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篇_第一版八十五章 奔救

輕利重義,是她的優點,也是致命的缺點。

旁邊案上,鏤金雙耳浮雲紋獸爐中的龍涎香,猶自默默燃燒。奇異芬芳的香氣,宛若有生命一般,戀戀纏繞於袍間履上,縈留不去。可是那個女郎,爲何不能如這龍涎香的氣息一般婉順溫孌?若她肯留下來……若她肯留下來……

九仙媛只見他脣角翕動,卻無聲音聽聞,臉上神情似乎頗爲悵惘,不禁又是好奇,又是擔憂,小心地偷眼看過來。

卻見曹操陡然擡起頭來,眉頭蹙緊,目光如電,卻已浮現出一派毅然之色:

“階下虎衛聽令!”

九仙媛嚇了一跳,趕緊斂袖垂首,退到一邊。

那衛士卻是精神一振,背脊挺起,隨即朗聲應道:“在!”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曹操揚起眉來,沉聲道:

“傳令許褚,不必生擒,捕殺此女!”

“是!”那衛士毫不猶豫,立身而起,正待退下,卻見簾幔一掀,一個人挾裹着雪片冷風衝了進來,將他堪堪攔在了頭裡:

“阿父!”

眼前的年青男子,不知在雪中奔跑了多久,又被銅雀臺的暖風一薰,雪色狐裘的風毛尖兒上,密密麻麻綴滿了晶瑩細碎的水珠,恰與那光潔白晰的肌膚相映,分外顯出蓬勃的生氣來。

“阿父,你要捕殺誰?難道你派許褚出去,真是爲了對付她?”

曹植的鼻翼尤在不停扇動,說話間吐出大團的白氣,越發顯出了他的憤怒。他一手揪住那衛士,另一手揪住簾幔尚未放落,冷空氣肆無忌憚地涌了進來。

九仙媛睜大了眼,不覺再往後縮了縮,身上只覺一陣寒意。

“你先退下。”曹操沉聲向那衛士道。

那衛士苦着臉,想要掙脫曹植卻又不敢,只好向曹操頻頻示救。

“子建!”曹操怒道:“你飽讀詩書,當知何爲孝道,便是這樣對待你的阿父?”

“兒亦知何謂義節!”

曹植張口便頂了回來,雙目圓睜,一臉的難以置信:“她可是阿兄的心上人!她對阿父你還有元仲,都有救命之恩……”

“住口!”曹操暴喝一聲,打斷了曹植未盡的話語。曹植也被這暴喝之聲驚得一顫,手指鬆開,那衛士如釋大負地跑了出去,連禮都忘了施。

“喂!你給我站住!”曹植大急,轉身欲追,卻被曹操厲聲喝住:“再敢肆意妄爲,我便令甲士將你拿下!”

曹植一窒,如釘子般頓在了那裡。

曹操面色陰沉,負手來回踱了幾步,這才冷聲道:“你如今倒出息了,聽聞你平常就愛與那些士人文客交往,我以爲楊文修等人雖有小失,但雅緻風流,倒也不失貴族風度。沒想到你竟變得如此荒誕不經、愚拗違悖!”

“這又關文修什麼事?”曹植忍不住開口駁道:“我只是聽聞昨夜宮中出事,她又不知道去向,阿父還一反常態派出了許褚,故此……”

“她不知去向,我都是天快明時纔得到消息,纔派出許褚追趕。若沒有善揣人心、工於心計的楊文修在旁,你一向散漫,如何就能猜出許褚此去是爲了她?”

曹操眼中冷光一閃,緩緩道:“想必又是楊文修,自作聰明指點出來,慫恿你來此大吵大鬧罷?唔,他一定是說,魏公好名,若以恩義脅之,他必不敢再追殺那女郎。是也不是?”

曹植張了張嘴,但看曹操面色,卻終是不敢再說,只是看那樣子,卻終是有不服之意。

“從不曾聽聞你與她有何交情,怎的卻是你如此懇切前來說項,而非你大兄?”

曹操看了眼這個年青英俊的兒子,聲音緩和下來:

“論理來說,與之最爲親近者,應是子桓纔對。”

“大兄哪裡最親近了?阿父難道是指落雲館留宿之事?”曹植不以爲然道:“大兄向來不近女色,怎的會如此色令智昏?依兒之見,不過是爲了虛擔這個名頭,來保護她罷了!”

曹操哼了一聲:“你倒是瞭解你的大兄!”

“大兄心中,向來最愛的便是阿洛……”這兩個字一出口,曹操與曹植父子,俱都安靜下來,彷彿觸碰到了某個久遠而始終柔嫩未愈的傷口。

曹操面上的沉鬱之色,卻似乎更爲深重了。曹植那勃勃的生氣,也似乎多了幾分黯然。

九仙媛彷彿變成了木頭,人前那種嬌憨愛癡的模樣蕩然無存。她只希望在場人都將她一直當真正的木頭纔好。

還是曹植喃喃地接着說下去:“他之所以照顧織成,不過是爲了瑜郎罷了。”

曹操不置與否。

“阿父!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曹植終是不忿,重又問道:“織成她……”

“你以爲自己天姿聰穎,卻恰恰看不懂人心。”曹操嘆了口氣,似乎是無意地向九仙媛揮了揮手,她趕緊如蒙大赦般退下去,很快消失在幔帳深處。

“比如織成,你可知你大兄已贈她新字,名宓?如今便是她的貼身侍婢,都是稱呼的阿宓姐姐,你大兄若是當真對她無意,又何必如此?”

曹植摸了摸頭,喃喃道:“阿宓?”

“在你之前,子桓與平叔也都來過,與你一樣的目的,卻是婉言相勸,在被我斥責之後,又都惶恐辭去。有誰會象你一樣,不顧後果,衝進來就大叫大嚷?你爲我之愛子,卻因一婦人忤逆父親,若再論一個失儀之罪,你首先就要被拖下去打一頓板子!”

曹操重又在案後坐下,溫言道:“子建,阿父對你一向期望頗高,也向來知道你天性溫良,從不屑鬼域之伎,故此對你多有寵愛容忍。兼之你才華橫溢,襟懷寬廣,實如阿父心珠一般。然做一貴公子,詩酒娛生可矣,若更往前一步,便遠遠不夠。”

“阿父!”

曹植臉色微變,無意識擡起手來,拂了拂裘上毛尖兒的水珠,簌簌落了下來,濡溼了足邊地氈:

“兒只願高臥林泉,詩酒終生,永遠做您的子建,做阿兄的子建。”

“詩酒終生?高臥林泉?”曹操啞然失笑,目光盯在他臉上:“癡兒癡兒,生於這亂世之中,猶如刀尖行走,毗於虎狼之側,如果沒有權力,如何能盡興肆意,詩酒林泉?不能自保,更不能保護他人。便是今日,我以丞相之名、魏公之尊,下令讓城門令不放任何人出城,你便知許褚正追殺甄氏,又能如何?”

“阿父?”

曹植臉色大變,秀挺的眉尖緊蹙,惶急之色溢於言表:“你當真命許褚去追殺織成?”

“我並不願,然,居高位者,大有無奈,我亦不能免。”曹操的話語頗爲沉重,更多感嗟之意,但曹植哪裡還聽得下去,拂袖叫道:“不行不行!她不能死!阿父!天地之間,人命最貴,權利高位又值得幾何?”

“值得幾何?原來我曹氏一門數代殫心竭慮所創基業,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值!爲父一直寵你,未想到錦衣玉食,竟令你不知一稼一穡之艱難!”

曹操怒意涌現,但隨即又按了下去,只是沉聲喝道:“來人!”

簾外立即有衛士恭聲應道:“屬下聽令!”

“去城門令處,看好了臨淄侯!萬萬不能准許他擅出城去!”

“喏!”

曹植不禁驚怒交加,他從未被父親這樣斷然拒絕過:“阿父!”

“你既如此崖岸,認爲天下名利皆不重要,唯有義氣忠節最高。又一心要去救她,不若我們便來試一試。”曹操冷冷道:“我現在答應你出城,可是你也聽到了,我同時下令城門令,不准你出城。可是你若不出城攔住許褚,她就死定了!”

他端坐案後,看着自己最愛的兒子怔在那裡,臉上青白不定,嘆了一口氣,道:“你大兄來求情時,我也是一樣回答。如何機變,全靠你們自己了!去罷!”

話音未落,只見曹植一跺腳,轉身就走。

曹操一怔,想要攔阻時,卻見他早如旋風般衝了出去,頓時沒了影子。只餘那被他衝開的簾幔猶自飄蕩不定,將室內外的冷暖之意,翻覆拍送。

鄴城經曹操精心改建之後,宮殿在北,市裡在南,自城南正門有街直抵宮門,夾街建官署,形成全城中軸線的佈局,這也是後代宮城建造的模板。

鄴城共有七座城門,分別是廄門、廣德門、建春門、廣陽門、中陽門、鳳陽門、金明門等。

銅雀臺也在這中軸線旁,其中廄門與金明門是開在銅雀臺的兩座城門,可以由此直接出鄴城。但這是爲了最後迫不得以時的出城通道,平時都是緊緊關閉,且有重兵把守,根本不會打開。

最近也是最常用的出入城的城門,是俗稱南門的中陽門。此時正是商賈小民入城的時機,縱然漫天大雪,居然也不比尋常冷清。街衢交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此時曹植自銅雀臺中狂奔出來,他的義從先前早就在臺下準備了駿馬,曹植躍身上馬,一路狂奔,也顧不得將義從侍衛等都遠遠拋在身後,徑直奔向城南正門——中陽門。此時街上人多,他一路狂奔而來,偏又是錦衣狐裘,衣裾風流,只引得人人躲避、道途側目。幸得他騎術甚精,雖然快如一陣旋風,但並未撞到任何行人,便是連擔子都沒弄翻半個,算是有驚無險地奔到了南門。

門口戒備森嚴,與往日相比,足足增加了一倍有餘的兵士,且大半竟是甲士!對入城者幾乎都是揮手放行,對於出城者卻在細細盤問,便是放行一兩個,也都是些一望便知的老弱婦孺,壯年男子幾乎被一律擋住。幸而是早上,出城者並不多,尚未在此發生涌堵。

那些百姓雖然不明就裡,但眼下正是亂世,也知各地諸侯之間向來爭戰,又多有諜者往來,只道是發生了什麼緊急軍情,有被擋住的,便也順從地離去。

曹植在馬上早已看見,心中不禁一沉,知道阿父是當真下了命令,就是爲了防備他們出城。

卻聽背後蹄聲驀起,越來越近,有人高聲呼道:“子建!子建!”

曹植雖然剛剛被封了臨淄侯,雖然與平原侯一樣是侯,封地卻要膏腴豐富許多,一看便知是備受曹操的寵愛,所以趨奉之人有如過江之鯽,一時間風頭無兩,便是正宗的嫡長子曹丕也略顯黯淡。

但是曹植本人一向曠達放縱,身邊真正親近的人都從不稱呼他的封號或官職,一向只以字稱之。

此時他一聽這叫聲,不禁一喜,眉梢揚起,雙臂一勒馬繮,回身應道:“文修!”

來者正是織成初來時,於洛神廟中所見過的那個眼神靈動卻淡漠的少年。他身着一襲黑氅,於白雪中騎馬馳來,當真有翩翩之概。此時他縱馬與曹植並行,一手挽住曹植繮繩,問道:

“你見過魏公之後,情況如何?我早就跟你說過,魏公行事向來縝密,今日他以大雪之故,早就令人封了城門,只進不出,恐怕就是擔心你與中郎將並平叔等人趕出城去,攔住了許褚。”

“我依你所言,用義節之言來激他,他果然發怒,准許我出城,卻又設下難題,當面讓人告知城門令,絕不許我出城。這樣兩難的旨令,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正在猶豫該如何出城呢。”曹植有些歉疚地拍拍楊文修的肩:“不過阿父實在精明,料到我沒這個能耐猜出甄氏之事,又猜到是你讓我如此吵鬧。說不定稍後就會狠狠罵你一頓呢!”

楊文修有些愕然,但眼底卻浮起一縷欣喜,苦笑道:“魏公向來寬厚,若當真是罵修一頓,倒是對我的看重。只可惜他從來不肯相罵,倒是客氣的時候多。”

曹植根本未曾發現他的複雜心緒,笑道:“文修你出身簪纓之家,又是世間少見的俊才,如此出色兒郎,我朝屈指可數。阿父向來愛才,對你只有喜歡纔是,如何肯來相罵?倒是我從小頑劣,至今仍常常被罵的多,有一次若非孃親攔着,恐怕還要被阿父狠狠抽上幾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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