲你都是不得已的。”

“呵,我花了這麼多年才明白,在你的心裡,我根本不算什麼,我根本沒在你心中留下半點痕跡。”

“你這個人沒心沒肺,只愛你自己。”

姜姨娘的語氣越來越冷靜,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人士,神色間無喜無悲。

楚令霄的面色更白了,呼吸粗重而艱難,吃力地反駁道:“你纔沒心沒肺!”

“我當然喜歡你,這些年,我一直那麼寵愛你,憐惜你。當年你小產了,悲痛欲絕,我就把塵姐兒帶去給你了,就爲了讓你出氣。”

他爲她做的還不過多嗎?!

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可是這個女人還是不知足!

姜姨娘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莞爾一笑,這一笑,詭譎冰冷。

“你確定是爲了讓我出氣?”她嗤笑着反問,“不過是你不敢反抗你父親,也不敢對沈芷翻臉,只能對一個女嬰出手嗎?你想看着沈千塵越來越慘,親孃在身邊卻認不了,好達到你報復的快感?”

話都說到這份上,姜姨娘也不會再給楚令霄留一點遮羞布了。

看着楚令霄氣急敗壞、痛不欲生的臉,姜姨娘感覺心裡痛快極了,擡手指向了他的鼻子,繼續道:“是你啊!”

“是你讓沈芷早產,是你趁亂偷走了剛剛出生的沈千塵,也是你給她取名作千塵。”

“你所做的這些,全都不是爲了我,是你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慾!”

有些話,說着說着,連楚令霄自己似乎都信了,他是爲了她。

可笑,真是可笑!

被姜姨娘這犀利的一句句說中了心思,楚令霄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腹中的劇痛還在加劇,痛得他幾乎說不上話,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身子如爛泥般癱在了椅子上。

“你……從來爲的就是你自己。”姜姨娘嫌惡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又看向了窗外搖曳在春風中的桃花,眼神悠遠,彷彿在透過那些桃花懷念什麼別的東西,“但我和你不一樣,我還有逸哥兒。”

她本來孑然一身,也曾經把楚令霄當做她的天,她的地,但是楚令霄護不住她,當年她在老家小產時,她就知道她只有她自己而已。

直到生下逸哥兒後,她纔有了真正的親人。

逸哥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與她血脈相連,他纔是她的全部,才值得她付出。

她已經認清了現實,問題的根源不在楚令宇,也不在太夫人,在於楚令霄。

只要有楚令霄在一天,他就會仗着爲人父的天然優勢,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的逸哥兒去謀取他要的東西。

逸哥兒逃得過一次,兩次,三次……逃得過百次、千次嗎?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

所以,楚令霄還是不在的好。

他爲人父不能庇護逸哥兒,那還不如讓逸哥兒沒有這個爹,他的人生還會更順暢點。

想到她的逸哥兒,姜姨娘的神色中透着由心而發的慈愛,可她的目光看向楚令霄時,就變成了冷厲與嫌惡。

楚令霄痛得是肝膽欲裂,狼狽無力地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他雙手捂着肚子抽搐、打滾,就像是一尾被人從水裡撈上岸的魚,絕望地垂死掙扎着。

他深刻地意識到了一點,姜敏姍是在玩真的,她真的在茶水中給他下毒了!

恐懼、震驚、後悔、憤懣等等的情緒在心口交織在一起。

他發泄似的叫罵着:

“姜敏姍,你這個賤人!”

“是我有眼無珠,錯把你這個蛇蠍婦人當作此生摯愛!”

“你這惡毒的女人!”

“疼!來人啊!”

“……”

楚令霄起初還痛罵不止,漸漸地,他熬不住了,開始卑微地祈求起對方:“敏姍,你快救救我!是我之前錯了!”

“我答應你,我不會把逸哥兒過繼出去,我也不會讓沈芷回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就好。”

“我們會像從前一樣……”

楚令霄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這番話,想哄姜姨娘心軟。

“從前?”然而,聽在姜姨娘耳裡,對方的這些話可笑至極。

他們的“從前”不過是一場虛僞的戲劇而已。

他在演,她也在演。

姜姨娘垂眸俯視着在地上打滾的楚令霄,聲音冷得掉出冰渣子來,一字一頓地說道:“來不及了。”

她的清麗如月的臉龐上彷彿覆了一張面具似的,冰冷無情。

看在楚令霄的眼裡,宛如一個從地獄爬上來的女鬼般。

楚令霄又開始咒罵了起來,用盡他所知道的一切難聽粗俗的詞語,罵姜姨娘,罵楚雲逸,在地上好似蠕蟲一般滾動。

他太痛了,痛得顧不上其它了,身體一不小心就壓上了地上的碎瓷片,手、背、肩等部位留下了一道道被瓷片割破的血痕。

“嘔!”

楚令霄張嘴嘔出了一大口血,緊接着,又是一口鮮血噴在地上,噴在了姜姨娘那霜白色的繡花鞋上,觸目驚心。

這一刻,姜姨娘終於有所動容,但不是恐懼,而是快意。

她的脣角勾出了一個淺笑,彷彿枝頭那潔白無瑕的梨花,純淨柔弱,只不過在此情此景下,詭譎非常。

她似乎看到了一件令她覺得極度愉悅的事,含笑道:“曾經,我信過你,結果我花了二十年纔看明白你這個人,是我錯了。”

她以爲楚令霄會是她最好的選擇,所以當年在她偷聽到太夫人與老侯爺的對話時,她慌了。以她的身份,外嫁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至少對方肯定遠不如楚家。

而且,那時候,她是真的喜歡楚令霄。

“我看錯了人,信錯了。”

“所以,你現在說的話,我已經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了。”

“幸好,我還有逸哥兒。”

是啊,她逸哥兒就夠了。

楚令霄死了,她的逸哥兒纔有好日子,將來再不用擔心被人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