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圍觀的路人都對着楚令霄的方向指指點點,激動地議論紛紛。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這是被判流放了啊!”
“你連這件事也不知道啊,這人原來是個什麼侯爺,竟然蠢得被敵國探子所矇騙,差點皇上就冤枉了忠臣呢。”
“聽說,他是冤枉宸王殿下和南陽王世子叛國呢!”
“宸王殿下怎麼可能叛國呢!”
“就是就是。我看這什麼侯爺簡直作死!”
楚千塵譏誚地勾了下脣角。
楚令霄可不就是“作死”嗎?!
或者說,他這個人只是冷血自私罷了,他的心裡只有他自己!
他的前程、他的爵位、他的自尊……其它的全都無關緊要。
想着前世今生,楚千塵的臉上平靜無波,眼神清冷,宛如秋日的一池湖水。
楚令霄也好,姜姨娘也罷,這兩個人已經不會再引起她情緒上的任何波動了。
對她來說,這兩人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與其因爲他們而憤怒,她還不如多花點心思在王爺和宸王府上。
楚千塵正要放下窗簾,聽到了一個蒼老耳熟的女音激動地喊着:“令霄!令霄,我的兒啊!”
老婦的聲音中透着明顯的悲傷不捨。
楚千塵擡眼望了過去,不遠處的街對面,太夫人那熟悉的身形映入她的眼簾,她的眼睛通紅一片,淚眼朦朧,額頭、眼角與嘴角因爲激動擠出一道道深深的皺紋,老態畢露。
太夫人的身側,劉氏正攙着她的一隻胳膊,安撫着她。
很顯然,太夫人是來爲楚令霄送行的。
楚令霄一看到太夫人,也十分激動,高喊着:“娘,救救我!”
“我不要流放青州,救救我!”
“娘,你進宮去求皇上,讓皇上赦免我……”
楚令霄把最後的希望都投諸在了太夫人身上,目光熱切。
楚雲逸不是有救駕之功嗎?!
只要楚家不要爵位,求皇帝以爵位免了他流徒八百里不就行了嗎?!
對於太夫人來說,楚家好不容易纔保住了爵位,根本就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她抽抽噎噎道:“令霄,你放心,姜姨娘會陪你去青州照顧你的,青州那邊,娘也會幫你打點的……”
“這一路,你要小心身子啊。”
太夫人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劉氏急忙給她擦淚。
衙差不耐煩地從後方推了楚令霄一把,粗魯地說道:“快走!別磨磨蹭蹭的!”
“萬一趕不上驛站,今晚就要露宿野外了!”
楚令霄被推得踉蹌了一步,更狼狽了。
他最後的一線希望在這一瞬被打破了,眼神陰鷙,恰好被他耳邊垂落的幾縷髮絲擋住了。
他知道了,太夫人是捨不得這爵位,纔不肯進宮。
是了,她可不止他這一個兒子,她還有老二呢,只要老二繼承爵位,她就還是侯府的老封君,她又怎麼會願意爲了他而放棄爵位呢!
楚令霄心裡的恨意越來越濃。
太夫人全然沒注意到長子的異狀,還在喊着:“令霄,令霄……”
這母子情深的一幕幕看得圍觀的百姓唏噓不已,說着什麼“天下父母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云云的風涼話。
楚千塵覺得無趣極了,放下窗簾,丟下兩個字:“回府。”
朱輪車繞過前方那條街又繼續上路了,這一次,徑直回了宸王府,再不曾停留。
在楚千塵進了王府後,宸王府就此閉門謝客。
本來宸王府就經常如此,京城上下早就習慣了。
但是,隨着南昊政變的事在朝堂上漸漸傳開,京中各府都在揣測着宸王與烏訶迦樓是不是出事了,各府的目光都盯準了皇帝與宸王府,想看看皇帝會不會趁機剷除宸王府。
結果,一天,兩天,三天,連着三天過去了,無論是皇帝,還是宸王府,誰都沒有動。
此刻的朝堂就像是一片看似平靜的大海,其下暗潮洶涌,變化莫測。
不少勳貴朝臣都在暗自揣測着聖意,同樣不敢輕舉妄動,氣氛越來越緊張,老天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連續幾天都是陰雨天。
不過這些事根本就干擾不到那些普通百姓,他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完全沒有感覺到局勢的變化。
“又要下雨了!”
楚千塵看着窗外,隨口道。
這三天一直下雨,貓哪裡也不能去,簡直快把它給憋出病了,小黑貓“喵”了一聲,似在附和着。
楚千塵的心情就像是外面綿綿的細雨,愁雲慘淡。
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皇帝也如同她預計得那般,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王爺和蘇慕白那邊一直沒有消息,讓楚千塵的心裡總是有些不踏實。
“咔嚓。咔嚓。”
楚千塵心不在焉地拿着剪子修剪着盆栽,直到琥珀在後方驚呼了一聲:“王妃,月影它在吃……”
楚千塵這纔回過神來,朝小黑貓看去,發現她剪下的碎蘭草葉居然被它給吃了。
“喵?”貓不解地看着她們,又繼續吃起蘭草來。
楚千塵隨手揉了揉貓頭,對琥珀笑道:“不妨事。”
琥珀看了看被那盆楚千塵剪得過分“單薄”的蘭草,覺得貓是沒事,蘭草是肯定有事。
她是貼身服侍楚千塵的丫鬟,也從楚千塵身上的一些細微變化看出來了——
王妃很擔心王爺。
起初,琥珀還曾擔心楚千塵會不會因此吃不好、睡不好,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楚千塵好極了。
她的作息變十分正常,再也不熬夜,也不會一關在藥房裡就是大半天。過去的這三天,她每天都是按照刻板的作息表運行,準時起,準時吃,準時睡。
琥珀隱約有種感覺,楚千塵這是在養精蓄銳,纔好應對突如其來的萬一。
這麼一想,琥珀覺得這盆蘭草也不冤,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王妃,還要剪嗎?奴婢看月影還沒吃夠。”
黑貓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又“喵”了一聲。
於是乎,琥珀就出去給楚千塵找蘭草盆栽去了,她回來時,卻是沒帶蘭草,反而帶了一封書信,小跑着近來的。
琥珀是楚千塵的大丫鬟,平日行事素來沉穩,難得看到她這副急躁的樣子,引得其他丫鬟婆子不由側目。
“王妃,”琥珀全然沒在意其他人的目光,目露異彩地走進了左次間,“是飛鴿傳書,王爺那邊來的飛鴿傳書!”
楚千塵手一滑,剪子落在了盆栽旁,那“砰”的一聲異響嚇到了另一邊的貓,貓就像是被人踩了一腳似的彈了起來,“嗖”地就逃到了美人榻上。
琥珀都看呆了,楚千塵把信從琥珀手裡“奪”了過去,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封。
她一目十行地看着信,櫻脣彎了起來,笑意從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眼底笑意濃濃。
她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喜悅。
就是不問,琥珀也能猜到信裡寫的是好消息,如釋重負。
緩過勁來的黑貓從美人榻上跳了下來,又走到她身邊,繞着她的裙裾直打轉,叫聲又軟又嬌又糯,簡直比一個小丫頭還會撒嬌。
“月影,王爺快回來了。”楚千塵放下信,俯首對着裙邊的黑貓說道,歡喜雀躍得一顆心都要飛起來了。
她垂眸時,那濃密的羽睫看着又長又翹,那雙鳳眼明亮如那熠熠生輝的寶石。
她臉上淺笑盈盈,笑容猶如曇花初綻般嬌豔,彷彿清風曉月般明朗,明豔奪人,漂亮得讓人心悸。
月影“喵嗚”了一聲,琥珀很配合地問道:“王妃,王爺什麼時候能到?”
楚千塵估算了一下時間,歡喜地說道:“大概還有五六天就能到了。”她忍不住把手裡的這封信又看了一遍。
當她收好了信後,整個人一下子就輕鬆了,神采煥發。
琥珀與江沅交換了一個眼神,清清嗓子,湊趣地調侃道:“王妃,還有五六天,王爺那件衣裳能做好嗎?”
楚千塵:“……”
不行,她得趕緊了!
楚千塵既顧不上貓,也顧不上回答琥珀,轉身就往內室那邊跑,親自把繡花籃子給提了過來。
她決定熬幾天夜,趕一趕,應該還是能做完這件衣裳的。
她說熬夜就熬夜,這一夜熬到了四更天才睡,第二夜又熬到了四更天,到了第三夜,她已經累得睡眼惺忪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對自己說:“快了。”
這兩天,她連夜趕工,效率還不錯,這件直裰就只差袖子的鑲邊還沒縫好,肯定來得及。
她放下衣裳,正想去拿手邊的茶水,茶杯已經被人遞到了她手邊。
拿着茶杯的那隻手明顯不是女性的手,手指修長,而又骨節分明,指甲修建得整整齊齊,只是顏色微微泛白。
楚千塵一看到這隻手,就認出來了,眼睛瞪大,目光飛快地上移,對上了一雙狹長的眸子。
來人漆黑的眸子在璀璨的燭光中猶如流光浮影般,氤氳着淺淺的笑意。
“王爺,你回來了!”
楚千塵的瞳孔一下子就亮了,眼睛彎成了一對可愛的月牙兒,顧盼之間洋溢着雀躍與歡喜。
她整張臉都在笑,笑意將她整個人的氣質變柔,嬌嬌軟軟,彷彿那三月盛放的桃花般,嬌豔欲滴,暗香浮動。
顧玦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清雅,又伴着一絲微甜的氣味。
“嗯,我回來了。”顧玦輕輕地道,目光在她巴掌大的臉上轉了轉,然後落在了她膝頭那件快要完工的衣裳上。
楚千塵忍不住就想顯擺,“王爺,這是……”
才說了幾個字,她就注意到顧玦稍稍皺了一下眉頭,薄脣微抿,似乎不太高興。
等等!
她突然慢一拍地意識到現在的天色已經不早了,她也許,好像……大概是過了睡覺時間了。
楚千塵的眼神心虛地遊移了一下。
似乎還嫌她不夠尷尬,遠處傳來了三更天的打更聲。
“梆!梆!梆!”
在這寂靜的夜晚,那打更聲極具穿透力,那麼清晰地響徹四周。
楚千塵已經沒法直視顧玦的眼睛了。
她的那點小心思就像是寫在臉上似的,在顧玦眼裡,一覽無遺。
顧玦一直知道她在自己跟前毫不提防,垂眸看着她,感覺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羽毛在自己的心湖上撥動了一下,輕輕地,柔柔地。
顧玦忍不住低笑,眸中笑意盪漾,從脖頸到胸膛都微微震動。
不知爲何,楚千塵覺得連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在隨之震動着,她的心跳莫名加快。
顧玦擡手摸了摸楚千塵柔軟的發頂,動作輕柔。
他離京也不過短短不到兩月,可這一次,啓程沒幾天,他就已經在計算歸期。
本來,他應該還要兩天才能到京城的,是這一路快馬加鞭,才提前到今晚趕回了王府。
他第一次覺得心裡有了牽掛,這種感覺還真是新奇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