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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爲你收屍。”他淡淡的:“你死心吧。”
“不。”裴謝堂搖頭:“我不會死心。除非我死一回。”
“那你就死一回吧。”他擡眼,目光清冷得比寒冬的月還要凍人。
裴謝堂後退了一步,半晌,她閉了閉眼睛:“我知道了。”
這之後,她便轉身走了。
現實裡,她當夜就回了西北,不多久,聽說她在戰場上跟瘋了一樣,帶着寒銅軍在大漠裡連續追擊北魏人三天三夜,追得北魏人無處可逃,最後,她只帶了幾十個親兵,跟隊伍失去了聯繫,困守在天陰山上。
那一次,她是存心想死。
但她沒死成。
裴擁俊發現了她的不對,調整了戰略佈局,圍魏救趙,將她從天陰山救了下來。
可在夢裡,朱信之夢見她死了,死在天陰山上,沒有後來那許多事情,沒有那麼多紛爭。她安安靜靜的閉着眼睛,如同她所願,馬革裹屍還。
他沒有端給她毒酒;
他沒有親手爲她送葬;
他沒有聽到她眉眼彎彎的問他:王爺,你是來送我的嗎?
她沒有對他說:黃泉路,奈何橋,王爺,你可千萬別讓我久等啊……
朱信之從夢中醒過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他額頭都是汗,渾身都是軟的。他坐在牀榻邊,半晌都沒弄明白自己怎麼會夢見這個人。大概是因爲昨天晚上的事情牽扯到高行止,而高行止跟她的關係太緊密,他不得不懷疑吧?
“長天。”他喚。
長天應聲而入:“王爺。”
“什麼時辰了?”他捏着額頭問。
長天道:“快午時。”
“落霞回來了嗎?”他又問。
長天點頭:“已入府一個時辰了。還帶了冉成林的屍體。”
“送去刑部。”朱信之起身穿衣,冷聲吩咐:“我要入宮,你去準備一番。”
“是。”長天看了看他:“王爺,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宣府中的大夫來看一看再入宮?如果是殿前失儀,少不得陛下要擔心。”
“不必。”朱信之咳了幾聲,拒絕了。
長天又看了他一眼,半晌,轉身出去了。
一出門,他就吩咐身邊的一個侍衛:“你去謝家傳信給三小姐,就說王爺病了,不肯找郎中看看,請她過來。”
朱信之收拾妥當,便隨着長天入宮。一路上都在咳嗽,長天被他咳嗽得一陣心驚膽顫,幾次想勸阻,都只得壓下不提。
入了宮,宣慶帝很快就召見了他,見着他的面兒,宣慶帝第一句話也是問:“信之,你病了?”
“多謝父皇掛懷,昨夜處理公事,吹了些風。”朱信之雙頰潮紅,低低的應了一句:“沒什麼大礙,回去吃點藥就好。”
“王爺還是要多注意身體纔是,你是國家棟梁,如今多少事都是你在主持,你這一病,朝臣們又要開始頭暈腦脹沒個主心骨兒了。”中書侍郎喬嶽西在一邊看着,忍不住笑了起來,說話間無心的瞥着宣慶帝。
宣慶帝蹙起眉頭,正要說話,卻見朱信之的目光不冷不熱的看向了喬嶽西。
他拱了拱手,咳嗽了一聲,便說:“喬大人也在。”
喬嶽西的笑有點掛不住。
朱信之進來的時候他就在了,但朱信之顯然沒有看見他,這讓他多少有點不滿意。
“信之,病了不在府中修養,是有什麼要緊事必須要入宮?”宣慶帝眉頭一點都沒鬆開:“你今天沒來早朝,原來是病了。”
“父皇,兒臣奉旨徹查冉成林貪污一案,已經將證據呈送到了父皇跟前,相關人員如何發落,後續如何處理,都遵從父皇的意見。”朱信之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話了。
“這個案子不是已經定了嗎?”一聽他還在說這個案子,宣慶帝多少有點不高興。
朱信之拱了拱手:“案子已經定了,兒臣也按照父皇的吩咐,將相關的證據證人都轉移給了刑部。然而,主犯冉成林昨日本該入京,關押天牢候審,但……”他擡起頭看了宣慶帝一眼:“昨夜有人夜闖上陵驛站,將冉成林殺了。”
“殺了?”宣慶帝驚得手中的茶杯都歪了。
朱信之點了點頭:“不錯,先將人犯劫持到了上陵外的樹林,隨後一刀扎進了心窩子,冉成林沒救過來。”
“放肆!”宣慶帝重重拍了桌子,臉色都變了:“查到是什麼人乾的了?”
“未曾。還有,昨天看管的士兵說,昨天下午有人密探過冉成林。”朱信之道:“不出意外,那些人是想找什麼東西。”
宣慶帝的目光猛地一縮,不言語了。
只是他的手一點點的握緊了身下的龍椅。
喬嶽西在朱信之開口說第一個字時,表情微微有些變化,等朱信之說完,他也站了出來拱了拱手:“王爺這句話下官沒聽明白,怎麼,這區密探的和劫持人犯的,不是同一批人?”
“不是。”朱信之素來有原則,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喬嶽西笑了:“依王爺所見,這些都是什麼人?”
“不知道。”朱信之攏着手,很是淡然的看向他:“喬大人這話信之不明白。我該知道這是什麼人嗎?”
“怎麼,不是王爺主審冉成林一案嗎?”喬嶽西又道。
朱信之眯起眼睛,他漸漸有些明白,喬嶽西是衝着自己來的。但是,他何曾跟這位中書侍郎大人有過結怨,讓他這般咄咄逼人?
“是我主審的。”朱信之靜靜的看着他:“喬大人不妨有話直說。”
“沒什麼,只是下官覺得,王爺這一次對冉成林的案子格外關心,不知是否是因爲牽扯到了泰安郡主?”喬嶽西笑着說完,扭頭對宣慶帝行了個禮,便道:“聽聞王爺同泰安郡主關係非凡,她死了,王爺一心想爲她脫罪也是應該的。”
“脫罪?”朱信之卻冷冷一笑:“泰安郡主哪一條哪一款罪名是胡謅的?七大罪、五小罪,每一條都是父皇親自過審擬定,我從不認爲她是被冤枉的,又何來脫罪一說?”
“喬愛卿。”宣慶帝也不喜歡提起這事,臉色難看的喚了一句。
喬嶽西不慌不忙的道:“王爺嘴上沒說,心裡難道真沒覺得嗎?陛下,臣倒是覺得,既然已經定了冉成林的罪,那麼,冉成林死的還是活的意義都不大。反而是他死了,能掀起這一樁罪名的大浪,更有用。到底是誰追着這個案子不放,誰就能從冉成林是死這件事上獲得最大的利益。”
“信之,你是怎麼想的?”宣慶帝盯着朱信之。
朱信之心中一緊,隨即就上前一步,走到喬嶽西的跟前。
他渾身正氣,哪怕被人質問,目光仍然坦蕩無慾,令人生愧,喬嶽西不由退後了一步。
朱信之氣定神閒的開口:“喬大人這話說得信之很奇怪。我今日來同陛下說話,到現在爲止,還不曾議論過冉成林這樁貪污案,爲何喬大人這般清楚呢?”
“我……”喬嶽西被他氣勢所驚,愣了愣。
就聽朱信之鎮定、卻犀利的接着說:“莫非,冉成林那一筆下落不明的五萬兩白銀裡,也有喬大人的一杯羹嗎?”
“你這是含血噴人!”喬嶽西的臉白了白,隨即一個轉身跪倒在宣慶帝跟前:“陛下明鑑,如今朝廷上誰還不知道這件事的,難道誰知道,誰就是冉成林的同黨嗎?”
“我只是隨便一問,喬大人慌什麼?”朱信之咳嗽了一下,挺直了腰:“父皇,冉成林遇刺一事如何查辦,請父皇示下!”
“查!”宣慶帝神色嚴峻:“朕原本擔心朝政不穩,想姑息此事,這些人卻蹬鼻子上臉,都當朕死了不成?”
“是!”朱信之領了命,直起腰來看了一眼喬嶽西,便躬身退下。
剛走了幾步,喬嶽西也出來了,在他身後喚他:“王爺請留步!”
朱信之回頭,喬嶽西看着他:“王爺,你查這個案子,當真是一點私心都沒有嗎?”
“沒有。”朱信之蹙眉:“喬大人方纔爭鋒相對,也當真一點私心都沒有嗎?”
“我有。”喬嶽西上前:“我敬仰王爺,只擔心王爺被人誤導,成了旁人手中的槍兵。王爺,泰安郡主已死,你可不能自毀名聲呀。”
“什麼意思?”朱信之愣了。
喬嶽西做了個揖:“近來王爺的所作所爲同從前不同,從冉成林一案開始,王爺就勢要追查,朝中人不免惶恐,擔心王爺同郡主之間……下官委實擔心,王爺再這樣下去,旁人不免要覺得王爺是裴氏一黨,是要替泰安郡主翻案。”
“你想多了。”朱信之淡淡笑了笑:“我手中利劍從來都是皇家的劍,不是旁人的槍。我做事只問是非對錯,不問出身來源。”
“是嗎?”喬嶽西似乎不信。
朱信之沉聲:“是。”
他面色有些蒼白,聲音也不大,但聽在耳朵裡讓人說不出的安定。喬嶽西不好再說什麼,拱了拱手,目送長天扶朱信之離開。
朱信之閉着眼睛,完全不知在想什麼。
到了淮安王府,他下了馬車,還沒看清楚大門口的字,已有一雙溫軟的手扶住他,在他耳邊急急的說:“王爺病了,要靜養,長天,不管誰來拜見,你都不準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