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篇_第二百三十二章 證明

董真尋常穿衣也頗爲講究,然從未如今日這樣盛裝華服。衆侍婢清豔如水仙,他卻如花國之王,那樣鎮定自若、卻又顧盼生輝的豐華之儀,便是真正的花王牡丹,也要弱他幾分。

真正的貴人們早已離開洛陽前往鄴城,便是最近洛陽漸漸熱鬧,往來也皆是商賈居多。即使是從前朝廷關於服制的禁令,已被這些商人若有若無地忽略,而官吏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他們服錦着絲。縱是天下最昂貴的錦緞,在洛陽的步升裡等處也時常可見。然而終究是欠了氣度,縱是穿得再花團錦簇,哪裡比得上眼前這郎君,天然一段清標高華?

因了染料的關係,紫色分外不好着色。故這時代的紫爲貴色,緋色也是同樣的緣故而顯得珍貴,坊間更是有“一段紫,一段金”“珠玉不爲貴,裁衣只爲緋”的說法。

而眼前的董真,卻是穿着紫底緋紋的錦袍,紫底高貴端方,緋紋形如雲氣,變化多端而又絢麗奪目,經那貂裘墨色一壓,越是沉着典雅。

那雲落坊的宅第雖然頗爲寬闊,但畢竟在金市之中,又是趙氏產業,多少有些匠氣。然而此時董真攜着衆婢出來,只是臨風含笑而立,那排場卻令人暗歎,再觀那宅第,竟也因了這位新主人的到來,平空多出了許多的恢弘華美。

不要說惡少年們那些訾罵叫叱的言語,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便是周圍看熱鬧的洛陽人,也不禁爲之一震,目弛神搖,久久回不過神來。

衆惡少年面面相覷,卻不甘退後,便有一人率先叫道:“爾那董氏小兒!你在趙吉宅中私挖壕溝,意圖不軌!唯恐被外人所見,還擄去了我等的兄弟二人!若不好生交出我二位兄弟,且好生賠禮,便要去洛陽令處,告你一個擄掠良民之嫌!”

又有一個惡少年叉腰喝道:“你號稱是隴西董氏,我這洛陽城中也有董氏族人,怎不見他們與你相認?分明是細作冒充董氏子弟,意圖對我洛陽不利!”

此時有一個褐衣小幘、作僕役打扮的中年男子,已在人羣中觀望多時。聽了衆惡少年的話語,不禁嘴邊浮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董真拍了拍手,卻見四個勁裝健婢,押了兩個人出來。皆是面色青白,精神不振,不過衣衫整齊,看上去也不象是受過什麼重傷。竟然正是那朱姓惡少年和小青蜓,兩人原來都是頗爲悍惡,此時被四個健婢押着,卻是服服帖帖不敢亂動分毫。

董真面上露出冷笑,道:“人卻可以還你們,不過我這裡有一份帛書,上有爾等同夥供詞,也是要呈給洛陽令!堂堂舊都,威威洛陽,竟容許惡少年橫行不法,一再欺凌,白日敢直闖宅第,晚來又偷潛而入,若不是董真素有膽氣,恐怕如今性命都已不存!朝廷律令何在?世族體面何在?”

衆惡少年一怔,不由得望向朱姓惡少年與小青蜓二人。他二人素來強項,尤其是朱姓惡少年,曾在街頭與人相毆,雖斷了一臂血淋淋的仍不肯撤回,怎的落在這董真手中只一日一夜,便已成了這副模樣?且聽董真話語,似乎這二人都已在帛書的供詞上畫押。董真手下全是侍婢,又沒有積年的用刑高手,如何撬得開這二人的鋼牙鐵口?

但看那二人垂頭喪氣、根本未曾反駁的模樣,又似乎是真有其事,的確在帛書上落了名,並非董真虛言恫嚇。

正猶豫之間,卻聽一陣喧嚷,遠遠有一隊人馬過來,當前一人身着黑袍,騎一匹健馬,被衆屬吏隨從簇擁而來。圍觀人羣之中,便有人紛紛低呼道:“是縣尉大人來了!”

楊阿若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楊娥敏銳地發現了阿兄的變化,心中覺出不妙,低聲問道:“縣尉是誰,會對董君不利麼?”

楊阿若沉着臉,卻沒有回答

漢朝官吏的袍色沒什麼官職上的分別,自皇帝以下到底層官吏,服色俱是根據四時變化而更換,只是從袍服的質地和冠綬的形狀來分辨其職務高下。春青、夏朱、季夏黃、秋白、冬黑,所以眼前這位縣尉也是穿着黑袍,倒顯得十分精悍。

縣尉姓鄧名執,自稱是開國元勳鄧禹之後。雖說鄧氏雖出過皇后,但傳至如今,連嫡支都已零落,更別說旁支子弟了。所以鄧執年近四旬,設了許多法子,才只做到了縣尉。不過洛陽乃是一個大縣,又是商業剛剛繁茂起來,加上漢朝的郡縣守令一向對地方的司法有專殺之權,縣尉是主管一縣捕盜、治安等刑事、司法事務的官員,品級一般略小於縣丞,也是縣令的副手之一,算是縣的第三把手,頗有實權。

縣境之內的惡少年也好,市霸行首也罷,但凡是易犯事的人員,對其恭敬有加。鄧執做了縣尉以來,還是比較稱心如意的。

他還未騎馬馳近,一眼便看到了董真主婢等人,皆是服飾鮮華,引人注目,心裡先抽了一口冷氣,想道:“果然是油水大得很!難怪別人心心念念,必要吃上一口了!”

心念一定,遂喝道:“誰是董真?”

遠遠但見那羣美婢之中,墨裘錦袍的年輕郎君,目光掠來,神采如電,鄧執不由得微微一凜,卻聽那年輕郎君道:“董真在此,縣尉有何事垂詢?”

鄧執雖是有備而來,但此時一凜之下,卻有些猶豫起來,忖道:“這董真風采氣度,必是世家子無疑!他行事雖然狠辣,卻並不是一味的愚蠢衝動之輩,莫非當真有所依恃?”

但回想那人說法,加上這幾日自己暗中查訪,的確不見任何世族與董真往來,甚至是開業之日都無人到賀。不覺膽氣又壯了起來,人未下馬,先揮鞭一指,喝道:“董真,你可知罪?”

衆人大吃一驚,那些侍婢更是沒想到這位縣尉一來,便直喝其罪,神情驚惶,往董真看了過去。

那褐衣人立在人羣之中,不覺已露出得意之色。

董真淡淡一笑,居然毫不理會,卻目眺遠處,似乎若有所思。

鄧執看董真儀容舉止,無不是典雅之極,且毫不掩飾其輕視之意,卻偏偏意態從容,更有瀟灑之概。反觀自己號稱鄧氏子,至今卻只得黑袍匹馬,爲一縣之吏,仿若烏鴉之與鳳凰,氣怒交加之下,反而咬牙笑道:

“你冒充世家子弟,卻無人能證實身份,私掘宅中壕溝,陷害我縣子民,種種行跡,十分可疑,必是逆賊細作!左右,還不與我拿下?不吃些苦頭,料你這等狂妄之徒,也不知本尉執法之嚴!”

他帶來軍士不過四五人,其餘人皆是平時跟隨他身畔耀武揚威、助虎吃食之徒,當下一齊轟然稱喏,倒也頗有些氣勢。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董真身邊一侍婢卻厲聲喝道:“誰人敢犯我家主君?”

其他侍婢也隨之嬌聲叱道:“誰敢?”有的面上雖還存驚惶之色,更多的卻是忿怒不平,俱都簇擁在董真身邊,向着鄧執等人怒目而視!

而那個最美貌的侍婢,竟然冷笑一聲,舉起一柄短弩!

鄧執不禁手上一緊,勒得那馬長嘶一聲,連連後退了幾步!果然有短弩!這董真怎麼會有這種兵器?難道是上過戰場的將領不成?且怎麼就這麼輕輕巧巧的,將如此珍貴的短弩交給了一個侍婢?!

嗆然數聲,卻是又有幾名侍婢,拔出了腰間的短刀!

侍婢……這哪裡是一羣嬌怯怯的侍婢?分明是一羣爪牙尖利的母老虎!這董真到底有什麼本事?一羣普普通通的婢女落在他手裡,便調教成這般兇狠?

金市本就人煙稠密,何況是近日來狀況不斷的雲落坊?此時圍觀人等越來越多,見鄧執下令捉拿,衆侍婢卻也頗爲悍惡,竟敢以弩劍相抗,實在是前所未見的奇景,不禁都發出驚奇的“噫”“哦”之聲來,更是有了興趣。

鄧執臉色鐵青,厲聲叱道:“董真!有人告你形跡可疑,本尉要捉你審問,此俱是依據朝廷法度律條!你主婢如此行徑,敢是要對抗朝廷命官,公然造反麼?”

兩漢中的司法之權,主要在於地方。其中最主要的“聽告”及“劾罪”兩項,都被下放給了縣層級的司法官吏。

首先,以縣令爲首的諸縣吏,具有刑事案件中案犯的逮捕、“案驗”之權,也就是說,可以對案犯實施人身逮捕、財產查封、刑訊審問等一系列強制措施;當然與之相輔的是,他們同時也具有對一般普通刑事案件的審判權,即所謂的“訊獄”、“鞫獄”、“論獄”之權。

同時,縣吏還有執行權,包括縣丞、令史、獄史、官嗇夫、亭長等在內,均可進行對刑徒的配送、對罪人財產的查封等。

可以說,尋常的刑事案件,完全就在縣一級內就可以解決。只有對法律要求上報復核和不能決的疑難案件,纔要移送給郡中司法官吏進行處斷。

三權在握,自然權柄甚大。更何況兩漢之時,郡守與地方豪強相爭權利十分激烈,有時縣令以下衆吏爲了發展自己的勢力,打擊當地豪強,往往在實行執法權時偏向於“嚴苛威猛”,好的自然是廉潔奉公,不畏豪強。但藉此玩弄法律、任情生殺,立殺伐立威的也不在少數。

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說明了郡縣長官的實權在握,有一定程度上,是具有生殺予奪大權的。

而董真嚴格意義上來說,連個豪強都算不上。他沒有私兵、沒有護衛、沒有門客賓附,甚至連自己的莊園都沒有。

鄧執身爲縣尉,想要拿捏他的性命,在衆人看來,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之事。董真先前懲治惡少年們時,依據朝廷律條,甚至敢當庭殺人,但遇上縣尉這樣的朝廷官吏,以董真身份有疑的理由來進行緝捕,董真卻是無法反抗,否則完全可以被鄧執下令當場格殺。

可是鄧執一看就來者不善,若當真被其捕入獄中,獄中情勢險惡,門道深廣,董真一旦陷身其內,能不能活着出來也是未知之數。

然而如果拒捕,他既無私兵,亦無門客,只這幾個侍婢,縱是一時兇惡,又能抵抗到幾時?

楊阿若不覺搖了搖頭,心道:若是到了緊急時刻,說不得,我也只得用我的名頭,從鄧執手中強行搶下他了。

他平時與縣吏等人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若當真火拼,實力決定一切,這位遊俠首領,當然不會懼怕什麼所謂的朝廷法度。若是朝廷法度當真有這麼厲害,他家鄉酒泉的太守,也不會爲當地豪強黃氏所殺,自己也不必遠赴洛陽徵兵,回去爲太守報仇了。

董真忽然仰天長笑,笑聲清越,如簫管齊鳴,隱約有裂石之音,然而那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卻是人人都從笑聲中聽得出來。似乎這一縣之尉親來緝捕,根本不放在他的心上。

鄧執正要發怒,卻聽董真笑聲一頓,曼然道:“原來縣尉大張旗鼓,不辭親來緝捕,竟是爲了我的身份真假。若證明我身份爲真,是否縣尉便可打道回府?”

鄧執早已查明清楚,知道隴西董氏大勢已去,洛陽的董氏族人更是銷聲匿跡,又有誰肯爲之做證?料他是困獸之鬥,當下冷笑一聲,譏嘲道:“你以何爲證?以你這些剛買來不久的侍婢?還是你的族叔之姬?”

這最後四個字落入楊娥耳中,她全身一震,一把抓住楊阿若手腕,叫道:“阿兄!這人定是京兆杜氏買通,是爲了那崔氏女郎而來!此事是我累了董君,是我之過!”

說到此處,眼中已泛起淚光。

楊阿若皺眉掙脫手腕,輕輕將妹子推到一邊,正待跨步出去,卻聽人羣之中,似乎有誰輕笑一聲,道:

“董真身份,還是由我來證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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