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榮堂跟關市離得不遠不近,這點距離在山子和許諾諾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可榮皓軒是個出門坐車騎馬,回家有人伺候的大少爺,走到一半就覺得腳疼,小腿也發酸,越走越沉,卻還是強撐着不肯示弱。
他在前面強撐着,可許諾諾的注意力卻壓根兒不在他身上,一直在後面拉着山子嘀嘀咕咕地說話。
“那人蔘大概要多少錢呢?”許諾諾總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個大概價格,若是自己能夠承擔得起,總是不想跟向榮堂賒賬。
“價錢這個要根據年份、品相還有重量都有關係的,沒看到東西也說不好,即便只是藥用,也要看年份如何,有時候連在什麼地方挖出來的都會有所區別。”山子說起這個倒也還算是頭頭是道。
一行人到了店裡,馬上就被迎到雅間內,榮皓軒顧不得理迎過來的掌櫃和夥計,自己一屁股坐在圈椅上道:“先上茶!上涼茶!!”
掌櫃趕緊打發夥計去備茶,然後笑着說:“少東家今天怎麼有空到鋪子裡來了?”
榮皓軒口乾舌燥,擺擺手意簡言賅地說:“人蔘!”
“哦,對對,少東家交代過的。”掌櫃先是一愣,隨即就想起來,吩咐身邊的夥計道,“去把之前特意留出的那支參拿來。”
夥計很快就捧着匣子過來,輕輕放在桌上,抽開匣蓋,匣子裡墊着紅絨布,絨布上用細紅繩固定着一支山參。
山子上前細看,隨口點評道:“堆花蘆頭,蘆碗深而緊密,兩根參薴左右對生,參體成人食指大小,參紋深而細,參須秀而不散,珍珠點多而清晰……”他壓住心裡的疑惑,面露遺憾地說,“好俊的一支跨海,看樣子該有近百年的參齡了,只可惜蘆頭斷了,參體也有一處破損,真是可惜了。”
掌櫃眸光一閃,剛纔的輕視之心頓時一掃而空,點頭道:“小哥兒好眼力,看得很準。”隨後也十分牙疼似的說,“的確是可惜了,唉,可惜了……”
榮皓軒聽了這話,擡眼朝他瞪去。
掌櫃頓時收了聲,賠笑道:“就是因爲挖壞可惜了,所以只能按兩賣入藥用了。”
山子見二人的表情,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樣年份的人蔘,若是參幫發現的,肯定不可能交給新手去挖,必定是讓有經驗的老手挖,肯定不會出現這樣致命的損傷。
若是生手在山上無意遇到人蔘,毛手毛腳地挖出來的話,上面都損傷的這樣厲害,參須偏偏還保存得這樣完好,基本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他剛纔仔細觀察了一下兩處破損,根據他從小跟着家裡人學的經驗來看,應該是後期人爲做成這樣,而並不是所謂的不小心挖壞了。
許諾諾對人蔘並不怎麼懂,湊上去看熱鬧似的看了看,然後就一直在看山子的神色,聽他連聲誇讚,不免有些意動。
榮皓軒喝了半天茶,這會兒也換過氣來,開口道:“這支參的確不差,入藥用是極好的,若是錯過着實可惜,諾諾姑娘以爲如何?”
許諾諾面露詢問地看向山子,見他神色有些奇怪,略一思忖開口道:“遇到這樣的人蔘,您能想着我家,我在這裡先多謝您了,不過買人蔘不是小事兒,我自己沒那麼多錢也做不了主,還是要回家問問大人才行。”
榮皓軒想想似乎也是這麼個道理,對於鄉下人家,一支參的價錢可不是小數目,小孩子也的確做不得主,所以點頭道:“的確應該這樣,倒是我莽撞了。”
“承蒙您惦記着就已經十分感激了,不管成還是不成,七夕之前我定給您個準確答覆。”許諾諾說罷起身告辭道,“今天時候實在不早,就不耽誤榮少爺的時間了,而且早晨出門時候也沒打招呼,再不趕緊回家怕家裡惦記。”
“那我就不多留你們了。”榮皓軒沒有起身,只對一旁的掌櫃吩咐道,“這支人蔘給許姑娘留到七夕。”
掌櫃點頭應下,招呼夥計把人送出去,擦擦汗,看着匣子裡的人蔘心疼道:“少爺,好好兒的人蔘給弄成這樣,許姑娘若是要了也罷,好歹算是您想辦法謝人家的恩情了,許姑娘若是不肯要,那這一裡一外可得虧了十幾兩銀子啊!”
“行了,都說我會把賬補上的。”榮皓軒略有些不悅地起身,“這東西你收好,別弄得人盡皆知的。”
掌櫃拿他沒有法子,把人送出去以後,看着人蔘直嘬牙花子,心道,真是糟踐東西呦!
許諾諾和山子出了向榮堂,徑直出城回家,路上忍不住問山子:“那人蔘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山子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她:“你覺得有問題?”
許諾諾搖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剛纔我看你的神色也怪怪的,所以就沒說死要不要買,想先問問你怎麼看。”
“你也跟着我學了一段時間了,雖然沒東西給你上手,但至少了解了不少東西,你先說說看。”山子有意考校地問。
“那人蔘你也說是不錯的,所以年頭和藥效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許諾諾若有所思地說,“但我總覺得那人蔘損壞的有些不合常理,蘆頭和參體都挖壞了,偏偏參須卻保存的還算完好,你說呢?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山子聞言笑了,點頭道:“雖然沒看出什麼行內的門道,但至少觀察的還算仔細,腦子也不算笨。”
“我本來就很聰明!”許諾諾衝山子做了個鬼臉道,然後又嚴肅起來,微皺着眉頭道,“你也覺得那人蔘有問題?榮皓軒爲什麼要這麼做呢?那人蔘我又不一定會買。”
她想了想說:“難道他也是被人騙了?”隨即馬上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道,“不可能,就算他眼光不行,他家世代開藥鋪,店裡的掌櫃和夥計又不是吃素的,沒道理連人蔘都看不明白……”
想了一大圈,着實想不通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只好扭頭看着山子,眨巴着眼睛求真相。
“其實那人蔘也沒什麼大問題,只不過是可惜了好東西。人蔘挖出來的時候應該是完好無損的,算不得上品但也能稱得上是中上了,蘆頭和參體的損傷都是後來人爲做出來的。”
許諾諾聞言有些愕然,心道這不是自己往外扔錢麼……隨即想到剛纔掌櫃那副心疼肉疼的模樣,若有所悟地說:“你的意思是說,榮皓軒故意讓人弄壞了人蔘,好賤賣給我?”
山子微微斂起笑意,點頭道:“都聯繫起來的話,應該是這樣沒錯。”
許諾諾切了一聲,擡腳踢飛面前的一塊小石頭,撇撇嘴道:“這人還真是個敗家子,好端端的人蔘說弄壞就弄壞了,就算我沒收他之前送的謝禮,也用不着這麼拐彎抹角地想法子便宜我吧?”
“那這人蔘,你打算要麼?”山子扭頭看着許諾諾問。
“要!”許諾諾考慮片刻,點頭道,“反正如今人蔘已經被弄壞了,我不買他也要賣給別人,我又不會少給他錢,何苦便宜了別人。”
“這倒也是。”山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過我要先回去問問大夫,看看我娘後續的用藥情況,把人蔘的品相跟他說說,若他說還需要繼續用人蔘補身子的話,那就肯定要買的。”許諾諾把事情都想清楚了,頓時覺得輕鬆不少,笑着說,“錢可以想法子再賺,人身子若是不養好了,以後想後悔都來不及。”
“這話倒是沒錯。”山子點點頭,“最近我看嬸子的氣色比先前好多了,看來這大夫還是有些本事的,只要按時吃藥、別累着氣着,應該很快就會好的。”
許諾諾微微垂下眼睛,嘆氣道:“這毛病得了怕就是終身的了,我多受點累吃點苦都無所謂,我就是怕……”
山子伸手拍拍許諾諾的肩頭,安慰道:“現在不都是在慢慢好轉麼,別自己嚇唬自己,嬸子還年輕,以後有得是好日子等着她過呢!”
許諾諾很快收拾好情緒,重新恢復起鬥志,攥着拳頭揮了揮說:“所以我要好好努力,多多賺錢,讓我娘早點過上好日子!”
“那就一起加油吧!”山子看着她亮閃閃的眸子,涌起一種莫名的感覺,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整個心裡酸酸暖暖的。
“是啊,你也得努力,要攢錢娶媳婦呢!”許諾諾見快到自家路口了,向前快跑了幾步,轉身邊倒退邊說,“明天我家要去姥孃家有事,所以沒辦法進城了,山子哥明天就不用過來找我了,忙了這麼多天,也該休息一天了。”
山子剛要說話,面色忽然一緊,快步上前拉住許諾諾道:“你好好走路,倒着走摔倒了怎麼辦。”說着將許諾諾拉到自己右邊身側,自己則有些警惕地看向左邊。
洪雲一臉陰沉地站在左側路邊,正冷冷地盯着這邊,見許諾諾朝自己看過來,便移開了視線,轉身鑽進身後的苞谷地,隨着漸小沙沙聲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