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0章 我是個廢人
顧父抓住顧志華的手，顫聲問：“志華，你的手，你的手咋少了一根手指頭？”
原本握筆的右手，五指修長勻稱，捏着毛筆能寫一筆賞心悅目的好字。
上回過年，幾間鋪子門口貼得對聯都是出自這隻手。不少從門前經過的路人，又或是前來鋪子裡的顧客，但凡認字的，都免不得駐足觀賞一番，評頭論足間皆是讚歎。
當初秀才考舉人，據說監考官也對這位學子的卷面小楷很有好感，文章做得好，字也寫得漂亮，這隻手功不可沒。
可現在，五根手指頭偏偏少了中間那根中指，這往後還怎麼握筆啊！
真相被揭穿，從進門到至今都是耷拉着腦袋沉默的顧志華再也忍不住，把手從顧父的手裡扯了回來，重新戴上那隻髒兮兮的手套，把手抱在懷裡埋下頭，口裡喃喃着：“我、我的手廢了，往後再也握不了筆……從今往後，我顧志華就是個廢人了！”
顧父如遭雷擊。
價值幾百兩銀子的金銀珠寶被人掉包，他忍了。
幾間鋪子地價盤出去，他又忍了。
百畝良田白菜價賣了一半，他還是忍了。
“再說了，不就是缺了一根手指頭嘛，又不是真的就不能握筆了，從前咱逛街，天橋底下還有人雙手都沒了呢，人家拿腳趾頭夾着毛筆在地上作畫，還有好多人花錢去買他的畫呢……”
“你也說了那是戲文！”顧父忍不住再次開口，嫌惡的看了顧母一眼：“戲文都是拿來博個樂子的，當不得真，現實中，我聽人說那些學子裡面基本就沒有長得醜的，再不濟也能落個五官端正，面容敦厚，至於那些能上金鑾殿被皇帝親自考問的狀元榜眼探花，哪一個不是才貌雙全？遠的且不說，咱還說長坪村，狀元郎楊大安，探花郎沐子川，哪一個不是身體髮膚都健康的美男子？”
只要保住志華，通過唸書考功名這條路，今日失去的終有一天會重新回來，甚至還會翻倍，更多更好。
顧母從震驚中回過神，再也忍不住，撲到顧志華跟前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我的兒啊，那些天殺的不得好死啊，這樣糟踐我的兒，我的兒是舉人啊，這沒了手，還咋寫字咋考功名啊，老天爺你咋可着咱顧家整啊，開開眼吧……”
“志華你別激動，娘不是這個意思，孃的意思是說，那些連手都沒有的人都能照樣拿筆，你不過是少了一根手指頭，這不耽誤唸書考功名……”
因爲他心中依舊存着一個信念，那就是他的舉人兒子顧志華！
“啥？”顧父猛地睜大眼，氣得嘴脣泛白，渾身哆嗦。
要是硬闖，且不說自個這把老骨頭壓根就沒法跟手拿刀劍的官兵拼，人家是官，你是要闖城的刁民，到時候一刀下來丟了性命不說，還得扣上一個叛賊的黑鍋，就更別別提進城去找賴頭華贖回兒子了。
“賴頭華說，爹你沒有信守承諾在三天內把銀子交齊，說你拖延了六個時辰，砍我一根手指頭算是收利息……”
顧父急得跺腳，冤枉得想哭，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天地良心，我昨天半夜就到了慶安郡，可城門關了，我不曉得跟那守城的官兵說了多少好話，連銀子都塞了，可人家死活不放行，我能咋地？”
“朝廷科舉取士，有一條是講究五官端正，儀容得體。”
“耽誤，太耽誤了！”顧志華一臉悲慼，眼神裡透出了濃濃的絕望。
顧父想到什麼，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並站起身來：“我不是拿了五百兩銀子給賴頭華麼？咋還砍了你手指頭？這個狗日的畜生出爾反爾，我就算蕩盡家產也要去告他……”
顧志華更是如坐鍼氈，桌上他最愛吃的糖醋魚也沒心思動筷子了，再者，飯菜也早已涼透了。
萬萬沒想到，志華是保住了性命，可右手廢了，往後再也提不起筆，寫不了好看的字……
顧母擡起一張哭腫了的眼，朝顧父這喝罵：“你個天殺的，哪哪都不靠譜，我的首飾倒騰沒了，兒子的手指頭也被你給耽誤沒了，你就辦不成一件靠譜的事兒，你還有臉回來，你咋不去死啊你？”
“娘，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去天橋底下拿腳趾頭賣畫的！”顧志華聲音沙啞的說着，因爲情緒激動，腦門上的青筋都皺在一起。
“這幾日爲了救這個小畜生，我跑斷腿，我容易嘛我，你們要不信我，回頭問老根父子去！”顧父像個孩子似的，委屈的坐了下來，甚至還擡手抹了一把眼淚。
“怎麼會？”顧母驚愕，“我從前不曉得去戲樓看了多少曲戲了，有一部戲裡的宰相就是個駝子，那皇帝不僅不嫌棄人家是駝子，讓他做了大官不算，還把皇帝的妹妹公主嫁給了那駝子呢！”
“爹，娘，對不住，是兒子不孝，讓你們失望了，我回屋面壁思過去。”
顧母也不好再數落顧父什麼，她把目光放回顧志華身上，“志華，咱不氣餒啊，只要你活着回來就好。”
撂下這話，顧志華起身，耷拉着腦袋出了飯堂。
顧父彷彿瞬間衰敗下去，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桌子對面自己的凳子坐了下來，他怕自己再不坐下來會暈過去。
顧志華也紅了眼圈，用另一隻手扶住顧母的後背，投向顧父的目光卻多了一絲幽怨。
顧母的眼神也徹底灰暗了下去，呆呆坐在那裡，連咒罵賴頭華的力氣都沒有了。
“像我這種缺了一根手指頭的學子，基本是沒指望了。”
想起昨夜在城外牆根下煎熬的那幾個時辰，顧父心裡頭苦哇，可苦也沒人能理解，能體恤，還反過來責怪，冤啊！
在飯堂門口，他看到了背靠着牆壁，一手捂住嘴巴，眼淚涌出眼眶，淌過手背的淑華。
顧志華愣了下，眼神裡有些歉疚。
看到他出來，淑華垂下手，腳下往他這邊挪了一步，有些慌亂。
顧志華看了眼她另一手裡握着的筷子，擠出的笑容有些苦澀：“不用給我拿筷子了，我吃飽了，你趕緊去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