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他對燕隨的印象並不算深刻,可是燕隨又是實實在在地影響了他的一生。雖然一直忍辱負重與父親燕明朗在爲燕隨謀劃,想要幫他從燕傲天手裡奪回皇位,但事實上他一直想不明白燕明朗爲何嘔心瀝血甚至最後賠上了性命只爲了那個親弟弟,明明不應該是他這個兒子更親近一些嗎?
在燕明朗過世後,有心人的挑唆之下,蘇維雅帶來了秘密武士幫忙,所以他心動了。自以爲一切謀劃得天衣無縫,將燕隨逼入了死局,可到最後才知道真正困在局裡的只有他自己。
可出乎意料的是,燕隨並沒有取他的性命,甚至將他渴望已久的皇位拱手相讓。
想到此,燕旭的嘴角不禁漫上一絲苦笑,越是這樣,他對燕隨就越加不服氣。因爲是燕隨讓他的,而不是他自己奪過來的!
“皇上,大理寺到了……”燕旭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擡眼看了一下這稍顯莊嚴肅穆的地方,擡腳走了進去。
關押燕雲琛的牢房並沒有特殊待遇,越往裡走,那種散發着腐爛的潮溼氣味就越濃重。
在看到那個略顯清瘦的灰色身影時,燕旭的心不由地很縮了一下。
牢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衙役們全都識相地退了下去。
“見過皇上。”燕雲琛轉過頭來淡淡道。
燕旭猛地一怔,隨後才仔細地看起了這個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兒子。
雖然憔悴了不少,但是臉上那份俊美秀麗卻是絲毫未變,即便一身囚衣,卻難掩他的絕代風華。
說來也奇怪,他的幾個兒子幾乎長得都與他有幾分相像,相似度最高的便是他和聶皇后所生的代王燕奕謹。
可燕雲琛偏偏是個異類,他長得不像他也不像周氏,倒是和燕隨有四五分的相似。這大概也是燕隨臨走前再一次叮囑他要好好照顧燕雲琛的原因吧!誰會不喜歡一個和自己長得相像的小輩呢?
爲了掩飾心中的這份衝擊,燕旭板着臉訓斥了一句:“朕讓你來大理寺反省,你就學會與朕做對了?竟是連聲‘父皇’都不叫了?”
燕雲琛嘴角勾了勾,恍若無事道:“草民不敢。”
燕旭再次怔愣,這纔想起來當時將他關進來的時候已經褫奪了他“靖王”的封號。
他抿了抿嘴,覷了燕雲琛一眼,話鋒一轉,問道:“這些日子在這裡如何?”
“還好!”平平淡淡的聲音,聽不出一點兒埋怨。
燕旭想想也是,他沒有下令,自然不會有人擅作主張對他做些什麼。往常那些……不過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許罷了!
“朕今日前來,是放你出去的,至於你的封號,稍後會重新交還與你。”
“皇上有事吩咐?”燕雲琛垂下的雙眸裡斂起一分譏誚與自嘲。若非有事吩咐,想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想到他這個兒子吧!
燕旭直接開門見山道:“現在四國之間情勢微妙,朕聽說你和東齊寧惠郡主交情頗深,正好現在定王駐守在邊境的綏遠城,朕準備派你前往打探一番定王的心思。若是我們兩國能結秦晉之好,那是再好不過了!”
說罷,燕旭暗示性的眸光直勾勾地盯進了燕雲琛看似寡淡無波的瀲灩雙眸裡。
燕雲琛垂在兩側的雙手漸漸攏起,眼中第一次帶上了質問,嘴角卻淺淺翹起,緩緩道:“皇上想讓我將寧惠騙到翌陽城來做人質?”
“什麼騙來?!什麼人質?!”燕旭惱羞成怒地瞪着燕雲琛,“若是東齊無意對我們動手,寧惠郡主嫁過來又何妨?你是朕的兒子,雖然這些年朕待你不如你幾個皇弟,但是北燕皇子該有的你一樣不少,就連你瞞着朕通文習武的事情朕都不計較了,難道讓你爲北燕做些事情你還要三推四拒的不成?”
燕雲琛輕笑一聲。是啊,他是北燕皇子!
可小的時候,連一些太監宮女都能隨意欺負他,那幾個弟弟更是直接將他當成了下人奴才一般作弄。
若不是後來師父也就是他所謂的皇叔祖出現在他生命裡,教他文學武功和爲人處事,只怕早就沒有今日的燕雲琛,亦或者翌陽城裡會有一個真正的浪蕩子,最後不是死在了青樓裡就是渾渾噩噩地一生不知活着爲何。若是這樣,他也就沒有機會能和自己心中的太陽花再次相遇相知。
思及此,燕雲琛薄脣漾起了一絲上揚的弧度,如春日裡的輕風輕輕拂過面頰,又如山間中的清泉緩緩流過溪澗,輕聲緩慢卻又不容置疑地看着燕旭道:“父皇,我不會和你一樣,利用女人的感情,不管是自己愛的還是不愛的!”
燕旭臉上的表情漸漸皸裂,直接擡手將他的臉頰甩到了一邊,咬牙切齒地狠聲道:“你這是在指桑罵槐?替你母親不平?”
燕雲琛並沒有刻意去躲,甚至沒有擡手去捂住自己慢慢腫起的半邊臉頰,只是以一種倔強的目光看着燕旭。就像小時候遭逢鉅變的那段時間他不理解爲何自己忽然就從萬千寵愛變成了人人可踩,但那個往日裡還算寵愛他的父皇卻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他不該替自己的母親不平嗎?
拋開所有的一切不談,周氏是燕旭的正妻,又替他生下了嫡長子,甚至燕旭能在燕傲天和燕少桓的手裡活下來當年周家都是功不可沒。在周氏抱着他暗自垂淚的那些日子裡,她一遍一遍地告訴他她對燕旭的愛和那些瘋狂進而失去理智的嫉妒。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於燕旭的今天來說功不可沒的女人卻在死後連個正式的封號都沒有。燕旭百年之後,她甚至都無法與之合葬。不管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又或者是周氏做錯了什麼,她都不該被這樣對待!
牢房裡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燕旭看着燕雲琛那雙寫滿了太多複雜情緒的眸子,忽然轉過了身去,背對着他。半晌,似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道:“你知道嗎?其實,本來你不該是朕的長子的!你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不過可惜出生不到半個月便被周氏所害染了風寒夭折了。他也連個身份甚至名字都沒有,他連族譜都來不及進,誰來爲他鳴不平?”
燕旭和聶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當年娶周氏有太多太多的利益因素。聶雪本也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可就是因爲對他的一片深情這才甘於委身爲妾室。年輕的時候有很多東西都不懂,以爲自己這個一家之主寵着愛着便能使得聶雪不被周氏欺辱,可沒想到他的寵愛於聶雪而言卻是最致命的一把刀。
那時候的周氏脾氣火爆又專橫跋扈,自然不爲他所喜。所以他一個月二十多天都宿在聶雪房裡,自然而然地聶雪進門不過兩個月便有了身孕。周氏雖然衝動,可她身邊有一個善於謀劃的奶孃。她們一直隱忍着,靜待時機,等到了孩子出生之後他和聶雪都放鬆了警惕這才動手。
誰能想象得到他抱着那個渾身青紫的孩子又看着自己最愛的女人哭得肝腸寸斷時那種無能爲力的心情?
正是因爲周家,他不能動周氏不能爲自己枉死的孩子報仇,只能在後來找了個藉口處置了那個奶孃,可這又能算什麼?能爲他和聶雪的兒子抵命?
或許在燕雲琛小時候他抱着他的時候,也有一種爲人父親的喜悅。可大多數時候他看着燕雲琛就會想起那個無辜枉死的孩子,心裡矛盾而又複雜……
燕雲琛的身子微微一顫,燕旭說的這些他都相信。因爲即便那時候年少,他依舊記得周氏提起他那幾個庶弟時眼中閃爍着的恨不能斬殺殆盡的鋒芒!
原來,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有因果的!可是,誰都能怪周氏,他不能!因爲她是生他愛他的母親,周氏或許對不起任何人,但對他卻是無話可說。
“所以……後來聶皇后和雲貴妃還有其她的人私下對我動手打算置我於死地的時候父皇全都知道對嗎?”燕雲琛看着他的背影,聲音裡帶着些顫抖。
或許……他不僅僅是知道,更是……默許的!因爲每當看到他這個“長子”的時候,燕旭肯定都會想到那個死掉的孩子,想到那時候因爲種種原因被周家欺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於他而言,是失敗,亦是恥辱!
燕旭背對着他,久久未語。
燕雲琛眼中隱隱似有淚花閃現,又繼續道:“可是您不也是默許了聶皇后親自一步步折磨死了我的母妃,爲她的那個孩子報仇了嗎?”
周氏自周家失勢後,便慢慢臥病在牀,最後的那段日子甚至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可是沒有人管她。想想平日裡那般愛美的一個女人,最後身上卻躺在牀上不能動彈,甚至身上多處腐爛腐臭。饒是現在已過了十幾年,那偷偷溜進去看到的一幕依舊時常出現在他的夢魘裡,他還記得周氏看着他口不能言只能流着淚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些……還不夠嗎?
見燕旭依舊保持着沉默,燕雲琛心中自嘲地一笑,或許所謂的爲了那個孩子而恨也不過是個藉口吧?因爲當年周氏和周家的所作所爲無一不是在踩踏着燕旭身爲一個男人的尊嚴,這纔是他最記恨的事情。
正如他剛剛告訴他的,聶皇后是他心中最愛的人,所以他不在乎她這些年在宮廷裡慢慢失去了最初的那份純真。聶皇后包括後宮裡女人的真面目,燕旭都知道,因爲他不是那種輕易會爲美色迷惑的昏君。但正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能包容聶皇后,卻容不下週氏,甚至連帶着牽累了他這個周氏留下的血脈。
燕雲琛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從臉頰滑落,輕聲道:“父皇,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您。以後我不會再奢望着哪一天您能像對待其他幾個皇弟那樣對待我。因爲即使我再出色再優秀,於您而言都沒有半分區別。”
因爲癥結根本就不在於他是否能讓他驕傲,燕旭漠視他、忽視他是因爲他是周氏生的兒子。這一點,他傾盡一生也無法改變。
燕旭的背影幾不可察地緩緩一動。須臾,他轉過了身來,面上依舊維持着剛剛進來時的那份冷漠,似是眼珠都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抿脣道:“不管你是靖王殿下還是區區平民,都是北燕人。朕是你的君王,今日朕來,並不是和你商量的。若是此番你不去綏遠城,朕便會將周氏挖墳鞭屍、挫骨揚灰!朕知道你這些年大概是瞞着朕學了不少東西,但是你還太年輕,朕想做的事情你阻止不了。”
就像是對待陌生人一樣的語氣,彷彿他口裡的周氏不是那個曾經與他同牀共枕、爲他生下孩子的女人……
冷——!
燕雲琛只覺得一番冰寒之氣侵入他的骨頭裡,慢慢地……凍徹心肺……他想要抱起胳膊,將整個人環起來,而將這股怎麼也隔絕不斷的冰寒之氣推拒在外,可最後,發現怎麼做都無能爲力、抵擋不住!
他雙手咯咯作響,額上青筋狠狠跳動,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個曾經在他心裡如天地如山巒一般雄偉的父親。他的親生父親居然用他的親生母親來威脅他這個做兒子的?
兩人就這樣視線相撞、身姿筆挺地對峙着。
外頭似是下起了小雨來,擡頭望去,透着牢房裡那扇狹小的窗戶還能看到雨水從破破爛爛的屋檐上滴答滴答地滑落而下。
過了大約有半炷香的時間,燕雲琛面無表情地道:“好,我去綏遠城!”
他頓了頓,又繼續斂着眸子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希望皇上能將我母親葬入皇陵,給她一個元后的封號。”
這大概是周氏未完的心願之一吧?還有……或許希望他和燕旭能夠父慈子孝?只可惜,他只能爲周氏做這最後一點事了!
燕旭想了一會兒,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瓶,啓脣道:“喝下它,朕就會答應你的條件。”
燕雲琛眼中有一瞬間的不明,隨後很快就明瞭過來,嘴角嫣然一笑,也不知嘲諷的是燕旭還是他自己:“皇上真是好謀算,原是不放心我,還想着用藥物來牽制我啊!”
燕旭只看着他,恍若未覺他話裡的譏誚之意,淡淡道:“這是睡蓮散。服下後,每逢月圓之夜便會毒發,但不會致命,這份痛苦只是讓你記着你的任務和使命。朕給你半年的時間,若是半年後你不帶着寧惠郡主一起回來服用解藥,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他要用燕雲琛,但不會放虎歸山,就這樣讓他離開。半年的時間,他自認已經夠寬裕了。
睡蓮散,好美的名字。可惜越美好,便越致命,就像他一直期冀的父子親情一樣。燕雲琛笑着看向燕旭,臉上眼中滿含笑意,仰着頭將玉瓶中的睡蓮散全都服了下去。
而燕旭在親眼看着他服下後,便背手離開了牢房:“明日早朝,朕便會下令將周氏遷入皇陵,並恢復你的王位。”
燕雲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中一片水霧,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那逐漸模糊的背影。驀地,他跪到了地上,朝着燕旭離開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每一下,都清脆而又響亮。
第一磕,感謝燕旭給了他生命,讓他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
第二磕,這些年縱橫兩輩之間的恩怨自此結束,周氏曾經做的所有錯事他替她還了,他和他的母親都不再欠着燕旭和他的那些女人孩子,也不會再計較這些年那些人對他的算計迫害;
第三磕,他還了燕旭的骨肉親情,自此後,相逢不相識,互爲陌路人。
……*……*……
一個月後,綏遠城。
已經行至臘月中旬,年味越來越濃。綏遠城這些年在齊浩康這個守備的管理下早已是蒸蒸日上、繁榮昌盛,熱鬧的氣息甚至完全不輸定京城。
齊子皓與齊浩康站在城樓上俯瞰着大街上的琳琅滿目,聽着販夫走卒那充滿向陽力的叫賣聲,嘴角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忽地,他偏頭看向了齊浩康,道:“你在綏遠城也待了有十幾年了吧?如今女兒都滿了週歲了,也該回去了!”
齊浩康雙眼平視着前方,緩緩道:“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若是現在去了定京城,只怕還沒辦法適應呢!更何況,這些年綏遠城的百姓就像我的家人一樣,我已經習慣了爲他們解決各種問題,和他們一起度過這裡每一年的春夏秋冬。”
尚在定京城裡的時候,他哪裡能想到自己將來某一天會習慣這種生活,可現在,綏遠城雖然比不上定京的繁華,可卻讓他找到了一種充實的歸屬感。
看着他嘴角由心而發的滿足,齊子皓想他也當是放下了,否則也不會和陶如玉生了女兒。雖然幸福來得晚了些,但到底還是來了……如此一來,對所有人都是好事!
齊浩康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話鋒一轉,道:“算算日子,北燕的人,也該到了吧!”
雖然北燕這一趟出使綏遠城便沒有弄得大張旗鼓,可他們的人一早就得到了消息,那些人快馬加鞭地朝着綏遠城而來。
其實他也有些好奇燕旭到底打的什麼主意,現在情勢這般微妙,甚至可能皇上一個旨意下來,他們下一刻便會發兵,可燕旭居然這時候派了他自己的兒子前來。雖然聽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可到底也還是親生的吧!
齊子皓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揹着手將視線轉向了北燕的方向,並未再多說。
自從跟着齊子皓到了綏遠城之後,齊靜沅才發現事情想得壓根就和她不一樣。
這會兒要是她還在定京城,說不定還能悄悄地瞞天過海跑去找燕雲琛。可是在綏遠城齊子皓的眼皮子底下,她就成了話本里那永遠都翻不出如來佛五指山的孫猴子!
剛剛來的那幾天還能在綏遠城的大街小巷隨便逛逛,可現在,她待在屋子裡都要發黴了。
齊靜沅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撐着下巴,雙腳不停地在地上跺來跺去。
不行,不行,她必須要好好地和父王長談一次!再這樣下去,她非得急瘋了不可!
“哎喲!”剛剛衝出房門,便和準備進來的人撞上了。
齊靜沅定睛一看,原來被她撞倒在地的是那個溫柔可親的嬸嬸陶如玉。她趕緊上前將人扶起來,一邊看着她身上有沒有哪兒傷着了,一邊不住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皇嬸,你沒被我撞壞吧?”
她表示擔心,這小身板,一點都不像生過孩子的,比她母妃還要瘦!
“沒事沒事!”陶如玉大度地笑着,見齊靜沅一臉地焦急,遂問道,“郡主,你有什麼急事嗎?”
齊靜沅扁扁嘴,道:“我要去找父王!”
“定王爺?”陶如玉挑眉,搖了搖頭,“定王這會兒恐怕沒功夫見你,他和我家王爺正在接見北燕的使者呢!”
“北燕使者?”齊靜沅眼中一亮,隨後眉頭又緊緊地蹙了起來,怎麼北燕來人她一點消息都沒得到?
她轉身看了看身後心虛地低着頭的荷香、雪柳二人,心中頓時明瞭,難怪每次讓她們去打聽消息,都支支吾吾地什麼都不知道,敢情是幫着父王來糊弄她的啊!
齊靜沅皺着鼻子暗瞪了兩人一眼,隨後急匆匆地拉起了陶如玉的手,一臉乖巧的笑容,眨巴着眼睛問道:“皇嬸,皇叔有沒有和你說北燕來的是誰啊?”
陶如玉笑着捏了捏她的臉,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道:“昨兒是聽王爺說過,好像是什麼王爺來着!”
“王妃娘娘,是北燕的靖王殿下!”身旁的大丫鬟提醒道。
陶如玉這纔想起來:“對,就是靖王殿下,聽說比你也大不了幾歲!這還是個孩子呢,怎的就擔瞭如此重要的事物了……”
陶如玉多唸叨了一句,卻發現齊靜沅在聽她說是靖王之後急匆匆地道了個謝便一溜煙跑開了。看着她那般青春活力的樣子,陶如玉笑着搖搖頭,暗想着以後也不能給自己的女兒多加束縛,要讓她同這個小姑娘一樣活得肆意。
真的是燕雲琛來了!齊靜沅滿臉笑意,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守備府的主屋,卻發現外面重重官兵把守,她壓根就進不去。
齊靜沅本想着就這樣闖進去,這些守衛看起來雖兇,難道還敢對她動手不成?
好不容易追上來的荷香和雪柳嚇了一跳,趕緊一左一右拉住了她,低聲勸道:“郡主,咱們先回去吧!王爺這不定是在商量什麼大事呢!”
齊靜沅一人瞪了一眼,撇撇嘴道:“你們兩個吃裡扒外的壞丫頭,還沒和你們算賬呢!回頭一人給我掃一個月的茅廁,看你們下次還敢不敢瞞着我了!”
荷香和雪柳二人相視一眼,滿臉地生無可戀。郡主這懲罰……可真是有新意!
“出來了,出來了!”見燕雲琛跟在齊子皓還有齊浩康身後走出來,雪柳拉着齊靜沅地胳膊興奮地指着前方小聲提醒道。
齊靜沅擡眼循着她的手指看過去,正好與燕雲琛看向這邊的視線撞到了一起,嘴角瞬間漾開。
她舉高手臂毫不避忌地朝着燕雲琛揮了起來,只是待那股興奮和驚喜的波潮過去之後,手卻慢慢地垂了下來,嘴角也耷拉了下來。不過才半年多沒變,怎麼感覺他瘦了好多呢?臉上棱角分明得厲害,下巴都比她的還尖了,臉色好像也不太好……
齊子皓見狀,左手握拳狀抵在脣邊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齊靜沅這纔回過神來,乖巧地走到了齊子皓身邊,甜甜道:“見過父王,見過皇叔。”
“寧惠郡主有禮了!”燕雲琛朝着他施了一禮。
齊靜沅也裝模作樣地回了一禮,但是趁着別人不注意的時候俏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齊子皓的雙眼在二人身上冷冷地逡巡了一圈,對齊靜沅道:“走吧!”
齊靜沅雖然挺想和燕雲琛說上幾句的,問他爲什麼一直沒來找她,甚至連音訊都沒了,可也明白現在不是合適的時間,遂跟着齊子皓後面離開了,但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回過頭去看看他們身後不遠處的燕雲琛。
燕雲琛雖是嘴角染笑,可齊靜沅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定。
用午膳的時候,齊靜沅見齊子皓似乎心情不錯,遂眼珠轉了轉,擡手給齊子皓夾了一個翡翠蝦仁。
齊子皓眼皮未擡,淡聲道:“有事就說吧!”
齊靜沅見把戲被揭穿,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了一會兒。
反正這會兒就他們父女兩人,也沒外人,齊靜沅便大着膽子道:“父王,一會兒用午膳我能不能去客棧裡看看雲琛啊?”
明明昨日就來了,可也不來找她,一會兒她定是要好好地說道說道他!
說着,似是怕齊子皓反對,齊靜沅立馬舉起手來保證道:“用晚膳之前我肯定回來!”
齊子皓手上頓了一下,看向她的眸子裡滿是溫情,一反常態地柔聲道:“你去吧,帶上你身邊的丫鬟一起去!”
齊靜沅一口應下,然後隨便吃了幾口便笑嘻嘻地和齊子皓告辭了。
看着齊靜沅歡欣雀躍的背影,齊子皓忽然有些惆悵地放下了筷子,身子微微向椅背後傾,問向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齊東:“齊東,你說我是不是不該這麼放縱她?”
沒想到燕旭居然那麼狠心親手給燕雲琛下了毒,現在燕雲琛的確是下定決心和燕旭脫離關係了,可是睡蓮散的毒……萬一解不掉,他的嬌嬌又一頭栽了進去,那要怎麼辦?他算到了燕旭會因爲燕雲琛和他們定王府之間微妙的關係來逼迫他從而使得燕雲琛一步步對他失望,可是卻算漏了自己女兒的心。原想着燕雲琛能不能順利熬過來都是憑他自己的本事,可現在卻無法在一旁視若無睹地袖手旁觀。
齊東想了想,道:“王爺,屬下已經給肖揚去了信,讓他儘快趕來綏遠城了,昨日靖王不是也說了嗎?他手下之人也在研究解藥。現在還有五個月的時間,說不定能解出來呢?”
其實說起這話的時候,齊東也沒有多少底氣。睡蓮散的毒倒不是有多難解,但是不知道燕雲琛所中的毒究竟是哪些毒蟲毒草以何種順序配製而成,若是貿然服下解藥,只怕會弄巧成拙。就是肖揚來了,也未必有用,他只是神醫,並不是神仙。燕旭既然敢用這種藥來控制燕雲琛,就表示他相當地有信心,解藥只有他自己纔有。
齊子皓凜了凜狹長的眸子,示意齊東附耳過來,低聲與他吩咐了幾句。
……*……*……
燕雲琛與同行的北燕使臣住在綏遠城裡最大的悅來客棧。
齊靜沅帶着人大大方方地去的,那些北燕臣子一見到齊靜沅的到來,頓時眼睛都亮了起來,互相對視了幾眼,眼中皆是各種明瞭的目光。臨行前,燕旭就曾私下召見過他們,讓他們務必要“配合”燕雲琛的行爲,早日迎娶得定王的愛女,哪怕是隻帶着人先行回來也行。
“老臣見過寧惠郡主,敢問您是來找靖王殿下的?”
齊靜沅點了點頭,復又努着嘴偏着腦袋四處探尋着燕雲琛的身影。
那人又腆着臉上來道:“郡主,殿下正在上面的客房中休息,老臣這就派人去請他下來。”
齊靜沅對這些湊上來討好的人不太感興趣,遂揮揮手示意他站到一邊去,擡眼看了看客棧的樓梯:“你們先忙着去吧!本郡主自己上去找他!”
在燕雲琛的客房門口守着兩個身形高大、面目俊秀的男子,他們甫一見到齊靜沅之後,臉上都閃過一閃而逝的慌張。
齊靜沅並沒有多加註意,只是在看到緊閉的屋門時,臉上眉宇間府上點點狐疑,擡手指向屋子,有些尷尬地問向門口的兩人:“我現在不能進去嗎?”
燕雲琛是怎麼回事?來了之後也不找她,現在居然還給她來個閉門不見,看那門口守着的兩個大個子,一點也不像要放她進去的樣子!反而是看到她跟看到鬼似的,難不成燕雲琛那個壞小子在瞞着自己做壞事?一想到這裡,齊靜沅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時,屋門忽然從裡面被打開了。齊靜沅循聲看去,只見燕雲琛嘴角帶着和煦的笑容親自開了門。髮絲整潔,依舊如以往那般俊朗,除了瘦了些,好像也沒有太大變化。
齊靜沅被迎了進去,朝屋子裡探着頭四處看了看,沒有找到其他人之後,這才坐了下來。
粉脣微撅,鼓着眼雙手環在胸前不滿地對着燕雲琛抗議道:“你在幹嘛呢?我在下面都待了老半天了,也不見你下來見我。你說,你剛剛是不是瞞着我在屋裡做什麼壞事?”就差直接拎起燕雲琛的衣襟來質問了!
燕雲琛眼中快速閃過了一絲侷促,而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剛剛在休息,也不好就這樣睡醒之後就去見你,梳洗了一番,就耽擱了些功夫。”
齊靜沅有些不相信,雖然看着他的確是想剛剛梳洗過的樣子,鬢邊還沾着一些未乾的水珠,但還是弱弱地問了一句:“真的嗎?”
燕雲琛很肯定地點點頭。
齊靜沅釋然地笑了起來:“好吧!誰讓我相信你呢?你要是敢騙我,我一輩子都不理你!”
一輩子……燕雲琛忽然覺得這是個好遙遠的話題。
他輕笑一聲,問道:“怎麼突然來找我了?”
“你還說呢!你來了綏遠城都不來找我,那我不就只有來找你了嗎?”其實齊靜沅想問的是他說的話還算不算數,明明說好了要和她父王提親的,怎麼現在提都不提呢?可這些話她一個女孩子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可能說得出口啊!
她頓了頓,又繼續問道:“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啊?爲什麼這幾個月一點兒消息也沒有,連瑤光都一句話不說就消失無蹤了。”
“瑤光她,我是另行讓她去做別的事情了。可能時間匆忙,她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燕雲琛好看的睫羽垂了垂,道:“嬌嬌,以後我再也不是北燕的皇子了!”
齊靜沅一愣,隨後嘴角揚了起來:“沒關係啊!你有我呢!”看北燕那邊就知道對他不怎樣,不是北燕皇子纔好,父王就不會反對他們的事情了!
“那,下面那些人是怎麼回事?”齊靜沅一想到剛剛那些人的嘴臉就覺得奇怪,那裡有些人她還記得,之前也跟着燕雲琛來過他們大齊,可沒見他們對燕雲琛那麼恭敬了!
燕雲琛輕嗤一聲:“不用管他們!”就讓他們耗着吧!今日嬌嬌來找他的消息被傳回北燕,燕旭想必會很開心吧!
“那個……你寫給我的那個紙條我都看完了!”齊靜沅臉頰悄悄爬上了一抹緋紅,嘴角抿着笑。
她都說這樣的話了,燕雲琛應該會想起讓瑤光把東西帶給她的時候留下的那些話了吧!
燕雲琛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摸了摸她的髮髻,道:“就知道你肯定止不住好奇心!”
隨後,再次沉寂了下來,屋子裡頓時有了一種窒息的壓迫之感。
久久不見燕雲琛說那些她想聽的話,齊靜沅皺着眉頭看向他。這人什麼意思啊?難不成他自己說的那些話全都被拋到了腦後去了?
齊靜沅有些氣怒地扁扁嘴,低下了頭去,卻眼尖地在桌腳看到了一些可疑的白色粉末。
而這時候燕雲琛卻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他垂在袖中的手隱隱有些顫抖,強打着精神道:“嬌嬌,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回頭我再去守備府找你!”
齊靜沅聞言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鬼使神差地,在燕雲琛轉身朝牀榻走去的時候,她悄悄地掏出帕子將地上的那些白色粉末捻了起來藏進了自己的衣袖裡。
“死燕雲琛、臭燕雲琛!”齊靜沅一邊走着一邊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心裡憋屈得厲害。
她怎麼覺得這才分離了沒多久,兩個人就疏遠了不少呢?當初明明是燕雲琛說喜歡她、說要娶她的!
荷香和雪柳臉上也是擔心,同時心裡還替齊靜沅不平。郡主惦念着靖王她們都知道,可那個靖王居然一點都不領情!
“郡主,您別生氣了。要不,回頭告訴王爺,讓王爺好好地教訓他!”
齊靜沅沒好氣地白了她們倆一眼,盡會添亂,這事怎能和她父王說?到時候沒事也給整出事來了!她可不想父王再對雲琛有什麼不好的印象!
三人恰好停在了一家醫館門前,齊靜沅想到在燕雲琛房裡發現的那些粉末,遂帶着荷香與雪柳走了進去……
而客棧這邊,齊靜沅一離開,燕雲琛就抖着手迫不及待地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放在嘴邊吸食了起來……好一會兒,燕雲琛才覺得渾身舒坦,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起來,閉着眼滿臉饜足地仰面躺在了牀上,似是還沒有從那種享受的韻味中回過神來……
一旁站着的天璣滿臉擔憂:“主子,這些東西您不能再用了!”睡蓮散的毒還沒解,主子又迷上了這害人的五石散,豈不是在作踐自己的身子嗎?
正在這時,緊閉的屋門忽然被人從外面重重地一腳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