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在最短的時間內儘可能多地和京城百姓簽訂了耕種合約文書,不到半個月所有存放在司農司的種子就下放結束了,而二月對於大禹朝的舉子們來說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月份。
從農曆二月初九進行第一場會試,到二月十九進行第二場會試,再到二月二十九進行第三場會試,短短二十天便決定了很多人的一生。
第二場會試結束的次日,京城很多的客棧、酒樓、茶肆就漸漸變得熱鬧起來,舉子們的心情似乎也變得輕鬆一些,經常可見他們三五成羣的品茶飲酒、賞花論詩、踏春遊湖。
這天,羅雲意聽說正陽街一家茶樓要舉行“鬥詩會”,而且會有很多應試的舉子參加,於是她帶着兩個丫鬟女扮男裝來到了這家茶樓,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裡坐了下來。
因爲來得早,茶樓里人還不是很多,鬥詩會還沒有開始,早到的一些舉子文人就隨意坐在桌邊一邊品茶一邊閒聊,而聊的最多的則是最近戶部與百姓簽訂的那份耕種合約文書。
“在下認爲,戶部此舉大大不妥,百姓田少貧瘠,哪有富戶家裡肥田寬廣,真是可惜了那些好種子!”與羅雲意只有一桌之隔的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侃侃而談道。
他這話一出口,倒是引得在場之人不少的贊同,這讓他臉上頗有些得意之色。
不過,也有與他不同意見的,另一桌的一位年輕男子則說道:“這位仁兄此言差矣,戶部此舉旨在幫扶百姓,租金、工錢看似不多,對於百姓們來說卻足夠他們生活所需,假如他們自己耕種田地,繳納田賦雜稅之後,一家人的溫飽怕是都成問題。”
“你這話的意思豈不是說我大禹朝的賦稅過重,讓百姓連溫飽都成問題了嗎?!”被人反駁,那位落了面子的書生顯得有些不屑和氣憤。
“賦稅過重是事實,百姓難以溫飽也是事實,事實便是如此!”年輕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論會引起歧義和麻煩。
“杜兄,少數兩句,你就是性子太過耿直!”與年輕人同桌而坐的友人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說道。
“吳兄,不礙事,如果連真話都不能說,就算爲官一任也不會造福一方。”那位姓杜的年輕人說道。
“這位兄臺說的不錯,人生在世若是不敢言真話,又怎麼會做實事呢!”羅雲意笑看着此人大聲說道,“在下唐五,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在下杜衍正,字子德!”杜衍正對着羅雲意行了一個文人之間常見的拱手禮,“不過剛纔那話並不是我說的,而是咱們大禹朝第一位女尚書大人所言。”
自從孝和帝在早朝上將羅雲意說過的“爲官一任,造福一方”這句話用來“教育”文武百官,這句話便迅速地在士子文人、市井百姓中間流傳開來。
“女子爲官,簡直荒唐!”剛纔那位書生見羅雲意出聲贊同杜衍正,臉上譏諷之色更濃。
“哼,女子爲官怎麼了!只要爲官者造福百姓,男人女人又有何分別,天下多少男兒爲官卻害得百姓苦不堪言,我看他們還不如女子!”杜衍正瞥了一眼那書生冷冷說道。
“說得好!”羅雲意忍不住爲這位杜衍正擊掌讚道,然後笑着起身來到他桌前,問道,“杜兄不介意小弟一同坐下吧?”
“唐公子請!”杜衍正請她入座,不過面對羅雲意的親近,他始終都表現的很淡然,疏離有度,讓羅雲意對他的好感更多了。
此時與杜衍正同坐一桌的還有另外兩名應試的舉子,一個叫吳志清,一個叫劉子坤,三人在京城相識,因志趣相投而成爲了好友。
四個人同坐一桌倒是聊得很愉快,而且很快茶樓裡的人就越聚越多,鬥詩會也開始了。
今日茶樓鬥詩會分別以“春夏秋冬”和“梅蘭竹菊”爲題,在場之人都可自願參加,勝出者會獲得茶樓主人提供的一百兩紋銀。
“杜兄不作詩一首?”劉子坤笑看着杜衍正問道。
每張桌子上都有茶樓夥計準備好的筆墨紙硯,其他桌子前已經有人執筆揮毫,而羅雲意這一桌卻是隻坐着品茶,四個人誰都沒出手。
“附庸風雅罷了,看看即可!”杜衍正一笑,他對鬥詩沒什麼興趣,今日要不是吳志清和劉子坤拉他過來,他就在客棧睡大覺了。
“與當年聽書茶樓北柳公子和二十四公子的詩作相比,這些的確是差強人意了些!”吳志清聽着周圍舉子文士們高聲念着已經寫出來的詩作,略有些失望地搖頭說道。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當年二十四公子此詩一出可是連年大學士和王大學士都稱讚不已,只是從此之後再沒聽說過二十四公子在京城出現過。”劉子坤語帶遺憾地說道。
這間茶樓舉辦的鬥詩會不過是仿照當年聽書茶樓的詩會罷了,只是今年還會有佳作出現嗎?!
“二十四公子心思最巧的還是最後那四首詩,短短十個字便自成一首佳作,世間公子怕是很難有人能比過此人了!”杜衍正也輕嘆一口氣說道。
“一幫只懂得吟詩弄月的蠢材,瞧瞧你們寫的這都是些什麼,不堪入目,不堪入目!”鬥詩會正舉行的熱鬧非凡的時候,突然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從二樓傳來,羅雲意擡起頭,就看到一位浪蕩書生拿着一個酒葫蘆斜倚在欄杆處嘲弄地看着所有人。
“駱臨,你也是讀書之人,卻只懂得飲酒作樂,若說蠢材,我看你纔是大大的蠢材!”立即便有人對駱臨的出言羞辱做出了反擊。
“杜兄可認得此人?”羅雲意看到杜衍正剛纔瞟了一眼樓上的駱臨,眼中還有可惜閃過。
“此人名叫駱臨,泊州鬆華縣人士,秋闈鄉試頭名,是東南一帶非常有名的才子,爲人放蕩不羈,滿腹才華,只是家道中落,尚有老母幼妹在家艱難度日。只可惜他來到京中便得罪了主考官,昨日會試還被主考官趕出了考場,並不許他參加第三場考試!”杜衍正對羅雲意說這些的時候,不自然就帶出了一些對主考官的抱怨和不滿之意。
“倒是可惜了!”羅雲意又擡頭看了一眼駱臨,他倒是和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略有些不同,身上透着一股英武之氣,那眉間一閃而逝的不甘並沒逃過羅雲意的眼睛。
“可惜的又何止駱臨一人!”吳志清嘆了一口氣看看杜衍正,然後說道,“杜兄與這駱臨本是最有可能高中狀元榜首之人,如今你們一個得罪了主考官無法再參加考試,另一個拒絕了丞相的招攬,怕也是……”
“怎麼?杜兄拒絕了當朝丞相?”羅雲意眼含驚訝地看了一眼杜衍正。
如今大禹朝的丞相名叫韓信祖,出身世家名門,當年太子逼宮造反,趙丞相受其牽連被罷官貶爲庶民,之後大學士韓信祖就被百官推爲新一任丞相,羅雲意雖爲戶部尚書,但因爲任職尚短,戶
部最近又十分忙碌,所以她和這位丞相大人倒是沒怎麼來往過,對他的脾氣秉性瞭解的也不多。
“杜兄才名與駱臨不相上下,韓丞相想召他爲婿,但杜兄說家中已有婚約,便拒絕了韓丞相。”吳志清說道。
“雖然杜兄拒絕了韓丞相,但都說丞相肚裡能撐船,想來一國之相也不會爲難杜兄吧?”羅雲意試探性地說道。
“唐賢弟這就有所不知了,昨日參加完第二場考試,韓丞相便派人來對杜兄說,他若是應了韓家婚事,高中榜首之日便是花轎臨門之時,若是不應,好事可就容易成壞事。”劉子坤小聲地說道。
“韓丞相這可是威脅了,想不到堂堂一國之相也會做出逼人就範的事情!”羅雲意臉色一冷。
她今日不過是好奇來這茶樓鬥詩會看看,隨意坐下和舉子們聊一聊就發現了這麼多的問題,主考官把看不順眼的舉子趕出考場,當朝丞相對於看中的舉子要逼其爲婿,這場春闈存在的問題怕是不止這麼多。
如果因爲官員的錯誤而致使人才流失,羅雲意才覺得這是大禹朝真正的損失,寒窗苦讀十年一朝被毀,也難怪落地的舉子會鬱郁不得志。
“居高位者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他們大多看到的是自己的利益,又哪裡會真正關心他人死活,更不要說心繫蒼生爲國爲民謀福祉了!”杜衍正冷諷一笑道。
他對大禹朝的官場已有了失望之感,對於能不能當官他也不像之前那麼介意了,就算以後做不了官,他大不了就去做個狀師,照樣能給百姓出一份力。
“杜兄,聽說最近戶部正在清算各方田產,很多皇親國戚和世家大戶田產過多,如果你是戶部官員,該怎麼能讓這些貴族富戶們把田產交出來呢?”羅雲意突然看向杜衍正問道。
杜衍正三人沒想到羅雲意會有此一問,想了一下,杜衍正看着羅雲意很認真地說道:“貴族富戶們是絕對不會主動把田產交出來的,不過他們若是和之前的輔國公府一樣肆意侵佔百姓土地,朝廷就可以採取強硬手段收回。我認爲皇上應該讓戶部頒佈一項新法令,上面要嚴格規定皇親國戚和世家大戶擁有的耕地畝數,超出規定畝數就要收歸國有放還百姓耕種。”
羅雲意聽後點了一下頭說道:“杜兄說的辦法倒是很值得一試!”
“唐賢弟,我不過是胡說罷了,皇上和戶部又怎麼會真得實行!”杜衍正一笑說道。
“哈哈哈,這世上事可說不準!”羅雲意大笑說道,她又掃了一眼茶樓裡的舉子們,看着杜衍正三人說道,“三位兄臺既然來了,鬥詩一首又何妨!”
羅雲意現在想看看杜衍正三人的文采如何,至少在她看來,現在的三人心性還算不錯。
“那咱們就寫一首?”吳志清笑着看了看杜衍正和劉子坤說道。
“杜兄?”劉子坤則是看向了杜衍正。
杜衍正看着三人眼中的期待之意,無奈一笑說道:“那就寫一首吧!”
於是,三個人鋪紙研磨,杜衍正直接執筆揮毫,而吳志清和劉子坤沉思片刻也一揮而就,很快,三首佳作便呈現在羅雲意的面前。
“三位兄臺都是大才之人,今日能結識三位,是唐某的榮幸!”這可都是有真材實料的古代文人,讀着三人的詩,再看他們寫得蒼勁有力的字,要麼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自己今日結交的這三位舉子還真是不錯,羅雲意已經心生招攬之意。
“唐賢弟謬讚了!”杜衍正三人相視一笑,又看向了羅雲意,“我三人已經拋磚引玉,唐賢弟是否也要寫上一首呀?”
“我的拙作難登大雅之堂,不過今日與三位兄臺結識實在高興的很,就獻醜了!”羅雲意笑着說道。
穀雨研磨,夏至鋪紙,羅雲意笑着看了三人一眼,然後寫下了一首有關梅花的詩。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遲。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唐賢弟,你這首詩才讓我等汗顏!”’杜衍正拿起羅雲意的詩作,一臉震驚地看向她。
“杜兄纔是謬讚!”羅雲意笑道。
這首詩再好也不是她做的,不過能讓杜衍正三人對她另眼相看,她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
“好,寫得好!”不知何時,駱臨也已經拿着酒葫蘆歪歪斜斜走到了羅雲意這一桌,看到羅雲意小小年紀便寫出如此佳作,眼中也有了佩服之意。
“駱兄可有興趣來一首?”羅雲意笑着親自將筆遞到了駱臨的面前。
駱臨也不客氣,接過筆也龍飛鳳舞起來,一首佳作很快就躍然紙上,而且他筆法蒼勁有力,卻不知師承何人。
“駱兄大才!”羅雲意、杜衍正四人看他寫的詩後點頭讚道。
“彼此彼此!”駱臨毫不客氣地大笑道。
“幾位兄臺若是不嫌棄,小弟做東到和風樓一聚,咱們再暢談一番如何?”羅雲意看着四人提議道。
“可有好酒?”駱臨問道。
“當然!”羅雲意笑道。
“那還等什麼!”杜衍正三人一笑,於是一行人坐上馬車去了和風樓。
到了和風樓,羅雲意領着新結識的四位舉子進了二樓雅間,他們的身影剛在二樓消失,樓下就出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修哥兒,那不是——”羅雲意的身影雖然只是一閃而過,而且是穿着男裝,但葉昱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別打擾她!”葉染修和葉昱也上了二樓,他們的雅間就在羅雲意他們隔壁。
“修哥兒,她身邊可跟着四個青年才俊,你就不擔心?”在雅間裡一坐下,葉昱就一臉八卦地將耳朵貼在牆上,想要聽聽隔壁在說些什麼。
“有什麼可擔心的,我信她正如她信我一樣!”葉染修冷淡地瞥了一眼葉昱。
“好好好,你們是郎才女貌、情比金堅,我小人了!”葉昱痞痞一笑走到椅子前坐下,“這次出去有什麼收穫嗎?”
“老奶孃已經過世多年了,救我出來的那個丫鬟回鄉之後便下落不明瞭!”葉染修幽深的眼眸中閃過厲色。
他口裡的老奶孃正是當年衛太妃陪嫁宮中的貼身侍女,後來又成爲了安王的奶孃,而那個丫鬟正是老奶孃的孃家侄女,安王妃出事之後,老奶孃就帶着她的孃家侄女回鄉了。
“看來當年的事情還真是有很多疑點,你要讓安王知道這些嗎?”葉昱看着葉染修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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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二更,無二更,無二更,重要的事情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