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宿生靜靜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的面沉如水,讓人看不出他的心裡面到底是在想什麼。他們兩個人,相對站在院子裡,目光膠着在一起,沒有人能猜到他們之間的波濤暗涌到底有些什麼。
米氏已經看不下去了,她搖着頭道:“不要再說這些了,小橋是我的女兒,難道小閣就不是嗎?難道小閣就不是父母養大的嘛?難道小閣就已經不是肉長的嘛?我絕對不同意這件事。”
丁小閣聽着米氏的話,脣角勾了起來,她轉頭看向了米氏,眉眼彎彎,並沒有點點的強迫,甚至還有着一種隱隱的興奮和歡喜,她說:“我丁小閣活了十七年,現在能得娘和丁家三房如此得垂愛,我已經是不敢奢望了,有了這份情分,我還有什麼做不得的呢?”
“怎麼能讓人爲了這點理所當然的情分就做這樣的事情呢?”米氏坐在了一邊的石凳子上,眼淚嘩嘩的落着,在天家的聖旨之下,其實所有人的悲哀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所有人的喜樂都顯得那麼不值得一提。
“其實我現在特別想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小閣。”莫思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冷靜的問着,他的眸子漆黑深邃,讓人看不清楚,在那深邃的眸光之中到底還有些什麼別的東西。
丁小閣卻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她微微的垂下頭想了一會兒,纔不慌不忙的擡起頭,她的目光清亮如水,只是在所有人的臉上轉了一圈後才最後將目光放在了曹宿生的臉上:“我知道曹先生要問什麼,其實沒有那麼複雜,我今天這麼做不過是因爲我是丁家人,我姓丁而已。”
丁小閣看向了丁小橋,然後走到了她的身邊,輕輕的拉着丁小橋的手說:“拋去了親情,光看利益的,我這麼做是最合適的。我生成丁家人,雖然少年時命運多舛,可是,因爲有爹孃和小橋的庇護,我得以長到現在。作爲一個家裡的人,哪怕僅僅只是過客只要吃了這家裡的一頓飯,那都要想着如何報答。”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曹宿生道:“正如曹先生一般,曹叔叔你當年也不過是因爲藉助在丁家,可是最後,你變成了丁家人,現在無論做什麼事情,你都要爲丁家考慮,不也正是如此嗎?”
“而我,比你更勝,我是丁家人,我的身上流着丁家人的血,我怎麼可能在丁家有事情的事情置身事外呢?”
丁小橋張開嘴剛想說點什麼卻被丁小閣一把捂住了,“我有些話放在心裡面很久了,一直都沒有講,今天是個好機會,就讓我一次性全部的說出來了吧,我想大概我今天說了之後,便再也沒有什麼機會說這些話了。”
“我是二房家的女兒,然後是受到嬸子和小橋的幫助纔來到了三房。纔能有現在這樣的家,三房的人待我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麼些年來,小橋小樓有的東西我有,小橋小樓沒有的東西,我也有,甚至有些東西嬸子還私底下悄悄的給我,這些年來,從大事上從小事上,他們都沒有將我當過外人,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遇見了這樣的事情,我怎麼可能置身事外呢?”
“我聽說大戶人家生了女兒都會好生的嬌養起來,直等到了她們長大,若是,家族無事,就要給她們安排最好的婚事,保證她們一聲順遂,可是,家族若是有事,女兒們也要當仁不讓的走出去,爲了家族的利益而獻出自己。只有這樣,有那麼多的女兒、男子,一個個的走出去,一個個的守住,這家族才能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好。”
一聲幾可不見的嘆息從丁小閣的脣角邊溢了出來:“而我,現在不過就是要爲了家裡面越來越強,越來越好做出自己的貢獻。”
“渾說什麼!”丁五郎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一甩袖子道:“丁家就算是要強,要好,也不要你用自己的一輩子去換,你這樣……”
“大哥,這纔是最好的選擇。”丁小閣的面孔上有着堅韌的表情:“我承丁家衣鉢,自然要爲丁家做事兒。我不比小橋,是丁家的掌舵人,我自認爲我做不到。丁家以後要強要大,光一味的走清流一脈,不見得不好,也不見得好,人生在世,哪有不用錢,所以,爲了丁家,小橋不能走,小橋走了,誰給丁家掙錢?誰給丁家日後的興起做支持?小樓已經嫁人,剩下的,能走的,也必須走的,只有我。”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丁小閣放開了捂住了丁小橋的嘴,衝着她點點頭:“小橋,我今天選擇走,不是爲了你,也不是爲了莫先生,我是爲了丁家。正是因爲爲了丁家,我不是去送死,我要活着。我知道十里公子心悅於你,可是,我要讓他有一天心悅與我,不是爲了自己,是爲了丁家,其實也是爲了自己,在那樣的國家,在那樣的地步,在沒有任何幫助任何後盾的環境裡,除了他的寵愛,我沒有別的手段活下去。”
說到了這裡,丁小閣已經說不下去了,她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不得不說,就算是她說得明白,就算她想得清楚,可是在真的面對那未來的時候,她也做不到絕對的平靜。
“小橋,不要覺得內疚,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我自己做出的決定,我必將要爲自己負責。”丁小閣擡起了頭,目光中有些閃爍的溼潤:“我知道我的未來的路是什麼,我也知道在這樣的未來之下,我要活下去很艱難,可是,小橋,我從來不是一個良善的人,原來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我這個人,最是恩怨分明,就算是我的親生父母,親生骨肉,只要對不起我,我不是一樣也撇得下嗎?而你,是做不到我這樣得,所以,那樣的吃人的地方,我去得,而你去不得。”
“更何況……”丁小橋將目光轉向了一邊得莫思歸:“小橋,在你的心裡一直有一個人,我知道的,這個人,在你的心裡扎着根,根本拔不出去,這樣的你,就算去了那個地方,你得不到寵愛。男人不會一輩子將自己的感情放在一個心都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你這樣過去,除了自尋死路,根本沒有別的結局,而我不一樣,我沒有這樣一個人,所以,我清楚的知道,我要什麼,我該怎麼做,正是這樣,我做出了今天的決定。”
她有一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雖然前途不明,可是,我相信,皇帝既然支持了十里公子,就絕對不會讓他失敗。因爲,在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十里公子死去的人,就是皇帝。他若死去,他若失敗,不就等於,我們慶國和興國又要開戰了嗎?我想,沒有一個皇帝願意打仗,既然只是支持一個皇子,又送上一個女兒,就能解決問題,他一定不會輕易的放棄。這麼一看,我其實活下來的機率很大。”
丁小閣一邊說,一邊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毛,她眼睛裡那剛剛還有的忐忑,在這個時候就已經隱去了,只剩下了遮掩不住的自信,她笑:“雖然,我們李代桃僵換下了十里公子真正想要的小橋,就這點上來說,很可能會觸怒他,但是,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曹宿生望着那個站在陽光下目光流轉的少女,其實心裡是詫異得不得了的,不說別的,就從剛纔到現在的表現來看,果然是丁小閣比丁小橋其實更適合那個環境。
“而我要做的事情,不過就是……”說到這裡,丁小閣頓了頓,而且停頓了很長時間之後,她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可是任憑誰也都看得出來,那在淺淺的笑意下面的凝重。終於在很久之後,她終於呼出了一口氣之後,沒有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
丁小橋愣愣的站在陽光之下,一直到了很多年之後,她似乎都記得那年原本應該濃墨重彩的陽光在一瞬間變得慘淡蒼白。
當丁小閣的事情定下來之後,丁家沉默兩天,但是很快爲了這件事而成就的其他事情就飛快的運轉了起來。首先是,皇帝給撥下來的從宮中出來的教養嬤嬤便到了。
這是兩個教養嬤嬤,年紀在三十歲左右,她們都是宮中的老人,什麼宮廷裡的事情沒有見過,皇帝派她們來,除了是要教授丁小閣一些規矩之外,更重要的是讓她們跟着丁小閣去興國。
這其實也是皇帝對於莫思歸的補償。
當然,直到現在皇帝也不知道這嫁去興國的人,並不是丁小橋而是丁小閣,免不了要在各方面的多給予丁家一些補償,不管怎麼說,一定要將丁家女兒的生命保下來,不然的話,他怕自己也沒有辦法面對莫思歸。
除了這兩個教養嬤嬤,皇帝還賜下了很多的錢財、莊子鋪子還有各種的寶石,並且給丁家的沒有出嫁的女兒加封了封號靜嫺縣主,一下子就將她的身份擡高了很多,成爲了六個陪嫁妾室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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