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上,他的腳步輕快許多,甚至連脣角都掛着溫馨的笑意。
也許是父子母子之間的心有靈犀。
他能切身體會到,父皇母后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種幸福。
那是一種所有人都看不透的,濃到骨髓刻到骨子裡的幸福。
人活一世,既然註定有一天要離開。
那爲何不快快樂樂地走?
如果他和音兒將來能這樣了無遺憾,幸福美滿地相依相守到白頭,然後彼此牽手雙雙離世。
那實在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
既然這樣,那自己爲何還要阻攔,不是更應該祝福?
他笑着回了房間。
林思音還沒睡,見他回來就立刻爬起來要替他更衣。
剛點上燈還沒伸出手,她就被他臉上的笑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喂!”
“皇……皇上,你沒事吧!”
趙啓辰幡然醒悟過來,趕緊收了笑意問。
“沒事啊!怎麼了?”
林思音震驚。
“怎麼了?你出去的時候是那種表情,現在又……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
“是不是太上皇和太后身體有了起色?我要不要過去看看?”她說着就忍不住有些驚喜。
趙啓辰卻哭笑不得。
“沒什麼!”
他朝窗外已經開始紛紛揚揚的雪花望了望,臉上的笑意更加濃烈。
“下雪了,瑞雪兆豐年,我只是高興而已!”
說完就單手脫了氅衣,撂衣轉身坐在牀榻上開始脫靴子。
林思音那個鬱悶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腦中滿滿都是疑惑。
趙啓辰卻沒有要替她答疑解惑的意思。
脫去外衣只剩裡衣,他在被窩裡躺了下來,一把將她攬在懷中,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喃喃道。
“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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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抱着你!”
林思音:“???”
誰能告訴她,這人是真的高興還是受了什麼cì jī?怪嚇人的!
偷偷替他把脈,發現也沒事兒啊!
林思音更爲不解。
只是也顧不上許多,實在太困了,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趙啓辰也難得入睡了,甚至他還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夢裡,父皇和母后化成了一對五彩斑斕的蝴蝶,在山清水秀間一片花海里飛來飛去,無憂無慮,zì yóu自在。
他們追逐嬉戲,打打鬧鬧,就連空氣裡清新的風都羨慕,捨不得吹地太猛。
陽光普照,風和日麗,花兒正好,和風正暖,多好啊,好得令人豔羨。
次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上午,陽光果然已經普照下來。
春初的雪已經不像隆冬那樣一下就是兩三天,然後半個月不化。
這會兒的雪通常下一晚就停,次日就會放晴。
正因爲這樣,能賞的雪景就尤爲可貴,一定要趁早。
哪怕晚一兩個時辰,雪景可能就被曬化了,到時候一地的稀泥,興致全無。
所以……
趙啓辰一個激靈坐起身。
“父皇呢?母后呢?”
門外林思音端着兩碗熱粥匆匆進來,見他醒了就道。
“父皇和母后賞雪去了,臨走還讓小廚房給咱們熬了粥,你先吃點兒吧!”
趙啓辰只聽到‘賞雪’二字,腦中什麼東西轟地一下轟然倒塌,其餘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這個天氣,去賞雪?他們的身體……”
林思音苦笑。
“有什麼辦法,誰都攔不住,何必給他們留這個遺憾?”
趙啓辰心頭再受打擊。
‘是啊,何必留這個遺憾?’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已經該接受了,該準備着了,而且,也該了結心願了。
想起昨晚的所見所聞,他情緒稍稍平靜了些。
去淨房洗洗漱漱,收拾一番過來用粥。
食不言,兩人安安靜靜地喝着粥,誰也沒說半句話。
用過早膳。
趙啓辰叫人找來幾名宮廷畫師,然後帶他們悄悄去了城裡的梅園。
那是一座精緻的小山,上邊兒種滿了梅樹。
雖然春雪冰寒,春寒料峭,也依舊抵擋不住愛梅愛雪的文人雅士。
每到下雪,這裡有作畫的,有寫詩寫文的,反倒比平常熱鬧了許多,是個冬日休閒的好去處。
夏如卿和趙君堯就是來這裡賞梅來了。
而且是一大早就來了,生怕好位置被人搶佔,也生怕雪化了。
……
趙啓辰帶着畫師匆匆趕到。
幾乎沒怎麼找,就在半山腰的一處亭子裡,看見了正喝茶賞雪的父皇母后。
幸好這裡人多,他們不易發現自己。
他轉身吩咐一幫畫師。
“你們幾個好好把太上皇和太后畫下來,各個方位都行,只要畫得好,朕重重有賞!”
幾名畫師都是從民間千挑萬選上來的,手法筆力皆十分精湛。
他們迅速應下,各自帶着畫具找最佳角度方位去了。
很快,他身邊就空無一人。
無所事事,他也就在半山腰處找了一座亭子,令人擺上茶水,一邊喝茶,一邊看遠處那對深愛的人。
他們伉儷情深,他們生死相隨。
這道風景,堪比世間任何風花雪月。
……
夏如卿很興奮,臉蛋難得紅撲撲的。
趙君堯無力地坐在一旁,臉上也難得有了些血色。
有可能是因爲兩人太過興奮。
但更多的可能性大約是,昨晚吹了一夜的寒風,他們都在發高燒。
好在身體上的痛楚並沒有影響他們的雅興,兩人都十分興奮。
趙君堯用已經不太好使的右手,拿起久違的畫筆,一筆一劃畫梅花。
他想,這也許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賞花畫畫了。
真是捨不得啊,他多想陪着她再走十年二十年,可惜不能夠了。
他們才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不夠,根本不夠啊!
如果下輩子有可能,他真想還遇到她。
夏如卿也隱隱有了些預感,這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賞雪。
之所以不傷心,是因爲有趙君堯的陪伴。
之所以沒有捨不得,是因爲她知道,如果趙君堯死了,她一定不會獨活。
她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哪怕死亡都不能把她們分開。
如此說來,沒有離別,又怎會捨不得?
“好了嗎?你畫完了嗎?”
夏如卿笑嘻嘻地過去看。
趙君堯含笑看着她。
“還差一筆,老了,畫的慢了,卿卿別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你慢慢畫,把我畫的好看點兒,別把皺紋畫上去啊!”
“還有我的頭髮,記得要塗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