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28 19:27:29字數:3075
這些個豪門大戶的,總有點膩人的心思在裡面,他看得木然。
孤鶩搔搔頭:“那接下來我們回王府嗎?”
“不,我還是要去宮裡。”朱信之露出幾分煩躁之色:“今天是四哥的忌日,母妃心情不好,一定過不開心。她素來恩怨分明,不會做出遷怒的舉動,今日卻性子大變,不但爲難王妃,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責罰王妃,這是從未有過的。她雖不肯說,但爲人子女,總得爲父母排憂解難,用盡全力去撫平父母內心的痛楚。”
孤鶩靜靜的聽着,心中一時也有些悲涼。
他自幼就跟着朱信之,陪着朱信之長大,跟曲貴妃的接觸也多,印象中,曲貴妃是很講道理的,故而宣慶帝遇到什麼爲難的事情都願意同她說,像這樣不講道理的時候幾乎沒有。
方纔陪着朱信之入宮,更見到曲貴妃始終不肯說話,同從前溫柔的模樣大相庭徑,難怪朱信之不放心。
馬車調了個頭,去了宮裡。
進了慶林宮,曲貴妃正依靠在欄杆上,雙目無神的看着庭前的梔子花。庭院中香氣撲鼻,令人沉醉,曲貴妃的目光卻帶着幾分無助,隱隱帶着淚痕。
“母妃。”朱信之心中難受,上前攬住曲貴妃的肩膀:“你又在想四哥了嗎?”
“你怎麼來了?”曲貴妃一個驚神,擡起頭來時,眸光都是飄忽的。
“我不放心母妃。”朱信之低聲說:“今天是四哥的忌日,母妃難受,兒子又豈能置之不理?方纔離開是因有點要事要處理,不能耽誤,母妃請別怪罪我。”
“孩子……”曲貴妃淚光盈盈,聽見他體貼的話語,心中更見難受,兩行清淚不受控制的劃過臉頰:“我近來心緒不平,不是故意要爲難你的王妃,更不是要給你添麻煩。我只是……只是……年歲越大,心中越容易纏綿舊事不放而已。”
朱信之靜靜的攬住她,聞言輕聲應:“我懂的。成陰也不會多想,方纔過來,她還讓我多陪陪母妃。”
“她是個好孩子,母妃只是着急。”曲貴妃嘆了口氣,露出慚愧內疚之色:“一會兒回去,你將那尊鴻雁銜玉帶回去送她。”
那是宣慶帝新近賞賜給她的,她沒捨得擺出來,一直放在庫房裡。
朱信之道:“兒子替她謝過母妃。”頓了頓,又說:“母妃,如今是六月天,外面悶熱,你身體不好,長久呆在日頭下會受不住,還是早點去屋子裡歇着吧。你生兒臣的時候落了不少月子病,受了熱總會頭疼,喝藥都止不住,兒臣不願意看到母妃受這份苦。”
“好。”曲貴妃聽着他的話,鬱結稍解,順着朱信之的攙扶進了殿中。
一進殿中,便涼快了不少,朱信之攙扶曲貴妃坐下,回頭看了一眼外面,不由蹙起眉頭。
這麼熱的天,她在外跪了一個時辰,膝蓋腫了不說,不知有沒有身體不舒服,祁蒙應該還在照顧她吧?
朱信之心頭內疚起來,暗暗琢磨了片刻,回去的時候,還是要給她帶點她喜歡的吃食補一補。
可一擡手,他就摸到了懷中的信件,一腔心思全部都停住,轉不動一分一毫。
她算計他,他卻還念着她呢!
這個時候,她指不定已經在謀劃下一步了吧?他送去吃食也好,送去心意也罷,她要是真的在乎,早就聽自己的話,按捺住所有的動作了。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聽話的人,就好比一頭狂野的狼,你讓她吃素,可能嗎?
“信之,你在想什麼?”曲貴妃坐下後,一擡頭,忽然瞧見朱信之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一愣。
朱信之搖搖頭:“沒什麼。母妃,今日是四哥的忌辰,母妃要不要去小佛堂祭奠,兒臣陪你同去。四哥在的時候是最疼我的,那會兒我還小,母妃懷了三妹妹,沒什麼時間陪着我,都是四哥帶着我去讀書習字的。”
他說着,彷彿也陷入了塵封的回憶,嘴角露出一點笑容來。
他的四個朱孝裕只比他大了兩歲,人們都說長兄如父,朱孝裕對他是十足十的寵愛,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個就想起自己的兄弟。那會兒宮裡人還笑話他,說四皇子就是慶林宮裡的小管家婆,管事着呢……
曲貴妃神色一暗:“連連都去禮佛,也不知這心意,你四哥是否能懂,還有沒有怪母妃。”
“四哥不會怪罪母妃的。”朱信之低聲說:“生死有命,母妃不要過分自責,四哥孝順,瞧見母妃鬱鬱寡歡,也不會安心的。”
“他不安心最好。”曲貴妃臉色猛地一變,平日裡溫婉的一個人,竟忽然咬牙切齒起來:“若是不安心,就能魂魄不散,是誰害了他,他就去找人要回來。一報還一報,我的裕兒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不應該!”
“母妃!”這話真是聞所未聞,朱信之已是驚得呆了!
曲貴妃的手緊緊的捏着自己的衣袖,擡頭看着他,睫毛上沾染着淚痕,看起來楚楚可憐,她恨聲說:“信之,你已經長大了,有些話,母妃其實一直想跟你說,只是從前時機不成熟,母妃不能開口。如今孟家已倒,母妃就沒了畏懼。你要記住,你兄長的這筆血債,咱們一定要替他要回來。母妃忍了又忍,這麼多年,委實忍不住了!”
“兄長不是病死的嗎?”朱信之沉默半晌,直覺心跳得越來越快,一瞬間,腦袋一片空白。
曲貴妃搖搖頭:“不是。”
緩緩吸了一口氣,曲貴妃示意清砂到門口去,不準任何人靠近這殿門後,才捂住臉嚶嚶的哭泣起來:“你四哥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當年你還小,很多真相,母妃不方便告訴你。信之,你還記得那一天的事情嗎?”
宣慶十年六月十三,那一天,朱孝裕在慶林宮病故。
朱信之點了點頭:“兒臣記得。”
怎麼可能忘記?
那一天,慶林宮裡人人痛哭失聲,母妃的悲咽隔着幾里路都能聽得見。他溫柔的母妃從未那般失態,緊緊的抱住兒子的遺體一動不動,不準任何人靠近,不準婢女宮人整理儀容,母妃臉上全是淚水,吼着讓所有人滾,包括父皇在內,都沒能靠近她三尺之地。
宮人們跪了一地,清砂痛哭着一遍遍哀求:“娘娘,四皇子已經去了,您就讓他安心吧!”
“不,不,沒走,我的裕兒沒走!”母妃抱着四哥坐在牀榻上,鞋子踢在一邊,她讓四哥靠在她的懷裡,淚水全打在四哥緊閉的雙眼上,母妃一遍遍的重複:“裕兒沒走。裕兒會醒來的,他會醒來的。他只是睡着了,你們都幫我喊一喊,他肯定能醒來的……”
父皇在一邊不斷嘆氣,他有點害怕,牽着宮人的手不敢上前。
宮嬤嬤在他耳邊哭着說:“五皇子,你去勸勸曲貴妃,讓四皇子安心入土吧。”
他不會,宮嬤嬤又說:“你就去娘娘跟前,抱着娘娘,讓她看看你就好了,像三公主一樣,你們都去抱着她就好。”
宮嬤嬤輕輕推了推他和三妹妹,三妹妹拉着他的手,有些害怕的不敢靠近。
他走到曲貴妃身邊,爬上母妃的牀榻,母妃哭着擡腳要踹人,瞧見是他和三妹妹,慌神的鬆開腳,又抱着四哥默默流淚。他和三妹妹一左一右抱住母妃,他一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母妃,你看看兒臣,你不要兒臣了嗎?”
只一句話,母妃便崩潰的痛哭起來。
母妃鬆開了四哥,轉而死死的抱住他,他聽見母妃哭嚎着說:“孩子,我的孩子……”
宮人們見她終於鬆開手,快速的搶上前來,將四哥從牀榻上搬走,母妃鬆開他和三妹妹,連鞋子都顧不得穿,瘋了一般的撲過去要抱四哥。父皇從側面奔過來,將母妃按住,抱在自己的懷裡。母妃什麼都忘記了,動彈不得之際,抽出一雙手不斷的捶打父皇的胸口,嘴裡發狠:“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死了裕兒,我恨你!”
最後,母妃沒能留下四哥。
四哥被送走,裝殮入棺,安葬在碚陵。因皇子未成年而夭折,母妃不能去送,下葬的那天,母妃在慶林宮裡昏睡了一整天,彷彿刻意要去忘了這件事。
一連好幾年,母妃都不能接受四哥離去,在忌辰這一天,便總睡着不起。
直到後來,宣慶十六年他病了一場,母妃衣不解帶的照顧,忙碌得忘了四哥的忌辰。等他好起來後,母妃便在慶林宮開了小佛堂,爲四哥唸經祈福。一眨眼,都七年過去了。
乍然間聽聞兄長是被人害死的,朱信之吃了一驚:“母妃,兄長是被人害死的,這話從何說起?”
“你還記得你兄長亡故的事情,那你還記得你被你父皇逼着發誓,此生都不爭奪皇位,只安心做一個賢王是哪一年的事情嗎?”
“不記得了。”朱信之搖頭:“好像也是宣慶十年。”
曲貴妃咬牙:“你不記得,母妃還記得,是宣慶十年八月,中秋節。宮宴散後,你父皇將你單獨留下,讓你滴血向祖宗發誓,這輩子都不爭奪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