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篇_第九十八章 允諾

他一膝跪地,一膝屈起,雙臂張開,將織成嚴密地護於其中,一隻手掌貼在她的背心處,不斷輸入真氣。

織成原本就受重傷,此時將僅存真氣強行輸入陸焉體內,即使是先前陸焉讓她服下的丹藥也控制不住,傷口一起迸裂,連同口鼻中也流出鮮血來,面容甚是可怖,且那些鮮血沾染在他的白衣上,他卻毫無避讓之意。

槿妍想也不想,再次伸出手去,想要從陸焉手中接過織成。然陸焉卻如石雕般一動不動,眼睛卻緊緊地盯着織成。

“我……我有一事相求……”

一隻蒼白的素手,緊緊抓住了陸焉衣袖。因爲太過用力,指節更是發白,幾無一絲血色。

“娘子!你不要說話……好好保存氣力,你……”槿妍張了張手,只覺得胸口痠痛直往上衝,只要哭出來才能暢通。但又覺得哭得太厲害是否不吉利,硬生生地嚥住了哭聲。

“元仲……”

織成翕動着裂開了口子的嘴脣,吐出這兩個字來。

陸焉不禁一怔,他並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情。但是槿妍搶前一步,半跪在地,緊緊握住了織成的手:“小郎君他很好……他……”

她含淚看了一眼不遠處,那裡的黑夜中,有火光終於破開重圍,直向銅雀臺奔去,而銅雀臺中,也有一隊火光迎上前來!

“銅雀臺中有人來救他了,他們也衝出了武衛的包圍,應該沒事……”

元仲怎麼會有事呢?他看似頑劣天真,其實多的是人來庇佑。只有娘子,別無旁恃,且又重情重義。看似強悍,對在意的人,卻是如此柔軟。看她平時也是世情練達的人,不知道爲什麼這樣傻。

元仲沒事,那就好。

織成將目光移到了陸焉的臉上。

“少君的傷……”

“你我真氣,彷彿是出自一脈。先前我的丹田似被天魔勁封鎖住,無法調出真氣來調息。但有了你相助,水德大興,這才壓制住天魔勁,且將其一一消彌。”

陸焉輕聲在她耳邊道:

“你不用擔心,既然你能救我,我也能救你。”

天魔勁既然消失了,陸焉只覺真氣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絕。然織成先前幾乎是神殫力竭,體內如久涸之地,即使大江大河,亦不敢肆意貫輸,唯徐徐注之,偏偏毫無起色,唯看着她的臉色一點點地白下去。

“我的……傷……太重……”織成微微搖頭,卻分外欣慰地想道:“以我這樣微弱的真氣,竟然也能幫助陸焉解除天魔勁的威脅,看來我所習的天一神功,果真與金水訣同出一脈。我先前那一賭,終究是贏了。陸焉能夠無事,真好。”

眼前一片漆黑,腦中嗡嗡作響,無數氣勁在胸口胡撞亂走,彷彿將五臟六腑都絞纏在了一起,又如有千軍萬馬在狠狠踐踏般,痛得幾乎馬上便背過氣去。

但她心中系掛一事,仍強行提起一口氣來,任由那些氣勁千刀萬剮,緊緊看向陸焉:“我求少君……我綾錦院中人……的安……安危……”

綾錦院衆人見她吐血倒地,都已爭先恐後地撲了過來,不敢近前,都趴在她腳邊,仰頭巴巴地看着。恰好聽見奄奄一息的她,說出這句話來,哪裡還不明白她這是將他們託付給陸焉的意思?不禁都哭出聲來,紛紛叫道:

“我們是娘子的人,豈能仰他人庇廕?”

“冰井臺上,我們可是共同盟誓,願附娘子驥尾,生死與共!”

“娘子在,我們在,難道因爲我們是織奴,便不懂何爲信義麼?娘子若是有個閃失,我們也絕不獨活!”

終於令得綾錦院的衆人都收了心。

織成微微閉了閉眼。

從他們的眼中看得出,是真的很在意她,也是發自內心地敬重她。

那是以前一直努力要達成的目標,進入織造司後,她曾經費了那麼多的心力。

可是到了現在,經過了真正血與火的洗禮,似乎那些心計、籌劃、夢想,都變得並不重要了。

她只是由衷地希望他們能夠幸福,不要再墮回以前的地獄中去。

“人……活着……纔有世……世界……”織成心頭百感交集,說不出是欣慰,還是喜悅,用盡氣力,還是隻能微微搖頭:“不管怎樣,一定……要……活……活下去……”

這麼多年,她便是一直這樣過來的吧。象冰積雪原上的獨狼,又象千山暮雲的孤雁,只靠着一個目標“活下去”,於是一步步艱難地活了下去。千古艱難唯一死,其實活着更不容易。

一隻玉質般溫潤的手,輕輕捏住了她冰涼的手指,將其從衣袖上摘下來,又環握在他有着淡淡暖意的掌中。

“你放心吧,你在乎的人,便是我在乎的人。我幫你照顧他們,但我要你……也好起來。”

陸焉垂下眼簾,淡淡道。長長的睫毛,如蛾須般,覆在了眼上。他有着女子般纖長細密的睫毛,以前是他最不喜的,現在卻是他最感謝的。如此,即使近如槿妍,也瞧不見他眼中的淚光。

“神女怎麼了?”

“爲何會吐血倒地?不是受命於天,應有神力麼?”

“什麼神女?瞧她服色,應是內府織造司中之人,地位卑賤,又怎麼可能是神女?”

“瞧一瞧不就結了?誰知那陽平治都功印是否在她的手中?”

“對,說不定是幻術糊弄人來着,將那印拿來瞧瞧不就行了!”

那些方士們見織成倒地,自然頗爲驚惶,經有心人一煽動,想到方士當中,的確也有擅長幻術的,不禁起了疑心,都亂紛紛地向這邊涌了過來,張修眼見“神女”倒地,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樂得作壁上觀,哪裡肯約束半分?

嗆啷!

卻是衛校尉拔劍上舉,陸焉的衛士們兵器齊施,弓箭上弦,森然對準了那些方士!

“住手!”

陸焉低聲喝道:“不準傷了這些人!”

衛校尉等一怔,頓時想到他在天師道中的身份,若當真是師君,這些方士們亦是他的屬下,自然不能傷害。但若是任由他們亂紛紛地衝過來,只怕亦是不妥。

陸焉眼光一閃,鬆開織成的手指,便待站起身來,卻被一隻蒼白的手緊緊拉住。

“大家且慢!”

忽聽吳可貞的話音又響了起來:“神女既現,玉印亦出,可見我天師道的確是上承天意而存。想那陽平治都功印是何等寶物,神女既在人間,自然也是人身,一時承受不住玉印法力而吐血,亦在情理之中。”

“然神女玉印,茲事體大,又偏與這自稱師君的陸少君一起出現,不由得不叫我們生疑,怕是他們沆瀣一氣,卻來欺我教衆!”

一方士高聲叫道:“若不親眼察看,恐怕有詐!”

他此言一出,其他人頓時紛紛稱是。

吳可貞認出此人也是張修親信之一,哪裡還想不到張修此時正在暗中挑撥?何況即使是他心中,也存有疑念。

當初天師與嗣師在時,也曾多次使用過陽平治都功印,但皆是運用真氣馭使此印,印上亦隱然有霞光瑞氣縈繞,但也遠遠不如這一次出現得震憾。難道這女子比天師與嗣師還要厲害?

何況她武技尚淺,卻與這郎君的金水訣十分相近,還能剋制張修的天魔勁。從未聽說嗣師有過女弟子,那她的內力心法又從何處學來?難道當真有大來歷不成?

他搖搖頭,不禁望向陸焉懷中那面色如紙的女子,忖道:“這女子分明是個尋常人,我天師道中也向無此人。卻不知是何因緣,纔有了這樣的際會。那位陸少君恐怕也很難拿到玉印,但張修勢必不會善罷甘休,若是道民們不再視她爲神女,恐怕陸少君想要師君之位,也就更加難了。”

微一沉吟,正待要再說幾句模糊話語拖延些時間,卻聽一個聲音冷冷響了起來,頓時壓過了所有喧囂:

“爾是何人,也敢妄稱‘察看’陽平治都功印?”

火光驀地亮起來,卻是綾錦院衆人高舉數十枝火把,簇擁四周。明亮跳躍的火光,清晰地映襯出了那個絳衣女子的模樣。

先前她自城頭躍下,與武衛廝殺之際,雖也引得萬衆注目。然遠遠看去,只覺那絳衣之色,在大火中亮得剌眼,大多數人卻尚未能看清她的相貌。

髮髻披散,只草草挽於腦後;衣裙早已污髒不堪,盡是血跡泥漬。

分明已是身負重傷,然而在衆人簇擁之中,卻屹然而立,有如雪中紅梅,自有傲霜之色。

先前口鼻流出的血污,已被槿妍以巾子輕輕抹去,露出纖長自然的遠山眉,越顯得那雙明眸熠熠生光,有一種極爲絢麗的神采,如繁花滿樹,美玉生暈,令人不敢逼視,哪裡還象一個身負重傷之人?

那白衣臨風的陸少君,便靜靜立在她的身畔。若她是一樹繁花,他便是一輪明月;若他是一泓靜水,她便是一團火焰。

如此和諧而又如此悅目,彷彿亙古以來,如日月星辰般,便已存在。

那所謂姑射山上,遺世獨立的仙人,也不過如此罷。

摘星樓上,曹植憑闌而坐,已是看得癡了。

忽聽哐啷一聲,是他揮袖一拂,旁邊高几上的一隻金壺應聲而落,嚇了楊文修一跳。

只聽他嘆道:“世間有此女子在,叫我男兒怎不汗顏!”

嘆畢,方大喝一聲:“來人!”

有侍衛遠遠答應一聲,楊文修雙眉一挑,正待阻攔,已被曹植一把推開,不容置疑地喝道:

“取我的軟甲駿馬,點起親衛,隨本侯殺出城去!”

同是摘星樓上,另一處朱室之中。那錦屏之後,隱約也有人扶窗而望,此時喃喃道:“這女子的相貌本不過只有七八分似她,然神采迸發之時,卻有十分殊盛,也當得起容色絕世這四個字了。”

廣場上衆人更是目弛神搖,便是先前最鼓譟的方士,此時也是呆在那裡,癡癡張望。就連張修心中,也忍不住想道:

“這小兒風神氣度,頗有嗣君之範,相貌之美,又極似嗣夫人。至於這個女子,照映星辰爲之失光,立於千軍而不改色,如此風華,可當得傳說中傾國傾城四字,這世上女子,又有誰能比得上?難道她當真是水中神女?”

織成星光般的眸子,緩緩掠過衆人:

“嗣師昇天不過十餘年,大祭酒執掌教事,二十四祭酒傳道於民,難道使得堂堂天師道門,竟已頹敗如斯?區區一個道民,也敢提出察看陽平治都功印?當年天師嗣師在時,難道也是如此?”

衆人都是一噤,有些祭酒的臉上不免露出慚色,喝斥道:“遊適!爾不過是個道吏罷了,這陽平治都功印,豈能輪到你來質疑?”

張修微露冷笑,向那遊適做了個眼色。

先前那鼓譟得最厲害的方士遊適,此時也不得不壯起膽子,踏前一步,大聲道:

“我爲道吏,不過是職務比不上祭酒罷了,然對道門忠誠之心,並無絲毫分別。你這女子既是神女,爲何不早早現出身份?所謂的陽平治都功印,一閃即逝,不過只有瞬間罷了,未能細細察看,誰敢說真?若是心底坦蕩,爲何不祭出印來,讓我等看個分明?且此印向來爲天師和嗣君所有,如今你既認了師君,又爲何不將此印交給他?”

槿妍等人聽在耳中,頓時微微色變,不禁擔憂地向着織成看了過去。

尤其是槿妍心中更是清楚,織成雖然時有驚人之舉,亦似乎來歷神秘一些,但跟天師道根本是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以她對於天師道的瞭解,更是知道這什麼神女之說,完全是子虛烏有。

這張修頗爲老到,他早看出織成油盡燈枯,且似乎對於陽平治都功印並不能熟練控制,但因一種無法察知的原因,她又必須將此印留在自己手中。否則以她與陸焉那種熟稔程度,爲何不早些將該印交給陸焉?而要讓陸焉受到衆人的疑難?

莫不是二人之間,其實大有嫌隙?若果真如此,便是挑撥一番,自己未嘗不能得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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