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看得太夫人簡直目瞪口呆,她還從來沒見過沈氏這副潑婦的樣子。
太夫人下意識地看向了穆國公夫人,卻見對方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彷彿沈氏做的事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太夫人的心又是一沉,確信了,穆國公夫人這次陪着沈氏來侯府果然是來鬧事的!
這麼多年來,長子楚令霄一直偏寵姜姨娘,沈氏這次回孃家,肯定是哭訴了一番,所以穆國公夫人就特意來替女兒撐腰了。
太夫人如今也不喜歡姜姨娘,覺得她與她的女兒楚千塵一個比一個會來事。
可她再不喜,心裡始終覺得沈氏也不太懂事了。
她都快三十的人了,一把年紀了,女兒也快要出嫁了,她要教訓一個姨娘儘管拿出當家主母的威儀就是了,竟然爲了丈夫的寵妾室去找孃家出面來侯府鬧事。
真真沒有一點侯府當家主母的風範!
姜姨娘臉色白了三分,那雙秋水盈盈的眼眸中閃爍着陰晴不定的光芒。
她潔白纖長的手死死地攥着手裡的一方帕子,手指因爲用力而略略發白。
她來回看看了沈氏和楚千塵,隱約意識到了什麼,玉齒微咬下脣,不敢再喚楚千塵的名字,更不敢問沈氏爲何發怒。
不知何時,外面陽光燦爛的天空陰沉了下來,厚厚的雲層重重疊疊地堆砌在空中,彷彿暗夜提前降臨。
緊接着,狂風大作,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那沉甸甸的空氣中透着風雨欲來的緊繃。
正堂裡,誰也沒有再說話。
上首的太夫人微微皺眉,等着沈氏開口。
而沈氏砸了茶杯後,卻沒有開口的意思,陳嬤嬤立即就又讓丫鬟重新上了茶。
氣氛實在太過古怪,太過凝重,正堂的丫鬟們甚至不敢去清理姜姨娘腳邊的那片狼藉。
屋中一片死寂,沈氏不說話,其他人也不說話,僵硬的氣氛延續着。
姜姨娘就這麼垂首站着,頸後漸漸地沁出了一片冷汗。
起初太夫人還等着沈氏說,可是她等了又等,沈氏始終不說話。
沉寂的時間已經太久了,久到太夫人也不知道是一炷香時間過去,亦或是半個時辰,她也食不知味地喝了幾盅茶,終於忍不住說道:“阿芷,你到底想幹什麼?!”
就爲了砸一個杯子,就爲了這麼幹坐着?!
太夫人忍不住斜了穆國公夫人一眼,覺得穆國公夫人也是老糊塗了,這樣陪着沈氏胡鬧!
沈氏又喝了口茶,氣定神閒地說道:“不急,等楚千凰回來再說也不遲。”
聽沈氏這麼喚楚千凰,姜姨娘纖細的身子微僵,又朝沈氏看了一眼,又無聲地垂下了眸子。
又過了片刻,直到天際炸響第一聲雷鳴的時候,楚千凰回來了,步履匆匆,形容焦急。
她穿着一件海棠紅繡蝶戲芙蓉褙子,配着一條粉色的百褶裙,明豔非凡。
“大姑娘,這邊走。”
一個丫鬟走在前面給楚千凰領路。
踏進正堂時,楚千凰自然也看到了穆國公夫人、沈氏、楚千塵以及站在正堂中央的姜姨娘,驚訝地微微睜大眼。
她是因爲聽聞太夫人重病,才匆匆從宮中趕回侯府的,可是現在看坐於上首的太夫人安然無恙,已經感覺到有哪裡不對。
楚千凰腳下的步履緩了緩,眼神閃爍,繼續走到了太夫人跟前,屈膝福了福,“祖母。”
她的姿態優雅,儀態端方,那股子優雅似乎刻在了她的骨髓裡,風采卓然。
緊接着,她又對着穆國公夫人與沈氏也行了禮:“外祖母,娘。”
沈氏神色一冷,淡淡道:“我不是你娘。”
太夫人皺了皺眉頭,覺得沈氏簡直莫名其妙,居然跟自己的親女兒賭起氣來。
這個沈氏未免也太霸道了點,凰姐兒不就是進宮當個伴讀嗎?
太夫人還以爲沈氏在爲楚千凰堅持要當公主伴讀的事生氣。
楚千凰瞳孔微微一縮,眼神中閃過一抹慌亂,隨即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娘,女兒有錯……”
“我不是你娘。”沈氏直接打斷了楚千凰。
她沒漏掉楚千凰那一瞬的恍然,心裡暗道果然,楚千凰她果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沈氏擡手指向了楚千凰後方的姜姨娘,“這纔是你娘。”
太夫人:“……”
楚千凰:“……”
姜姨娘:“……”
時間似乎停滯了一瞬,剎那間,屋子裡的聲音彷彿被吸走似的。
三人皆是一驚,只是各有各的驚。
連王嬤嬤等嬤嬤、丫鬟們也都聽到了,目瞪口呆,不由得面面相覷,不懂這到底是唱得那齣戲。
楚千凰僵立原地,她沒有去看姜姨娘,反而朝楚千塵看了過去。
不過,楚千塵沒看楚千凰,垂眸喝着茶,從容自若,彷彿這裡發生的一切與她不相干似的。
“啪!”
太夫人先驚又惱,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
太夫人擺出婆母的威儀,擡手指着沈氏訓斥道:“夠了!你看看你,滿口胡言,哪還有點侯夫人的樣子!”
“我們永定侯府乃開國輔臣,世代功勳,還從沒出過你這種動不動就賭氣回孃家的媳婦,你身爲當家主母,又是長嫂,也不知道謹言慎行,給下面……”
“世代功勳?”沈氏冷笑地打斷了太夫人,嘴角勾出一個不屑的弧度,“依我看,這永定侯府根本就是藏污納垢纔對!”
沈氏一點也不給太夫人留面子,反正這裡子都爛透了,還要面子做什麼?!
沈氏再次看向了楚千凰,目光如箭般銳利,依舊是直呼其名:“楚千凰,你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誰纔是你的生母?!”
不等楚千凰回答,沈氏又看向了姜姨娘,“姜敏姍,怎麼不認你的親生女兒!!”
正堂裡服侍的下人們更驚了,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正堂外,又響起了一陣震耳的轟雷聲。
隆隆的雷聲一聲接着一聲,一聲比一聲響,如同萬馬奔騰般此起彼伏。
“轟隆隆!”
每一下雷聲都如一擊重錘重重地捶打在衆人的心口。
太夫人一開始火冒三丈,漸漸地稍微冷靜了一些,再看沈氏的樣子,似乎不像是在說氣話。
而且,穆國公夫人也沒攔着,由着沈氏大放厥詞,這一切實在是太古怪了。
太夫人心中的怒火消了下去,心頭疑雲叢生,再去看楚千凰與姜姨娘。
姜姨娘依舊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恍若未聞。
楚千凰面露震驚之色,俏臉發白。
她微咬了下嘴脣,誠懇地認了錯:“我知道我惹娘生氣了,我會改的!”
“娘,我知道我不該私自離開國公府,是我的錯!”
“您生氣,罰我,罵我,讓我跪祠堂、抄經書,我都甘願……”
楚千凰的聲音微微發顫,受傷地看着沈氏,眼眶中霎時含滿了晶瑩的淚水。
太夫人越看越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可是她纔剛剛跟沈氏發過火,又拉不下面子,只能給王嬤嬤使了個眼色。
王嬤嬤清清嗓子,試探地打圓場:“是啊,大夫人,大姑娘都知錯了……”
沈氏這趟來,就是要把話給說明白了,她不想跟她們幾個虛與委蛇,不想替楚令霄與姜敏姍遮掩什麼,也不想再委屈自己的親生女兒揹着庶女的名頭。
“母親,”沈氏譏誚地看向了太夫人,“您不如問問您的侄女,又或者問問您的兒子,十四年前,他在大平寺裡到底做了什麼!”
沈氏的鳳眸又黑又深,其中燃燒着熊熊燃燒的怒火以及殺氣四溢的恨意。
沈氏近乎一字一頓地說道:“以庶充嫡,偷龍轉鳳。”
“他對親女不慈,他對嫡妻不義。”
“他恩將仇報,不顧血肉親情,不仁不義,根本就不配爲人!”
隨着沈氏的聲聲怒斥,正堂內的氣溫不斷下降,似乎陡然進入了寒冬。
楚千凰感覺到那冰冷的寒意似乎刺入了骨髓,沈氏的字字句句像是一根根針般刺在她的心口。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
楚千凰心裡覺得有些悲哀,也有些無力,整個人就像站在一根細細的鋼絲上,搖搖欲墜。
她努力了這麼多,費盡了心思,卻還是逃不過……
她是在去年的春天來到了這個名爲大齊的國都,那一天像此刻一樣電閃雷鳴。
夜裡,她睡得很不踏實,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她知道這是一本小說,而小說中的主角不叫楚千凰,楚千凰只是一個被命運捉弄的小姑娘,這本小說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犧牲品而已。
她的身世就是她的原罪!
早在她剛出生的時候,就被父親悄悄與嫡母生的嫡女互換了。
但是,真相終有揭曉的那一天。
小說裡,就是在這個春天的三月。
那一天,楚雲沐從假山上摔了下來,還丟了性命。
沈氏認定是有人要謀害楚雲沐,最後查到了姜姨娘和崔嬤嬤身上,進而發現了當年楚千塵和楚千凰被暗中對調的事。
爲此,沈氏大鬧侯府,還叫來了穆國公夫婦爲她撐腰。
無論太夫人如何軟言相勸,讓楚令霄認錯認罰,還重懲了姜姨娘,把她送去了家廟,但是沈氏依然不依不撓,咄咄相逼,以至於小說中的楚千凰在一夜之間從嫡女淪爲庶女,成了京城中的笑柄,從此在京城擡不起頭來。
明明楚千凰什麼也沒做錯,爲什麼她要承受這種不公平的命運!
在夢裡,一切的關鍵就是楚雲沐摔下假山那天,她原來不知道是哪天,所以那段時間,她天天去碧霄樓看書作畫。
直到三月初九那一天,她終於等到了崔嬤嬤。
那天上午,她故意出聲提前嚇走了崔嬤嬤,之後又在假山附近撿走了崔嬤嬤遺失的帕子,本來她也想救楚雲沐,想阻止他上假山,可是梅兒跑過來了,她只能匆匆地走了。
幸而,楚雲沐活了。
她以爲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以爲一切可以迴歸正軌,卻不想楚千塵卻突然變了,和沈氏越來越親近。
沈氏待楚千塵如親女,反而對自己越發嚴格……
只是短短的彈指間,楚千凰已經是思緒萬千,千迴百轉。
“轟隆隆!”
又是一道驚雷炸響天際。
楚千凰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櫻脣也在輕顫着。
沈氏沒有錯過楚千凰身上的變化。
雖然她心裡昨日就猜到了楚千凰應該知道了真相,但還是無數次告訴自己,楚千凰怎麼說也是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她教導出來的孩子不會太差。
然而現在,楚千凰的表現又一次打破了她的期望。
此時此刻,沈氏可以百分百確信了,楚千凰的確是知道了。
她早知道她不是自己生的。
所以,也是她故意鼓動楚千菱去跟楚千塵舞劍,是她有心想要毀了楚千塵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