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綠陰陰的樹叢中,錦華真覺得自己就是瘋了,竟然跟着高文軒一起發瘋。
往常裡,她是有主見的,高寬也好小寬也罷,就連賀榕也扭不住她。她這個威風凜凜的女霸王,頭一次的,在高文軒這裡吃了癟。這是她怎麼都意想不到的。
“你想活命,就不怕死在了這裡?”看着高文軒吃力行走的模樣,錦華於心不忍的扶住了他,同時悶悶的哼了一聲。
“可你還是跟着過來了。”高文軒的聲音裡有些許得意,默了一會兒,他又道:“關於我是不是會死,這一點嘛,錦華,你大可以放心,你何時見我打過無準備的仗。”
“你這意思是你知道出去的路嘍。”看着高文軒臉上的笑容,錦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極想惡狠狠的拍他一巴掌,但想到他潰爛的後背,又僵硬的將手縮了回來。
“不知道。”高文軒搖搖頭,他看起來心情很好,這一點令錦華很是鬱悶——他們兩個簡直就是一起赴死的傻瓜蛋。
有些哭笑不得,心裡嘆了口氣,沒有應話,將目光轉向了樹蔭裡打下來的細碎的光斑,另轉了話題:“現在大概快中午了。”
高文軒眼睛瞟了瞟腕子上的手錶,這時候,他又有了健康時候的神氣,莫名想來一支香菸,在揹包的裡裡外外摸了一遍,因無所獲,便停了手上的動作:“先停下吃些東西吧。”
錦華將揹包卸了下來,提溜着蹲在一旁的生有青苔的大石頭上翻找,將半袋子餅乾遞給了他,同時心裡有細微的擔憂,他們手頭的吃食。很難能支撐兩天。
接過餅乾,高文軒撕開包裝紙吃了一些,看着錦華微微皺起眉毛,曉得她心裡不爽利,安慰道:“我們沒準不多時就能下山了。”
錦華沒吭聲,怕自己一張嘴就忍不住要同他爭吵,心裡發慪。氣他那人是頂沒良心的。又惱自己怎麼就狠不下心將他就地扔了。
瞧着錦華的臭臉,高文軒笑而不語,他認認真真的看着她的眉眼。她未施粉黛,看起來年齡小了許多,又加上瘦瘦小小的,故而有種小姑娘的模樣。他長她半載。無論是性情、相貌還是年齡,他們都是天作之合。
一時間心情大好。高文軒擡起手指,饒有興味的戳了戳她的臉皮,將手上的餅乾塞進了她的嘴裡:“好了。你別再想有的沒的了,吶。把這塊餅乾吃完,我們就繼續趕路。”
錦華捏着嘴裡咬了一半的餅乾,狐疑的看向了高文軒。有些搞不懂他,同時也不明白他二人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這般好了。
將半塊餅乾徹底吞進了肚皮,一擦手,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好了,可以走了。”
高文軒此時在看石頭上的青苔,眉毛皺着,一副心思重重的樣子,只見他又蹲下來在石頭周邊瞧了瞧,彎下腰細細的看過二人腳下的被踩壓的草後,頗有信心地指向了一個方位:“我們往那邊走。”
錦華看了看石頭上的青苔——青苔在石頭的北面,也就是說北面常經太陽的照射,按地理學上講的,這麼說的話,他們要走的方向......
真相快要浮白,高文軒的低喝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出來:“拿好槍,有東西過來了。”
一驚神,錦華回眸看向高文軒,卻見他已經全副武裝,兩隻手緊緊持槍,直對不遠處的一蓬草頭。
高文軒握着手槍,很是緊張,他將才聽到聲音,憑着經驗,可以確定來物極有可能是大型動物,他們現在跑,恐怕會打草驚蛇,於是,他決定一槍子給幹了,也算搞些口糧。
“噓,不要說話。”見錦華欲言又止,他舉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錦華被高文軒這陣勢刺激得全身發毛,現在他們不能再生事,他的身子在折騰一遭,指不定會怎樣,心急之下,握住了高文軒的手腕,搖頭道:“你先走,這裡我可以應付。”
高文軒沒言語,兩隻眼直勾勾的盯着傳來聲音的方向,他手上緊緊捏着槍,眼中是一片狠厲毒辣。
“高文軒聽我話,去後面。”
高文軒有所鬆動的側過來臉,他罵了一聲:“榮錦華,你個蠢貨!”
這時候,聲音又一次傳來,這次聲音清楚了許多,是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行人,但可以肯定並不是穆少秋那些人。
高文軒緩緩的收了手槍,瞥了一眼錦華,猛地抱着揹包,坐倒在地上,兩手捧做碗狀,大聲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錦華看着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頭大得很,將要說他,卻被他一手,扯坐在了地上。
“把槍收起來,跟着我一起喊。”
錦華沒有照做,因爲這時候已經有人過來了。
是兩個男人,年齡一大一小,二人一樣打扮,皆是頭纏白練,青布衣裳,衣服很是精緻,繡有一些圖樣,揹着籮筐,看起來像是在山上採藥的本地人。
年齡大一些的是個中年人,臉色黝黑,腰上彆着一個水菸袋子。錦華打量時,他正臉色擔憂的看着高文軒,口中說的話是土話,他二人都沒能聽懂。
高文軒花花腸子多,直接將身上的衣服扯了下來,後背對着那人晃了晃。
只見那人疾步走到了他跟前,細細察看過他的傷口後,急匆匆在背上的籮筐裡取出來幾株草藥,大口嚼碎後,攤貼到了他的傷口上。
錦華在一旁瞧着,有些瞠目結舌,貼在高文軒身上的那幾株藥她只認得一兩味,其他都是沒有見過的,她先前有打算採藥替高文軒治療,但九頭鳥的的毒性她前所未聞,便也不能爲他開出藥方。
“謝謝。”高文軒將衣服穿到身上後,對着那人行了一禮。這時那個年紀小的開口說話了,說的話有些學生氣,雖然還有股湖北味兒,但多多少少,兩人能夠聽懂,是問他們是那裡人,怎麼到了這地方。
“我們是登山會的人。來這裡進行考察。”高文軒咧着嘴角。一派正氣的說瞎話,彬彬有禮的對着那個小青年伸手行禮。
小青年見高文軒衣着氣派,談吐文雅。頓時倍感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高文軒的手指。
兩人行了握手禮後,小青年走到了與其同行的中年人面前,先是與中年人壓低了聲音嘀咕了一陣兒。隨後站直了身子,同樣有模有樣。禮貌的介紹道:“我是阿吉,這位是我的父親,我們是山下寨子裡的人。”
“幸會幸會。”高文軒微微一笑,又行了一禮。這時候,他臉上突然呈現出痛苦的神色,身子搖搖晃晃站不住腳。眼看就要往地上栽。
錦華有些發急,連忙去抓他。這時又聽那小青年說:“快把他扶過來,我們這就下山。”
手忙腳亂將高文軒扶到了小青年的背上,總算歇了口氣兒,這時候高文軒卻冷不丁地抓住了她的手:“錦華,我恐怕要不行了...”
錦華氣得七竅生煙,高文軒方纔分明是裝的,他抓她手時,還擠眉弄眼來着!
小青年以爲他怎的了,心裡頭更慌。連忙看向中年人,中年人瞟了高文軒一眼,捏着煙桿子沉思了一會兒,不曉得同小青年說了什麼,二人的臉色俱在一瞬間沉重了下來。
作爲知情人,看着那對父子的臉色,錦華曉得高文軒的話是說給那對樸實的父子聽的,心裡頭跟打鼓似得忐忑不寧,生怕高文軒使手段,以至於弄巧成拙,被人發現了下不來臺。
“小姐,請跟着我們一起下山,路上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牢牢跟着我。”
錦華點了點頭,站在了小青年的身後,小青年從衣袋裡取出來了一包藥粉塞到了她的手上,只見中年人在前同他招過手後,他便轉了身子,腳步如風一般行動了。
高文軒懶洋洋的趴在小青年的背上打瞌睡,錦華在後緊隨。
看着高文軒的做派,她真真覺得這人壞透了,淨幹一些欺負人的買賣,對小青年不免有些同情。當然這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立場上,在她的立場上看,她只希望小青年更憨厚些,將他們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送下山。
穿山過林,又行了不遠,所行之處,林木生的密不透風,視線所及,變得更加的晦暗。小青年走的更快了些,錦華這些時間與穆少秋那一行人一路上緊趕慢趕,腳上生有不少水泡,追着小青年不免有些吃力,鞋子裡汗津津,腳汗像針刺一般扎進了皮肉裡,疼痛難忍。
她掐着手上的嫩肉,咬着牙又追了上去,不過小青年似乎有意等她,每每見她過來,才又向前趕路。
錦華跑的氣喘吁吁,比夜雨攙扶高文軒還要覺得累,因爲小青年簡直將她帶進了蛇林,一條樹上攀着好幾條竹葉青,全部挺着頸子同頭皮擦過。
真是活該,她本想在心裡罵一罵高文旭,但腦子突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和大青蛇待有一段時日,對蛇這種動物,她倒是不怎麼怕,不過還是有些擔心這些蛇會不會平白無故的咬人。
許是小青年給她的藥的功效,穿行林子的一路,都沒有蛇同她親近共舞,多數是見到她就厭惡的溜開了。
穿過林子,山裡起了瘴,煙雲渺渺,站在朦朧的霧氣裡,已經能夠看見村落的燈火,等他們徹底的進入村子,天色已經盡暮。
緊趕慢趕終於到了村子,站在村頭,小青年的腳步有些虛浮,高文軒倒也識趣,自個兒從小青年的背上跳了下來,他攀住了錦華站着,不要臉皮的繼續裝生命垂危。
錦華白了他一眼,但他二人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她也不便揭穿他,安靜的跟在小青年身後,預備等高文軒的病症解決了,出一些錢財,也算對得起良心。
高文軒瞧見她的眼白,默不作聲的捏着她手心裡的嫩肉,這一點讓錦華很不滿,她總感覺高文軒自打被九頭鳥傷了就變得越來越耍賴了,他們的關係按理說是沒有這麼親近的,但現在卻越來越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
“你安生些吧。”瞪了高文軒一眼,錦華反手箍住了他的手腕子。見小青年瞧過來,嘴角微微揚起,同他點了點頭。
小青年這個年紀在村子裡。多少已經談婚論嫁,見他二人舉止親密,見怪不怪的又挪開了眼,跟上了父親的腳步。
其實小青年是想問一問要不要他幫忙,畢竟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扛一個大男人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費力的拽着高文軒跟上去,錦華真覺得等高文軒好了之後,要躲的遠遠。
高家的人,高家的事情,除了蘇蘇,與她都是無關的,蘇蘇是阿寬的胞妹,她總該要照顧些,至於高文軒,跟她更是沒有什麼情分可言,若他再耍賴,她就把他兩條胳膊斬了!
想着不過癮,她又暗中掐了高文軒一把,見他呲牙咧嘴,方纔滿意的跟着小青年進了院門。
小青年家的屋子,同其他村人的屋子差不多,都是土牆。
村落與縣城相比總歸是落後和貧窮的,錦華對住宿這一點並不大挑剔,而高文軒則是皺着鼻子跨進了院門。
屋不大,兩間房。儘管如此,這對憨厚朴實的父子還是爲他二人騰出了半間屋子。由於沒有多餘的牀鋪,錦華和女主人睡在了一間屋,高文軒因爲發燒佔了小青年的屋子,父子倆人對湊着在鋪了被褥的桌子上躺一夜。
對於高文軒的傷,錦華特意問了問小青年,小青年讓她不要擔心,說是有法子,想起高文軒的後背,錦華便忍不住犯惡心,那些水泡倒不是讓她擔心的,讓她憂慮的是水泡裡跟蟲卵一樣的東西——跟蠱婆婆習蠱的時候她聽過一些駭人聽聞的蟲子,蟲子的生命力比任何動物都要頑強,況且吃掉人的蟲子並非是少數。
於情於理於良心,她做到這一步算是對得起高文軒了,剩下的,就得靠高文軒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