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吾相信徵西將軍。”戰場局勢雖然遭到了逆轉,但張繡臉上風淡雲輕,一副放權到底的模樣。
高順心中大定,一時顧不得回禮謝拜楚王信任,便是即刻拍馬向前去細看戰場形勢,一衆參將佐僚也是跟着向前。
桓階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應不應該跟上前去給高順詳解五溪蠻兵的長短之處,還是該留在張繡身邊做好近侍之臣的本職工作。張繡倒是不以爲意道:“一羣連擊鼓鳴金都搞不清是進軍還是撤退的山林野人,充其量不過是些二等精兵,上不得大臺面的一羣傢伙,汝不必多擔心徵西將軍如何應敵,還是給孤細解下這五溪蠻兵的由來吧!”
桓階:“……”
“荊南蠻夷,西漢已有,光武中興,武陵蠻夷特盛。建武二十三年,精夫相單程等據其險隘,大寇郡縣。居武陵者有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謂之五溪蠻。”
“五溪蠻依山川而自成部落,不從教化,百年來不曾停息過自立一方成國的妄想。因其瘴澤險阻,吾漢家軍隊素難將其平定。雖然其粗蠻自大,但富有剽悍勇力,用作戰兵亦有十夫不當之力,個個生來茹毛飲血,吾軍一般食粗糧之走卒怕是難以與戰。”
“孫吳不是一向仇視敵對蠻夷山越部族麼,爲何五溪蠻能爲其驅用呢?”
關於五溪蠻之事,張繡在後世還是略有了解的。畢竟在那款玩爛了的三國全面戰爭遊戲中蠻兵夷族給張繡的印象很深,但是後世從書本電腦看到的東西,怎麼比得過桓階親口解釋來的直觀。
桓階略一思索,便是肯定道:“孫氏雖然向來仇鄙蠻越,但原長沙太守張羨恰是相反,在荊南四郡,無論漢家士民還是少數部族,皆是極爲擁戴。而張羨病逝,其子張懌根基太淺難以繼父遺業,孫吳恰時派程普率精兵入荊南擊退劉表軍隊,張懌是不想讓權也不得不讓了。這數千蠻兵,依微臣之見,定是程普借張羨父子之名,許以官爵金銀才拉攏聚起的。”
“大王別看這些蠻兵粗鄙原始,連遮身蔽體的衣甲也沒有,但只要都趁手的刀斧在手,個頂個都是一等一的猛士銳卒。我軍多淮南農家士卒,本就善守不善攻,方纔之所以能戰勝吳軍乃是因爲對手皆是不通肉搏近戰的重步盾手,此刻若在與這些五溪蠻兵混戰對攻,雖不至敗,但損失必然頗大。”
“五溪蠻兵雖然氣力非常剽悍善鬥,但其弊點同樣明顯,那便是身上毫無衣甲保護,若此時大王能命大都督讓我軍輕兵後撤,而使強弓羣射之,必然射得其人仰馬翻。雖然此舉有誤射吾軍士卒之殤,但大殆不如小殆,舍千八百輕兵士卒便可一舉掌控戰機而取得一場潑天大勝,微臣以爲此舉可行!”
“有理!”張繡拍手不禁稱讚道。
這個時代的君臣關係還是很直接親近的,君王不必時刻保持天家威儀,臣子幕僚也可以隨性發表意見據理力爭,而不像後代君臣之間客套話一大堆禮儀規矩一大套,腦子不好使的得想半天才能琢磨懂對方的意思。
桓階在淮南這麼段時間,也是多少了解一點張繡的行事原則和性格,雖然可能不及曹孟德那般果決善斷,但關鍵時候也從不是含糊貨,而且手段之叵測比之曹操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眼下桓階對五溪蠻兵已經盡言之,想必張繡不會拒絕此策。
“但此戰孤王說了沒用,孤已經言明過了,既然是討吳大戰,便一切由討吳大都督做主行事,爾等包括孤王在內,皆爲大都督所差遣,萬死不辭。大楚軍令既宣,上至大王下至走卒,無一人可例外,務必遵從。”
桓階眼神黯淡了些,嘴脣動了動,終究是並未繼續開口。張繡卻是大笑數聲,站起身下了輿車,桓階等親侍親將也趕忙一齊,張繡拍了拍桓階肩膀,指了指後面一座數丈高的木製望樓,道:“隨孤上樓一望,孤打賭,前陣定有好戲!”
……
雖說楚軍的弓弩手都派去了兩翼牽制吳軍弓手,但是還有一支特別的弓兵部隊張繡和高順還未調用,那便是如今楚國的禁衛軍之一的橫江武射營。
而楚軍上下,也不止桓階一人想用弓弩手射翻五溪蠻兵,橫江武射營的大督統——射聲校尉太史慈亦是又極爲敏銳地嗅到了戰功的味道,便是第一個站出向高順請戰道:“這數千蠻兵上身皆近赤裸,孫吳這是明顯瞧不起我軍弓手的準星了,真以爲我軍沒有善射之士乎?蠻兵雖個個魁梧健碩,但以末將視之,無異數千個活靶子而已。願大都督令前軍輕兵暫退,末將願領橫江武射於前陣,射他孫吳一個人仰馬翻!”
旁邊還有好幾位想要請戰的楚軍將領,但卻被太史慈搶了先,再聽太史慈的請戰辭,倒也覺得說的不無幾分道理。自古兵戰,以弓弩射輕騎、輕步。雖說現在前陣混戰成一團,楚軍輕兵根本不可能完全後撤,但是隻要能拿一兩千甚至同等數量的輕兵換了吳軍蠻兵的性命,卻絕對是賺的。
亂世之中,人命最不值錢。行伍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原則上基本是是裝備越好越昂貴的兵種就越精銳越有價值。除了不入戰鬥序列的雜兵以外,則以輕兵走卒數量最多也最爲卑賤,長槍長矛兵次之,弓手弩兵重步盾手再次,最爲貴者當屬各類騎兵。
用比較簡單的時間成本來說明一下,培養一個騎兵至少需要一年半載的時間,而弓弩手重裝步卒也常常需要經年累月的才磨鍊得出來,槍矛兵亦需三個月左右才能訓練得有模有樣,而至於輕兵步卒,身上最多隻有一件最簡單的兩當鎧,上無披膊下無裙甲,武器也往往只有一口單刀,很多時候都是昨天才被抓的壯丁今天就成即戰力的那種,訓練要求低到沒門檻,同樣這也代表着着最高的傷亡率以及在軍隊中最低的地位。
古往今來不乏許多有名的誘敵之戰,而多是輕兵走卒在其充當着誘餌的角色。此時吳軍的弓手已經被牽制壓制,而五溪蠻兵應該是吳軍手中最大的牌了,而且程普作爲吳軍主將也是已經親自衝陣了,此刻別說用千八百輕兵來換五溪蠻兵,就算是折了數千輕兵能換了也是值得的,說不定因爲是太史慈引軍,一舉取了程普性命也是極有可能的。
太史慈如今在楚軍諸將中享有威名,不僅僅是芍陂練兵時的震撼出場,在隨後的江東之戰中也是立功頗著。此番南征孫吳,彭澤湖上強勢射殺吳軍大將蔣欽也是助得楚軍大獲全勝,不負其猛將之名。此刻他率先請戰,其他諸如廖化陳策魏越成廉等將卻是氣勢上先輸了一頭。加上戰局需要,其他楚軍將領也沒了相爭的意思。
不料高順凝望戰場好一會兒,轉過頭來並未看太史慈幾眼,而是一擺手,沉聲道:“廖化陳策二將何在?速領本部兵馬上前擊敵!”
衆人皆有些發愣不解,但廖化陳策兩人還是反應很快,趕緊是一齊站出身來,毫不猶豫接聲道:“末將得令!”
接了軍令,這兩人也是絲毫不作遲疑,領了將令兵旗立刻回營調兵,留下原地的大部分楚軍將領面面相覷。
廖化和陳策如今也屬於張繡直接統屬的禁衛八校尉部,專職統領楚軍的兩部精銳步兵。其一正一副,廖化爲步兵校尉,陳策爲步兵司馬。而在這兩人被抽調充實禁衛軍之前,則都是高順手下統屬的部將。被素有威嚴之名的高順調教出來的,此刻這兩人也像極了高順的作風,端的是乾脆了落,戰場上關鍵時刻從不多言語,得令沒二話就是幹。
而其他的楚軍將領則是心中難免腹誹了,敢情這位大都督喜歡親善重用自己人吶!
太史慈雖然心裡有些不快,但是他卻不是那種耍大脾性的類型。雖然也經常率性而爲做出一些異常之舉,比如遠了的神亭之戰,近了的彭澤水戰,都未得命令卻私自出戰,但因自身的實力作爲後盾,加上運氣照顧,倒沒出過差錯,反倒是立了不少威名。張繡雖然素來親近重用他,也常常幫其遮掩過錯揚其功名,但也私下對其有所勸誡。
太史慈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以前匹馬單槍就敢衝擊重圍,兩騎便敢截殺孫策的年輕氣盛已經有所質變,靈氣和銳猛剛硬仍在,但不再過於莽撞。於是此刻得高順摸不着頭腦一般的調令,只是默然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