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石投下去並未激起千層浪,但也讓在座衆人着實驚詫了一番。
看唐婉這一副毫不畏死、淡然自若的神態,難不成,真如她所說那般,她與皇上一早便相識,還有救命之恩?
齊浩南銳利的雙眸眯了眯:“你所說的,朕毫無印象。但是,即便是真的,這也換不回你一條命。不過……朕可以格外施恩,免了你父親的教女不善之罪。”
任何人企圖對葉卿渝和他們的孩子下手,她都絕不會放過,所以,唐婉這條命,是要定了!
唐婉微微一愣,而後臉上沉靜的面具終於被一舉撕開,現出了點點焦慮和不可置信:“皇上,你不記得我了麼?八年前,明冼山上的那個雪夜,我真的曾救過你,我們還在一起整整待了一夜!”
彼時,她不過才八歲,而齊浩南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她很小的時候就被寄養在明冼山上的庵堂裡。
那夜說來也巧,大雪封山,她外出採藥遇到了在雪地裡暈迷過去的齊浩南,於是便將他拖到了附近的一個山洞裡取火生暖。那副俊眉微鎖、薄脣緊抿的樣子在她的眼裡整整印了一夜。只不過,第二天一早,她去給他找吃的過來,卻發現人不見了。
直到四年前,她被接回京城,偶爾在街上看到打馬路過的俊朗男人。相視的一眼,她便認出了那是當年明冼山那個俊俏少年。
她以爲,他也該認出了她的,因爲,她在他的眼裡似乎是看到了不一樣的情愫……
後來,她知道了他是當今太子,而且至今尚未娶親,府中甚至都沒有侍妾。
她一邊慶幸,一邊焦慮。慶幸的是他會不會是如她那般將她刻進了心裡,也在茫茫人海中尋覓於她;焦慮的是彼時的她尚才十二歲,萬一他等不到她長大,那要怎麼辦!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在唐婉的幻想與暗戀中度過,宴會中偶爾也能覓到他挺拔的背影亦或是精緻的側影,以慰相思之苦。
賜婚聖旨出來之時,唐婉甚至想過去他面前表露一切,因爲她認定他心裡肯定是有她的,可後來,她忍住了,多年來善於隱忍的性子讓她按捺住了這份瘋狂。
魏靈兒的不得寵一度讓她心中驚喜不已,直到……秦渝的出現。
她不是第二個魏靈兒,齊浩南對她寵愛備至,甚至後宮無妃、獨寵一人。
而齊浩南遲遲對她沒有動作,終於讓她着急了起來。
因爲,她覺得葉卿渝那份淡然的性子,和她往日裡很像。她認爲便是這份性子搶走了齊浩南的注意,也搶走了本應屬於她的一切。
所以,秦渝和她肚子裡的孽種……都該死!
齊浩南微微皺眉,看着葉卿渝朝他拋來的詢問的眼色,微微捏了捏她的掌心。
不要說什麼當年雪夜的事兒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即便是真的,那又怎樣,如唐婉所說那般,當年她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女童,難不成他還能有什麼想法不成!
更何況,從小到大,他的心裡就只有葉卿渝一人,又豈會看得到別的女子!
對於唐婉說的當初曾在明冼山上救過齊浩南的這些話,葉卿清是半信半疑的,因爲自從跟蹤香櫞查到唐婉之後,這幾日他們已經將唐婉這些年的事情裡裡外外查了個透。
她看到暗衛蒐集來的那些情報,着實驚嚇了一番。
這個唐婉看着表面溫婉柔弱,卻沒想到內裡竟是如此地骯髒不堪,真真一個蛇蠍美人!
唐婉並不是唐夫人的親生女兒,而是當初唐騫在外養的一個外室所生。
唐騫與唐夫人是少年夫妻,感情還算和諧,加上唐夫人強勢,唐騫不想家無寧日,便在那個外室病逝之後將唐婉養在了離京城不遠處的明冼山的水雲庵裡,唐騫一年也會去看上她幾次。
唐婉從小便是乖順柔弱,可誰也沒想到那只是她的表面,也沒人知道她的內裡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腐化的。
她一面跟着水雲庵的師太學習醫術、採摘藥草、習文讀書,一面卻又在大約十一歲的時候便和和水雲庵附近的一夥兒盜匪混在了一起。
她以美色誘惑他們教她習武,可在唐婉離開水雲庵之前不久,這夥兒盜匪卻莫名其妙地全都死於非命。甚至水雲庵裡的師太,所有熟悉唐婉的人,都在接下來的幾年裡相繼暴斃了。
若非他們派去的人尋到了明冼山上的一個樵夫,他說前幾年經常會看到一個白衣女子和一羣盜匪混在一起,怕是這段駭人聽聞的事情便會被就此掩蓋過去。
甚至,當年唐夫人意外發現唐婉的存在,而將她接回來,都與她的謀算分不開關係。
聽着齊浩南身邊的暗衛將她這些年的所作所爲一一揭露在了人前,唐婉跌坐在地上,眸底有如死灰。
那段黑暗的過去,始終是她不願提及的。到了京城之後,她拼了命地將過往一切拋開,在京中閨秀中游刃有餘、廣受好評,甚至連她自己都認爲她是如唐騫夫婦對外所說那般,這些年只是被養在了老家。
唐騫從憤怒到害怕再到如今的不敢相信,剛剛那人所說的,會是他聽話懂事的女兒?
他看向唐婉的目光變得複雜之極,更多的是愧疚和悔恨。若是一早便將她接回府裡,許是她便不會變成這樣吧!
唐騫跪到了齊浩南的面前拼命地朝他磕頭:“皇上,這些都是老臣的錯,是老臣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女兒,臣願和唐婉同罪!”
齊浩南尚未開口,便聽到唐婉對着唐騫嘶吼一聲:“當然是你的錯!若是不能好好待我,當初爲何要讓我來到這個世上!既然生下了我,爲何要將我丟在庵堂裡!”
那時候她才四歲啊,四歲,能懂些什麼,即便唐騫每年都會給很多銀子讓師太好好照顧她,可總有師太顧及不到的時候。
“你知道嗎,那時候趁着師太不在的時候,她們私下裡就會打我、掐我、不給我吃飯,甚至還威脅我不準告訴師太,否則便是變本加厲的懲罰!”
久而久之,她也學乖了,學會看人臉色,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說什麼話。若非從小的“鍛鍊”,她還真的無法短短几年內就融入了京城的貴女圈子,且讓她們崇拜嚮往。
“知道我爲什麼會和那羣盜匪混在一起麼?”唐婉嘴角諷刺的一笑,“結果改變不了,自是該爲自己尋求最大的報酬。”
獨自採藥的時候遇到流竄到明冼山上的那羣盜匪,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自是無法抗衡,所以乾脆主動引誘,好在他們見她聽話倒也覺着新鮮,竟真的答應她教她武功。
等該學的都學到了,那羣人對她也沒有防備之心,她自是會親自送他們上路。
至於水雲庵裡的那些人,小時候幾乎全都欺負過她,她自然一個都不會放過,既是滅口也是泄恨!
師太倒是從小到大一直很照顧她,可她知道得太多了,竟還想着要感化她,真是可笑!
聽着唐婉聲淚俱下的控訴,唐騫臉上一片雪白,滿是淚痕。
其實,他也只是怕唐夫人因爲記恨自己在外養了外室而私下裡對唐婉不善,這纔想着將她寄養在水雲庵,以後再尋個機會認回來。他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
聽了唐婉說的那些話,不得不說,她確實值得同情,可這番可憐的身世不是她能拿來爲非作歹的藉口!
那羣盜匪該殺,可葉卿渝、胡秀秀等人呢,她所做的那些事聽起來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說到底,這些都不過是她的私心在作祟罷了!
唐婉說起那些往事,心裡暗藏的癲狂又被勾了出來,她擡起頭,指着葉卿渝,直直地望向齊浩南:“皇上,我知道你是記得我的對不對,就像我一樣,從那個雪夜開始,就將你記了整整八年!你之所以喜歡這個秦渝,是因爲她與我的性子很像對嗎?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啊!”
那個雪夜出現的俊美少年,就像一道光一樣一直留在了她心裡最溫暖的那個角落。自從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不斷地讓自己變得更美好,就是想着有一天能走到他的身邊。
而她也相信,當初街上的那一眼,他也認出了自己,否則他的眼光怎麼會在她身上停留呢?她一直相信,他在等着她長大!
葉卿清站在一邊,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這個女人是患了癔症不成?齊浩南從進來到現在正眼都未看過她一眼,她是從哪裡看出來齊浩南心裡也有她的?
葉卿清頓時覺得心裡一陣惡寒!
齊浩南已經明顯能感覺到葉卿渝臉上的不虞了,那嬌瞪着他的樣子,簡直和她還不懂事的時候,他每每惹她不高興了一個樣。他朝着她挑了挑眉,無聲地傳達:“這女人和我沒有半分關係,從小到大,我就只記得你一個人!”
葉卿渝撇開臉,輕哼了一聲。
隨即面向唐婉的時候,齊浩南臉上線條再次緊繃深邃的眼眸中暗藏洶涌,有的只是厭惡與凌厲,不見絲毫憐惜:“來人,將她押下去。意圖謀害皇后和小皇子,明日午時處斬!”
唐婉既然敢身先士卒,他就絕不會手軟,否則以後豈不是人人都敢來動一些歪心思?
午時處斬?她這是聽錯了?一定是!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妖女迷惑了皇上,他纔會將我忘了的!”唐婉瘋了一般突然朝葉卿渝撞去。
還好齊浩南反應快,一腳踢在了她的胸口。
唐婉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身後的大柱上,隨之掉下來的還有暗藏在她指間的繡花針,孤零零地躺在她抽搐的身體不遠處,幽幽的綠光泛着危險的光芒。
這根繡花針上淬的是什麼毒尚不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唐婉既然用它來最後一搏,這根針若是扎到了葉卿渝的身上,即便不死,孩子定然也難以保住!
齊浩南的眸子幽深似海,沒有怒火的熾烈,只有寂靜的狷狂,他輕啓薄脣:“明日午時,東門菜市口,處以凌遲之刑!唐家一干人等,皆流放千里,終生不得回京!”
原本,想着爲葉卿渝肚子的孩子積福,他打算網開一面,從輕處罰的!
可現在看來,以暴制暴,未嘗不可,有時候這纔是做好的保護方法。唐婉和唐家人的下場越慘烈,以後其她人想起來的時候纔會吸取前車之鑑,三思而後行!
唐騫如失了魂般被拖了出去,可唐夫人回過神來卻宛如變了一張臉,若不是被侍衛押住,她能直接撲上去活生生咬下唐婉身上的肉!
當初就不該看她乖巧,一時心軟將她接回來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愛,她這是在身邊養了一條毒蛇啊!
現在唐家所有的人都被這個掃把星連累了,她和唐騫總歸是年紀大了,可他們的兩個兒子卻纔二十多歲,正是大好年華,孫子甚至還不懂事。現在,全被唐婉這個小賤人給毀了!
唐婉死了是一了百了,可唐夫人心裡的不平以及唐家二子後來的鬱郁不得志終歸是要算到唐騫的頭上。因果循環,他也算是爲自己當年的行爲埋單了,因爲,以後,再無“平靜”二字可言。
處置好這樁事後,齊浩南便抱着人進內殿去了。懷了孩子就該多休息,而且,沒人的時候,纔好哄哄她,和她把事情講清楚。女人懷了孩子脾氣都不好,若是一會兒當衆不給他面子,那該多丟臉,尤其還是在那對夫妻跟前。
葉卿清撇了撇嘴,拉着齊子皓出了芳華宮:“你說,唐婉說的那個事情是真的麼?”
不是她有疑慮,唐婉當年才八歲,哪裡有能力能救得齊浩南了。
齊子皓微微皺了皺眉,似是在回憶着些什麼:“八年前,皇上確實去過明冼山。”
那時在山裡落單是因爲遭了算計,又因爲下大雪被困住了,齊浩南纔會暈迷過去。他記得他帶着人找到齊浩南的時候他好像確實是在一個山洞裡。
只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的是,從齊浩南暈過去之後到他們找到人之前,他肯定沒醒過來。
否則,依着他的性子,不會裝暈躺在那裡,將自己暴露在危險邊緣。要知道,那會兒山裡除了他們還有另一撥人,一個不小心便會丟了命。
“所以,齊浩南根本就不知道唐婉這樁事兒?”敢情這女人蹦躂了半天統統都是自己在臆想啊!
齊子皓點了點頭,甚至還很不厚道地來了句:“若非她將人拖到那般隱蔽的山洞裡,爺當初也不會帶人冒着嚴寒在明冼山整整轉了一個晚上,直到翌日天亮的時候纔將人找到。”
葉卿清微微嘆息,唐婉執念成魔,她之前口中所說的那些在水雲庵受欺負的事兒未必就有那麼誇張,小的時候孩子結黨成派、一致排外的現象也很正常,不過小孩子間的小打小鬧罷了,否則那個師太不會聽之任之,只是她無限放大了別人的錯處,睚眥必報。
再如她說自己對齊浩南一見鍾情、一往情深,真要那樣,怎會和那羣盜匪混在一起,第一次也就罷了,後頭可是她自己自願的!只要她將這事告訴了水雲庵的住持師太,定會有法子解決。
她不過是因爲後來知道了齊浩南的身份,又想起了當初的那件事情,這才形成所謂的“情深似海、兩情相悅”!說穿了,因爲從小被拋棄寄養的坎坷命運,使她嚮往一切處在最高點的人事,一如她什麼都要做到拔尖一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向來是有道理的。
。
定王府
葉卿清剛一回府,便見如梅遞上了江府送過來的帖子。
只是,江府?
她仔細看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謝玉琪的夫婿江銘的府邸。
“帖子上說了些什麼?”齊子皓微微瞥了一眼,拿着書坐到了軟榻上。
葉卿清坐到妝鏡前,擡手卸下耳上的白玉耳墜:“是邀請咱們明日裡去參加江府的喬遷之宴。”
謝玉琪名義上是她的表妹,遞上帖子也再正常不過了。
想到齊子皓之前說的競選皇商一事,葉卿清走了過去坐在了他的身側:“江銘搬到了京中,是這邊的路子已經打通了嗎?”
齊子皓放下手中的書,朝她勾起了一個邪魅的弧度,將人拉到了他的胸膛上,輕輕地摩挲着她的後背:“去年年底那會兒江氏米行就已經在京城裡開了幾家分鋪,雖說是後起之秀,可生意倒也不算差,大多是看在了林思睿的面子上。只不過,柴家到底是盤踞已久,是這方面的的大頭,林思睿沒有動作,也未開口替江銘說些什麼,這事兒,成不了!明日……你若是想去,爺便陪你一起去一趟也無不可。”
葉卿清皺了皺眉,這生意之間的彎彎繞繞她懂得不多,可柴家既然能坐穩皇商的位置這麼些年不倒,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若說是看在親戚情分上,單單只是參個宴也未嘗不可,只是,怕江銘打着定王府的名頭在外做出些什麼事兒。
齊子皓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輕輕地撫摸着她線條優美的後背:“定王府的名頭可不是誰想打便能打的,更何況,柴家自有自己的一番關係,那柴家的當家人,爺手下之人倒是也沒少接觸過。”
醉風樓是他在京城最大的產業,平日裡難免要和柴家米行合作,柴家這些年一直不倒,便是前兩年出了一點小亂子,也都被如今的當家人以雷霆手段鎮壓了下去。這也是他不看好江銘的原因,他能在短短几年內憑着自己的本事崛起,自是有真材實料,可唯一的劣勢便是對手太強,而這,恰恰也是最致命的。
葉卿清擡頭看了看他半闔的眸子:“那便去吧,總歸林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翌日,江銘一早便等在了門口。
看到定王府的馬車駛了過來,趕忙迎上前去。
他沒見過齊子皓本人,可關於他的傳聞倒是聽過不少。可這些都比不上他親自感受一番來的實際,就如現在,他臉都笑僵了,齊子皓卻沒給他半個表情,那一副生人勿進的冰冷差點讓他以爲自己是踏進了嚴寒的冰天雪地裡。
只不過,今日定王夫婦能來,就已經給了他莫大的面子,至少能讓旁人以爲他得了定王殿下的青眼。
許是在商場裡打拼這些年,江銘身上沒有江家那股子書香世家的氣息,反而充滿了精明的算計打量。
他並未任何官銜,但今日江府的宴會卻是請來了不少官員,大多都是靠他父親江老大儒曾經的人脈以及放出了定王與忠國公皆會親臨的消息。
江府自是比不得定王府那般恢宏雄大,可這處宅院倒也算是錯落有致,精細耐看,聽說還是之前一個犯了事兒的官員府邸,江銘是託了幾番關係才得以買下來的,四周所住人家非富即貴。
葉卿清和葉卿芳一前一後地被謝玉琪迎進了後院的花廳裡,今日來了不少貴夫人,可大多是衝着定王妃而來的。
只是,葉卿清坐定還未有多久,甚至連茶都沒捧起來,便見一個娉婷嫋娜的身影花容招展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