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14 16:38:16字數:3104
朱信之進宮之後,裴謝堂仍然還未得到音訊。她在府中翻來覆去總是睡不着,便起身去盪鞦韆。剛走到北苑,便瞧見長天帶着燕家人過來安置。燕起投降北魏時她還未出生,這些年來燕起在北魏不曾獻策,她在戰場上也沒見過這個人,更認不得那兩個北魏的女人,瞧見兩個異族女人,她驚訝的停住腳步呼喊長天:“她們是誰呀?”
“這是府上的貴賓。”長天知道她醋勁兒大着呢,趕着替自家王爺解釋:“王妃,她們是一家人。”
“怎麼會按照到王府來?”裴謝堂覺得奇怪。
長天猶豫了一下:“王妃,東陸要變天了。”
“爲什麼?”問出這話,裴謝堂直覺的還以爲是西北出了什麼事情,連表情都跟着沉了沉,閃着不安和躁動。
長天附脣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是北魏軍師燕走的家眷。”
“他反了?”裴謝堂一愣,立即明白了過來。
長天點點頭:“燕走帶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王爺帶着他入宮去了。泰安郡主,她是冤枉的。”
泰安郡主,她是冤枉的。
輕飄飄的九個字,卻將裴謝堂定在了原地,半晌都動彈不得。一瞬間,她只覺得渾身都木了起來,彷彿動一下都不行,無比沉重,眼前的場景一會兒遠一會兒近,跟前的長天像飄忽的雲朵,讓她一陣眩暈。裴謝堂扶住長天的胳膊,緩慢的、一字一句的擡頭問:“王爺知道了?”
“是。”長天低聲說:“王爺說,今夜讓王妃不必等他,他可能出不了宮。”
裴謝堂瞭然:“是啊,這麼大的事情,肯定有很多東西要處理。”
語音結尾微微一挑,帶着幾分濃重的顫音。
長天大條,沒發現她的一樣,做了個揖後就趕緊帶着燕起等人去安置了。反而是燕起連連回頭看了裴謝堂好幾眼,一直若有所思。
他們走後,裴謝堂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雙腿發軟站不住,才拖着一雙腿慢慢移步到旁邊的石頭上坐下。雙手撐着臉,輕輕一抹,一手水漬。
她竟然是哭了。
長天說,泰安郡主,她是冤枉的。她當然是冤枉的!這一點,無人比她更清楚,可是,也只有她清楚,天下人不知道。遙想那一天,她在天牢之中,冷冷的看着蔡明和呈送上那些投敵賣國的證據,她心中震驚,一直在向旁人一遍遍的解釋:“我沒有做過,我從未想過背君叛國,裴家不會背君叛國,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沒有做過!”
可是,沒有人聽她說,沒人聽她解釋,“證據確鑿”,她無可抵賴。
宣慶帝批下的奏章上,刑部複覈,她有七宗大罪,五宗小罪。論起小罪,不過是不尊禮法、狂妄忤逆、不守婦道、爲人霸道和不孝,這些她都做過,沒什麼不認的,尤其是在對裴擁俊的不孝上,她在父親過世後認得深刻而徹底。可是七宗大罪,除了不尊皇族她認,其他的六條,她一條都不認。
饒是如此,她仍舊被鴆酒毒死了。
她死之後,據說,宣角樓外圍觀的百姓很是激動,紛紛叫嚷着要吃她的肉,還是曲雁鳴保全了她的屍骨,她纔能有個完整的結局。
到了最後,那些被她保護着的百姓們都恨死了她!
她死了,含着沖天的冤屈和不甘死去,哪怕表面裝得平靜淡然甚至桀驁不馴,其實內心早已千瘡百孔,猶如臘月寒冰。
現在,四個月過去了,他們終於知道她裴謝堂是被冤枉的?
“哈哈哈……”裴謝堂捂住臉龐,她想笑,自然而然的就笑了起來,心中充滿了對自己這一生的不平,也充滿了對這個命運的憎惡,更是對這一刻的嘲諷:“都知道我裴謝堂是冤枉的,從前,爲何不信我,爲何不信我?”
枯萎一般的笑聲,蔓延在這個小道上,不遠處,籃子站在桂花樹下,渾身都發着抖,震驚的看着她。
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都知道我裴謝堂是冤枉的,從前爲何不信我?”
“我裴謝堂……”
“裴謝堂……”
泰安郡主!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步步往後退去,直退到完全看不見人的地方,才撒開腿腳往外跑。籃子徑直衝出了淮安王府,秋水進來,兩人撞了個滿懷,籃子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她顧不得那許多,從地上爬起來,一咕嚕的就往外跑。
秋水在她身後嘀咕:“幹嘛呢,臉那麼白,趕着去投胎啊?”
不過,籃子一向都是咋咋呼呼的,秋水也沒再仔細的追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快步的進了王府。新近添了人,她忙得很。
籃子衝出了淮安王府後,就徑直去了謝家。
一進滿江庭,就發現祁蒙在收拾東西,她緊緊的握住祁蒙的手,哽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述說,只說:“祁醫女,小姐,小姐……”
“王妃怎麼了??”祁蒙還以爲是裴謝堂出了什麼問題,忙按住她坐下,溫柔的問道:“難道是病了,看你急成什麼樣!喝點水,你慢慢說!”
說着,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籃子推開熱水,舌頭打結,就是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看着祁蒙擔憂的臉龐,她越發不知道怎麼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忍了忍,眼淚卻落了下來,搖搖頭道:“祁醫女,你相不相信人死了之後會有靈魂,靈魂可以進入另一個人的身體裡繼續活着這種事情?”
“人死了就死了呀。”祁蒙搖頭:“哪會有你說的這些荒唐話,靈魂一說,不過是爲了安撫那些有遺憾的人編造的謊言。我們從醫的人不信這個。”
籃子喉頭更凝固了一般:“真,真的不會?”
“不會。”祁蒙很肯定。
籃子握住她的手,急道:“可是一個人就算再改變,總不能脾氣性格都變了吧,好像換了個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統統都跟從前不一樣。這說不過去,不是嗎?”
“遭逢大變的話,還是有可能的。”祁蒙很冷靜,想到剛纔她喊着小姐,便也跟着凝了神:“你是怎麼了,難道是王妃又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
“沒有。”籃子見她始終不相信自己,只得將話都嚥了下去:“你在收拾東西?”
她轉移了話題,不願意讓旁人發現自己的心思。
祁蒙笑道:“是啊,王妃不是已經到了王府去了嗎?我想了想,我留在謝家也沒什麼意義,王妃近來在忙着要個孩子,我想到王府去幫忙調理她的身體。剛剛跟老爺說了,老爺也贊同,只是以後府中沒了醫女也不好,我固定時間過來請平安脈。”
“你要跟我們一起去王府?”籃子聽罷,握着她的手總算露出了一點笑意。
多個從前的人在,她心底就沒那麼害怕了。
祁蒙點點頭:“是啊,高不高興?”
“高興!”籃子幾乎跳了起來,“我幫你收拾。”
兩人動作快,不多時就打包了東西,請謝家的車伕送她們回去,祁蒙跟謝遺江告了別後,便跟籃子一起回了王府。
裴謝堂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平靜的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只是心頭起伏,人有些蔫蔫的不願意說話。見祁蒙來了,她才勉強提起情緒,讓籃子帶祁蒙安置在偏院,跟祁蒙說了會兒話後,帶着霧兒就出門去了,臨走前定住腳步,如同往常一樣回頭問籃子:“一會兒回來要路過寶盛齋,這次想吃什麼糕點,我給你們買回來。新出的桃酥不錯,嚐嚐?”
籃子點了點頭,她就走了,看方向,是去的潑墨凌芳。
籃子目送她走開,提着心的放了下去,看了一眼她離開的方向,又換上了濃濃的擔憂。
只是突然間,又心頭複雜莫名。
泰安郡主裴謝堂。
皮是小姐,魂是裴謝堂,可是,她們都對她很好。
過去同裴謝堂相處的一幕幕在跟前閃過,一會兒是她氣憤的跳起來爲自己鳴不平,掌摑欺負她的樊氏的婢女的畫面,一會兒是她哈哈大笑着摟着自己,向全世界宣佈“籃子你是我的福星!”,還有好多她說過的話,想起來就覺得心頭暖暖。
……
“婚姻大事,我不能替你做主,人生前途,誰都不能替你做主。籃子,你雖然是我的丫頭,但你不必以我爲天。如果有一天咱們遇到危險,我救不活,我希望你能丟下我自己先求得活命。”
“那要是奴婢遇到危險了,小姐會丟下我嗎?”
“我不會丟下你。”
“那奴婢也不會丟下小姐的,小姐不必多說。”
“好好好,不管發生什麼,咱們主僕兩人一條命!不過,你聽不聽話?”
“奴婢當然聽小姐的。”
“那好,那你就聽我的,以後你想嫁的人,你自己選;你想走的路,你自己選,別指望我會給你做主!”
……
她是真的對自己很好!
一時間,籃子迷茫了。
裴謝堂這一去,同樣是很久都不曾回來淮安王府。她進了潑墨凌芳,便見到了黎尚稀,從黎尚稀的嘴巴里得知了事情的經過後,血戰沙場的女將軍眼中噙着淚,抱着黎尚稀不住口的喃喃:“你怎麼那麼傻,一個人去北魏,那得多危險,要是你死了,我們怎麼辦?你要丟下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