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樂如同孩子般的表情逗樂了楚千塵,楚千塵抿脣笑了笑,接着就吩咐琥珀去給靜樂準備一輛馬車,然後又問靜樂道:“你的宮女呢?”
“……”靜樂支支吾吾,再一次啞巴了。
她從公主府出來前,爲了母嬪的那支金釵跟盧駙馬大吵了一架,當時她的大宮女也被駙馬趕出了屋,後來,她“不慎”撞了頭後,心裡難受極了,就悶頭從公主府跑了出來,一路漫無目的地跑了好幾條街,那會兒,她跑得急,大概宮女沒跟上。
也不用靜樂再說了,楚千塵又對江沅道:“你親自去一趟公主府,把長公主的大宮女接過來。”
於是,江沅就令人備了第二輛馬車,率先出了門。
連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出了宸王府,一輛去了靜樂的公主府,另一輛則載着楚千塵與靜樂去了鄰街楚千塵陪嫁的那處宅子。
這間宅子是沈氏親自挑的,位置極好,不僅離宸王府很近,距離永定侯府也不遠,恰好在兩個府邸之間,而且周邊一帶都很熱鬧,雖然宅子只有三進而已,但是麻雀四小,五臟俱全,又是鬧中取靜。
宅子自買下後就一直空着,不過有粗使丫鬟與婆子定期打掃,定期維護,宅子裡面很乾淨,也很清靜,猶如隔絕在凡塵俗世外的一方小世界。
靜樂一進門,就渾身放鬆了不少,遠比之前在宸王府時要輕鬆多了,饒有興致地環視四周。
楚千塵靜靜地看着她,抿了抿嘴角,頰邊閃現兩個個淺淺的梨渦,脣邊淺笑如春風。
靜樂靦腆地笑了笑,帶幾分滿足,幾分受寵若驚的喜悅,發出由衷的嘆息聲:“九皇嫂,謝謝你,你真好!”
她那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眸輕輕漾了一下,又漾起了生機。
楚千塵朝她走近了一步,擡手又摸了摸她的頭頂,飛快地眨了下右眼:“你也很好。”
她眯着眼笑,笑得意味深長。
“???”靜樂一頭霧水地看着楚千塵。
楚千塵也沒打算賣關子,點撥了一句:“那天在萬青酒樓,袁之彤摔下了樓梯。”
當天的動靜鬧得那麼大,就是身處雅座裡的楚千塵也是聽到的。
她沒特意令人去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有江沅啊,江沅查明經過後,就在回王府的馬車上稟了楚千塵。
哪怕當時江沅沒親眼看到靜樂對袁之彤做的小動作,從她們幾人在樓梯上的站位,從靜樂當下一些細微的表情變化,江沅也能猜個七八成,把她的猜測也都告訴了楚千塵。
楚千塵也贊同江沅的猜測。
即便楚千塵說得語焉不詳,但是靜樂是當事人,一聽就明白了。
她先是驚,後是嚇,再又轉爲怕,怯怯地看着楚千塵,生怕她覺得自己太壞、太惡毒了。
那時候,袁之彤說話陰陽怪氣的,雖然沒在明面上說楚千塵一句不好,但是她的話全都是綿裡藏針,讓靜樂怎麼聽怎麼不舒服,下意識地就出了腳。
事後回想起來,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是膽子大,明明她當時沒喝酒啊。
不過,她也沒有後悔過。
靜樂的神情在短時間變了好幾變,她不知道怎麼掩飾自己,連琥珀都看了個分明。
楚千塵笑眯眯地又重複了一遍:“你也很好。”
靜樂的雙眸瞬間睜大,終於明白了楚千塵的意思。
九皇嫂是認可了她,是在誇獎她對不對?!
想着,靜樂的一顆心纔算是放下了,面龐上又綻放出了笑容,明媚動人,與她今日出現在宸王府大門口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個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念頭浮現在靜樂的心頭:如果……如果她去把駙馬打一頓,九皇嫂是不是也會高興?
連她自己也爲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心驚,她的睫毛輕輕地扇動了兩下,終究沒問出口。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這間宅子上,跟着楚千塵一起,在宅子裡四下走了一圈。
楚千塵也是第一次來這裡,所以領路的人是這看守這宅子的一個婆子,婆子是沈氏挑的人,老實但又幾分木訥,因此面對楚千塵與靜樂時,顯得誠惶誠恐的。
生怕自己說錯話,所以這婆子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只是乾巴巴地介紹這宅子,倒座房,影壁,二門,東西廂房、正房、耳房、後罩房等等。
這麼個三進的小宅子繞一圈也才兩盞茶功夫,還沒公主府的正院大,但是靜樂卻覺得什麼都好,連種在內院的一小叢翠竹與巴掌大小的池塘都讓她覺得順眼極了。
“這裡很好。”靜樂嘆道。
“你喜歡就好。”楚千塵笑了笑,拉着靜樂去正房坐下。
現在的靜樂就是一隻受驚的兔子,巴不得挖個兔子洞把她自己藏進去,彷彿唯有在一個幽閉、無人理會的空間裡才能得到安全感似的。
這間小宅子對於她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靜樂纔剛退燒,身子還虛弱着,走了這一圈,也有些乏,坐下後,眉目之間就泛起了疲倦之色。
楚千塵正想勸她要不要先歇下,就有婆子來稟說,公主府的人來了。
來的有三人,其中兩人楚千塵是見過的,一個是靜樂的貼身大宮女,一個是她的乳嬤嬤,另一個五十多歲、穿着一件鐵鏽色褙子的嬤嬤看着就很眼生,顴骨下方微微凹陷進去,神情略顯倨傲。
三人先給靜樂與楚千塵行了禮,跟着那眼生的老嬤嬤就用不贊同的口吻說道:“殿下,您怎麼能一個人就這麼跑出來呢?!這要是遇到什麼危險,那可怎麼辦?!”
“哎,駙馬爺雖然是一時失手,但也是無心之失,殿下一走了之,可讓駙馬爺與奴婢等擔心壞了。”
老嬤嬤嘆息着說了一通,也不知道是擔心多一點,還是訓斥多一點。
江沅剛接了人回來,附耳在楚千塵耳邊低聲說了一句,這嬤嬤姓黃,是靜樂公主府的掌事嬤嬤,與大宮女、乳嬤嬤一樣,都是從宮裡帶出來的老人,從前還伺候過靜樂的母嬪,也因此靜樂對她還頗爲敬重。
楚千塵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似笑非笑來。
她算是明白了,撇開靜樂天性中的溫馴,爲什麼她的性子會被養得這麼軟。
黃嬤嬤全然沒察覺楚千塵的神色不對,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靜樂身上,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殿下,您別使小性子了,趕緊隨奴婢回去吧,和駙馬爺好生說說,這夫妻倆哪有隔夜仇。這女子還是應當……”
“啪。”
茶盅放在茶几上發出的聲響打斷了黃嬤嬤的話。
黃嬤嬤皺了皺眉頭,循聲朝楚千塵看去,心裡覺得這宸王妃真是粗魯,沒有親王妃的風範。
楚千塵可不在乎這麼個目無尊卑的嬤嬤到底怎麼想,冷冷道:“趕出去。”
“羅哩羅嗦的,吵死了!”
她一說,江沅就立刻招了兩個粗使婆子進來,逼近黃嬤嬤,江沅面無表情地對着黃嬤嬤伸手做請狀:“請吧。”
黃嬤嬤雖然在靜樂面前擺着架子,但是在楚千塵的面前卻全然不敢放肆。無論她心裡怎麼想,臉上都是恭恭敬敬,拐着殷勤的笑容,道:“王妃,奴婢……”
黃嬤嬤想說什麼,楚千塵根本懶得聽。
她也不必再吩咐什麼,兩個粗使婆子就已經一左一右地把人給鉗住了,開始把人往屋外拖。
黃嬤嬤平日裡在公主府一貫受人敬重,公主都讓她三分,以至於她也有些飄飄然了,全然沒想到她會淪落到這個境地,此刻的臉色難看極了。
她又是張嘴,卻見江沅又是一個冷眼看了過來,嚇得她一個哆嗦,不敢說話了。
黃嬤嬤只能哀求地去看靜樂,想讓靜樂幫着求情,然而,靜樂根本就沒看她,只是雙眸發亮地看着楚千塵。
黃嬤嬤:“……”
黃嬤嬤只能去看靜樂的乳嬤嬤與大宮女,可這兩人早就低下頭,連看也不敢看黃嬤嬤。
於是,黃嬤嬤就這麼被兩個婆子拖了出去,沒一會兒,就沒影了。
正房裡也又清靜了下來。
楚千塵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有在留心乳嬤嬤與大宮女的神情舉止,算是看出來了,剛纔那黃嬤嬤是個腦子糊塗的,而這兩個跟靜樂一樣都是性子軟和的。
也是,不然她們也不會由着靜樂堂堂一個公主被欺負成這樣。
靜樂直到此刻才慢一拍地反應過來,輕輕地乾咳了兩聲,用詢問的眼神期待地看着楚千塵:“九皇嫂,她們兩個留着吧?”
乳嬤嬤:“……”
大宮女:“……”
她們倆都毫不懷疑,但凡宸王妃說一個“不”字,她們公主是半個字也不會吭,不是不敢,而是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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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塵慢悠悠地又喝了口茶,只是一個短暫的靜默,就讓乳嬤嬤與大宮女的心倏地提了上來。
就聽楚千塵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就留着吧。”她一副萬事都依靜樂的做派。
靜樂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認可,臉上又添了幾分神采。
乳嬤嬤與大宮女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暗暗地面面相看,總覺得這裡有什麼不太對勁。
兩人心裡驚疑不定,不知道長公主走失的這半天中,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是宸王妃出門時半途遇上了她們長公主,所以把人帶來了這裡安頓?!
乳嬤嬤整理着思緒,心很快就平靜了一些。
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至少可以看得出宸王妃對長公主沒惡意,長公主換了衣裳,額頭的傷口也被好生處理過了,精神也好多了。
想着此前在西苑行宮時長公主好心對宸王妃的提醒,乳嬤嬤突然覺得也不是人人都跟駙馬爺這般狼心狗肺,長公主也算是與宸王妃結了一個善緣了。
她正想着,就聽楚千塵吩咐江沅道:“你再跑一趟王府,弄兩個丫鬟和兩個侍衛過來,最好是攜家帶口的侍衛,人暫時安頓在倒座房裡。”
前頭的一排倒座房安頓兩戶侍衛的家人綽綽有餘了。
乳嬤嬤又是精神一振,覺得楚千塵這般安排,真是再妥帖沒有了。
等江沅安頓好丫鬟與侍衛,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夜幕已經悄然降臨。
冬日的夜晚總是分外冷清寂靜,萬籟俱寂。
楚千塵要回宸王府了,靜樂依依不捨,親自把人送到了大門口,看着楚千塵上了馬車。
直到那輛馬車駛出了宅子的大門,靜樂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很快,門房就把大門關上了。
靜樂這才慢慢地轉過了身,往內院方向走去,脣角噙着淡淡的笑。
庭院裡掛起了一盞盞大紅燈籠,在這冬日的夜晚,這桔紅色的燈光似乎也爲周圍平添了幾分視覺上的暖意。
她一邊走,脣角的弧度一邊在加深。
這裡是九皇嫂的宅子,這裡很好,不像在公主府裡,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來。
九皇嫂真好。
靜樂的步履輕快,身形筆挺如竹,就像是被積雪壓彎的翠竹抖去了那沉甸甸的積雪後,一下子變得筆直筆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