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23 19:43:24字數:3092
裴謝堂一個人在高行止的房間蹲了很久,等她再出來時,心裡已經平靜了很多。
拉開門,徐丹實他們幾個都沒走,全回到門口看着她,神色十分擔憂。
裴謝堂忍不住笑道:“都去幹活兒吧,在這裡守着我做什麼,我難不成還能去尋死覓活?高行止等着我們大家去救,這會兒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
“郡主!”徐丹實面露不忍:“你要是不高興,打我們罵我們也行啊。”
“我打你們罵你們又不能改變什麼。”裴謝堂噗嗤一笑,推開他們,徑直下樓,一邊走一邊瞧着潑墨凌芳的佈置,心中越發覺得不是滋味。從前不知道,如今細看,才發現潑墨凌芳處處都是高行止的險惡用心——牆角的花瓶是她喜歡的風格,垂下的紗幔是她喜歡的風格,就連櫃檯上那些擺件也都是她的風格……她忍不住擡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笑着說:“要打要罵,也應該是打我自己啊。”
她有多卑劣,她現在才意識的。
一直以來,她覺得朱信之在誅她的心,不曾想過,原來自己一直都在這樣對待高行止。
她簡直不可想象,高行止是用一種怎樣的心情,給自己填滿了那四十八擡的嫁妝,又是怎樣一種目光,看似平靜又愉快的觀看了自己的婚禮……
嗯,她不能體會旁人的痛苦,該打!
“郡主!”
“怎麼了?”
陳舟尾和賀滿袖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一個個都很心疼,急忙拽住了裴謝堂的手,賀滿袖寬慰她:“郡主,高行止被綁架,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賊怪自己。”
“不是。”裴謝堂不知從何說起,“我難受的不是這個。你們說的沒錯,我對高行止的關心確實太少。”
“哦。”陳舟尾第一個放開她,“爲了這個,你的確該打。”
他不攔着。
高行止對郡主的那份心,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就郡主一個人,從來都無視旁人的付出。確實該打。
賀滿袖跟着也放開了手:“郡主,要是爲了這個,那我也不想管了。”
他也覺得裴謝堂該打呢。
只是,終究還是郡主的心頭寶,停了停,又補了一句:“不過,別打太重了,不然會很疼。”
“好啊,你們……”裴謝堂詫異的擡手看着他們一個個,覺得跟養了白眼狼一樣,心底鬱悶至極:“你們怎麼都向着他?雖說那會兒你們還沒來我身邊,但是!但是!”瞧見一個個無知無覺的樣子,裴謝堂氣不打一處來,跺了跺腳:“高行止他活該!當初我可是讓他來提親的,是他自己不來,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可不想管他!”
“郡主也真是的。”陳舟尾壓根不信,“要打就打,怕疼就說,幹嘛找理由?”
一扭頭,陳舟尾生氣的走了。
賀滿袖連忙追上他:“你等等我!”
徐丹實嘆了口氣:“郡主,我還要盯着陳家和東宮,怕小的們不頂事,我也先走一步。”
一眨眼,一個個都散夥了。
這是不信她?
裴謝堂很鬱悶。
因沒有發泄的地方,這腔鬱悶一直被裴謝堂憋着,留到了淮安王府。一進王府大門,便瞧見籃子倚着門紅着眼,問她也不肯說是什麼原因,最後還是霧兒多嘴,說籃子被孤鶩欺負了。他們結拜兄妹,孤鶩關心籃子安危,勸說籃子不要跟着去西北,被籃子拒絕後,兩人吵了幾句。
於是,裴謝堂來勁兒了。
撒下籃子徑直踢了孤鶩的門,不由分說一頓胖揍,直揍得孤鶩莫名其妙的上躥下跳,才勉勉強強出了口氣。
裴謝堂揚長而去,孤鶩摸着被踢得散架的骨頭,腦袋裡只剩一片問號。
這之後,裴謝堂平靜了不少。
朱信之日常忙碌,還不曾回到府中,裴謝堂趕着他不曾回府的好時機,抓緊時間去辦自己的事情。平日裡,朱信之的東西都放得很整齊,端端正正的擱在原本的位置上。她記得宣紙是在案牘下的抽屜中,她輕手輕腳的拿了出來。
淮安王府的宣紙質量很不錯,跟她泰安王府中的是同一個地方所產,裴謝堂滿意的笑了。
墨墨,提筆,裴謝堂久不用自己的字體寫字,還先思量了片刻才落筆。寫錯了幾張,便揪着燭火燒成了灰燼。等好不容易寫完這一封遺書,時候也不早了。將遺書用信封裝好,再揣入懷中,裴謝堂總算鬆了口氣。
她沒打算瞞着朱信之她來過書房,將遺書裝好後,便提筆裝模作樣的練了會兒字,才拉開門出去。
一開門,秋水端着熱水正站在門口,見她出來,便往旁邊讓了讓,行了個禮:“參見王妃!”
“王爺不是沒回來嗎?”裴謝堂看了看她手中的熱水,有點糊塗。
秋水笑道:“屬下過來收拾書房。王爺出去的時候說了,書房裡的一些書籍舊了,有股黴味,要順出來,屬下一時忙碌就忘記了,得趕着收拾,以免王爺回來瞧見鬧心。”
朱信之的書?
裴謝堂來了興趣:“我幫你。”
“不用。”秋水笑着婉拒:“王爺疼王妃,要是發現王妃在府中還幹粗活,會責罵屬下的。”
“那好吧。”裴謝堂只得說:“既是王爺吩咐,你就快去吧。不過,順出來的書給我送到主院來,我明日讓籃子和霧兒曬曬。那些都是王爺的舊物,他說不定會捨不得。”
“是。”秋水應了下來。
裴謝堂目送秋水端着水進入書房,心頭總覺得怪怪的,尤其是進了門後,秋水嫺熟的關上了房門,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狐疑的往外走了幾步,裴謝堂忽然明白過來,到底是哪裡不對了。
說是要順發黴的書出來,爲何還要端着水進去,不怕將那些書弄得更潮溼嗎?
裴謝堂只覺得手腳慢慢冰冷,一顆心跌落谷底,一時間,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她仔細的思量着自己露出了什麼破綻,但思來想去,卻什麼都沒想明白。她閉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劃過,裴謝堂再三確認,讓自己先平靜下來,藏在了暗處。
秋水這個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她懷疑了什麼,還是朱信之懷疑了什麼?
書房裡的燭火亮着,可以看見投在窗戶上的影子,這影子一會兒彎腰一會兒墊腳,似乎在書房裡正翻找什麼。
裴謝堂不禁笑了起來。
這是擔心她方纔在書房偷了什麼嗎?
摸了摸手中的東西,裴謝堂臉頰邊的梨渦更深了幾分,翻吧,翻吧,翻了之後,纔會感到心安。畢竟書房裡除了她寫廢的幾張書法,什麼都沒有。
裴謝堂轉身走了。
她是要好好重新規劃規劃,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要如何走下去!
書房裡,秋水在朱信之的各個抽屜中翻看了好多遍,始終都沒發現少了什麼,一低頭,才發現案牘上的宣紙被人動過,筆墨也還沒幹,她立即湊過去看,只見層層疊疊的白紙上留下一點點磨痕,一些寫廢掉的紙張就丟在簍子裡,在旁邊沒點的炭盆上,還有一些灰燼。她低頭看了看,目光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之後,秋水將早就準備好的發黴的書籍搬了出來,囑咐家丁送到主院去後,便等在了門口。
朱信之回來時已是子時,秋水跟上他的腳步,低聲說:“王爺,王妃今天在書房呆了一個多時辰。”
“做什麼?”朱信之問。
秋水回答:“寫了些東西,還燒了。”
“燒了?”朱信之停下腳步,回頭看秋水,“東西還在嗎?”
“屬下沒有動。”秋水面色凝重:“另外,屬下進去的時候被王妃發現了,她問了屬下是要做什麼,屬下胡亂編了個謊話,王妃就走了,不知道是否是起了疑心。”
“你去忙吧。”朱信之低頭,很快擡頭吩咐秋水:“下次,別讓她發現你在跟蹤她,她這個人,不像表面那麼粗心大意,謹慎着呢。”
“是。”秋水躬身退下。
朱信之去了書房。
推開門,燭火沒熄滅,一眼就看見炭盆裡灰黑的紙屑。朱信之低下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看見,伸手一碰,那堆紙屑幾乎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灰燼,只露出未燃盡的宣紙一角,亦是一片空白。他凝神片刻,轉身走到紙簍裡,坐下後,不緊不慢的撿了一張出來,拉開,是一首唐詩,寫的是端端正正的小楷,秀氣又好看,是她的字體。
一張,又一張。
朱信之不嫌煩,一張張的從紙簍裡撿了出來,又一張張的攤平查看,連看了七八張,都是小楷抄寫的唐詩,待看到十一二張時,朱信之愣住了。
仍然是同一首唐詩,也夾雜着小楷,但卻在其中多了幾個特殊的字體。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字跡飛揚的行書,帶點狂亂的草體,大開大合猶如男兒手筆,最後那一句“無窮極”三個字,分明不是尋常女兒家能寫得出來的。
隱隱約約的看,有點熟悉。
像是曾經見過。
朱信之緩緩的站起來,在書房中走了好幾圈後,終於櫥櫃一個右下角的櫃子裡翻出了一個木盒子,打開來看,裡面是一些尋常的書行。落款均是一個人的名字:“裴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