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嗎?”葉卿清戴上那套頭面,得意地朝齊子皓揚了揚眉。
這一套碧玉頭飾雖然簡單,但卻絲毫不妨礙它空靈大氣之美。價格不菲,卻不若金銀那般沉重,戴着也不會覺着疲憊不堪,倒是極爲適合葉卿清。
齊子皓點了點頭,一臉戲謔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爺後悔了怎麼辦?不想讓你這小妖精出門了!”
“齊子皓,我愛你!”不同於以往那般和他鬥嘴,葉卿清說得極爲認真,甚至主動地摟住他的脖子貼上了他冰涼菲薄的脣瓣。
女人都是要靠哄的,這話是一點都沒錯。
他說了一些好話,送了些東西,那小丫頭便熱情上了。
齊子皓亦是十分享受葉卿清的甜言蜜語和主動熱情,美人在懷,他自是不會拒絕,很快就把主動權搶了過來。
這一吻,深沉而又熱烈。
惟願地老天荒,即便山無棱,江水爲竭,天地合,也絕不與君相決絕。
……
臨近酉時,齊子皓與葉卿清帶着齊麗嘉等人一起去了楚國皇宮,參加楚皇特意爲他們所設的接風宴。
此次跟着他們一起來南楚的除了二人身邊的侍女暗衛,肖揚也在其中。
雖然那人嬉皮笑臉地說是要時刻護在王爺和王妃的身邊,以防他們有不時之需,可葉卿清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從到了楚國之後,肖揚再不若以往那般張狂瀟灑,反而時常周身籠罩着一抹不易察覺的悲傷。甚至連往常最愛去招惹綠翹這件事都不做了,最常見的就是他獨自一人一酒,對月獨酌。
對此,齊子皓並未多說些什麼,肖揚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的。既然此次他跟着他們又回到了這個地方,齊子皓相信,對於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心中應當早有計較。
一如之前在東齊那般,南楚的國宴也並無太多特殊之處,無非也就是美人歌舞青絲繞,觥籌交錯舉杯來。
許是因爲聽說過齊子皓性子冷漠的傳言,又或者是看他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麪孔,倒是沒有多少人敢主動上前與他搭訕,便是明越帝楚彥,也只是端着套路與他客氣幾句。
年輕的時候,楚彥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統治者,曾想着取其他三國而代之,否則當年那場齊楚戰爭也不會爆發。
只是,那場大戰之後,楚國也是損兵折將,非但沒有撈到任何好處,反而讓自己的實力一再下跌,拱手讓出了四國之首的位置。
尤其是近幾年,也不知是因爲年紀漸長還是因爲長期纏綿病榻,楚彥越發地失了那種霸主之勢,反而畏縮守成居多,楚國甚至有被緊隨其後的北燕與西秦趕超之勢。
所以,此次能與東齊聯盟,楚彥是求之不得。
即便齊子皓是當年的徵南大元帥齊承風的兒子,即便齊承風當初是死在了南楚戰場上,可事情已然過去了十幾年,恩怨糾葛自當一筆勾銷了。
他不再計較,是以自然會對齊子皓等人客客氣氣的。
楚彥自然不會認爲自己是有求於人,兩國結盟,互惠互利,雖然楚國大不如前,可當下的國力好歹也只次於東齊。更何況他們楚國皇室還掌握着一手打造武器的獨家秘訣,自是差不到哪去。
齊承風死了,但他們楚國當初也損失了不少精兵強將。所以,他不會多做計較,齊子皓也不當因着這事心裡不忿,他們之間當是和平爲主,利益至上。
楚彥的這一番看法自是放在自己心中腹誹,齊子皓似乎只致力於杯中的美酒,高深的心思令人捉摸不透。
而葉卿清的眼神追尋了一番,並沒有在諸多貴婦中尋到楚南熙的影子,卻清晰地感覺到有一抹帶着仇恨的目光緊緊地焦灼在她和齊子皓身上。
循着那抹視線望去,正厲眼掃視着他們的人是一個濃妝豔抹、身着豔紅色錦服的中年美婦,眉眼之間與畫像上的楚南熙倒是有五、六分相似。
她一雙盛着怒火的妙目,似是想將他們即刻燃燒殆盡。
葉卿清莞爾,想必這位就是在南楚家喻戶曉的南康公主吧。
說起楚南康,葉卿清可謂是如雷貫耳。這一路走來,齊子皓偶爾也會帶着她便裝去一些茶樓酒肆,聽到最多的估計就是這位南康公主的香豔事蹟了。
十八年前,楚南康號稱南楚第一美人,名冠京華,原本她的人生上演的戲碼應當是美人配英雄,從此和樂攜手相度一生。
只是,她配的的確也算是個英雄,卻是個大了她十幾歲且有妻有子的英雄。
故事裡的另一個主角是已經過世的盛安侯樊峻茂,曾官拜庭威大將軍。當年他與楚南康一事可謂鬧得是滿城風雨,甚至在其妻子樊肖氏過世後不足一月便將楚南康娶進了家門。
可憐肖氏唯一的兒子當年也不知所蹤,也有人說是楚南康容不下繼子,暗中將其害死了。更有甚者傳出楚南康與樊峻茂二人其實早已暗中來往、珠胎暗結,楚南康不願屈居人下,活活地逼死了肖氏。
樊峻茂也被罵忘恩負義、拋棄糟糠,因爲當年若不是肖氏的父親肖太師曾是帝師,頗受敬重,樊峻茂根本不可能在不到而立之年便有如此成就。
然而不管事實到底如何,按理說這兩人應當是愛得深沉、愛得驚天地泣鬼神,才能一路忍受諸多流言蜚語,拼死也要在一起。
可令人咋舌的是,十六年前樊峻茂死在了齊楚戰爭中後,楚南康卻帶着他們只有兩歲的女兒離開了樊家,搬回了公主府,從此紙醉金迷、夜夜笙歌,身邊從不缺少各種男人,更是傳聞公主府中的各色男寵姿容才氣,樣樣不缺。
因着楚南康是楚彥唯一的同母妹妹,他對楚南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管束。旁人不敢明着說些什麼,可暗地裡楚南康放蕩淫穢的名聲卻是就此落下。
想到此處,葉卿清心裡一陣冷嘲,楚南康算不得烈婦,樊峻茂更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只是,依着剛剛楚南康的反應,看來對那樊峻茂也未必就沒有真情。
她和齊子皓此前與楚南康並無交集,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將樊峻茂的死遷怒於他們身上了。
因爲,當年樊峻茂便是死在了她的公公齊承風手上。
葉卿清並不覺得她對自己或者齊子皓會有什麼威脅,只是小人難防,她不得不多個心眼。
除去楚南康這個小插曲,真正讓葉卿清感興趣的其實是周皇后。
據她瞭解,周後雖穩坐中宮之位,膝下卻並無子嗣,是以將楚玉和楚天鳴從小養在了身邊。
之前曾從齊思思口中得知,楚玉對她說過周後很溫柔,且待她如親女,幾乎是有求必應,從來不會管教束縛,再加上楚皇的疼愛,她纔會養成今天這般性子。
今日一見,周後給她的第一感覺確實是溫婉秀麗。同是皇后,周後絕對與她的姑母葉皇后不一樣。葉景昀當初是常年沉澱下來的平靜安寧,可週後這種溫柔卻彷彿是與生俱來。
然而葉卿清卻沒有忘記一句話,有時候越是看起來美好無害的物什,卻越是劇毒無比。
倘若周後真的將楚玉當做親生女兒,怎麼可能放任她養成那般無法無天、驕縱任性的性子呢!
這分明不是愛,而是捧殺!
“丫頭,在看什麼呢?”葉卿清正打量着周後之際,齊子皓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葉卿清回過神來,微微轉身,擡手將他剛剛夾到她碗中的一筷子鮮嫩魚肉送入口中,笑言低語:“這楚國皇室,看起來波譎詭異,甚至比咱們齊國當初還要暗藏洶涌呢!”
齊子皓沒有迴應,葉卿清的意思他差不多都知道,陰謀詭計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會存在。至於楚南康那股子仇恨的怒火他也沒錯過,可這些對他來說構不成威脅,楚國皇室的內部矛盾也與他無關,目前他唯一要處理的只有楚南熙那個賤人!
再有,看楚天宏今晚的神色,想必他送給楚天鳴的那份名單他已經派上用場了。若非顧念着父王,他是不可能輕易饒了楚天宏的命!
雖今晚楚南熙藉故並未露面,可他在來楚宮之前卻接到了她的手下送來的訊息,約他和葉卿清明日午時在望牌樓見面。
齊子皓已經可以確定他的父王尚在人世,且落在了楚南熙手裡。既然那個楚南熙不怕死地要見面,那他就去會上一會!
宴席上男人間雖暗濤洶涌,可明面上倒是也沒有發生什麼事,除了楚天宏端着一張苦瓜臉不容接近的樣子,看起來也算是一派和諧。
散宴後,齊子皓等人便回了驛館。
葉卿清雖然有些遺憾沒能和周皇后正面接觸,可轉念一想,他們畢竟還要在南楚停留上好些日子,總是會尋到機會的。
她一直覺得當初在靖州城在她和齊麗嘉的飯菜裡下毒的當是楚國後宮中人。有這個條件能做到也有這個動機去做的便是周後與懿貴妃。雖然周後看起來可能性比較小,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楚天鳴畢竟不是她親生的,若是她暗中不滿這個太子,想要扶別的皇子繼位,也未必就不會動這種心思。
她慣來看人很準,周後眼中那滿載的溫和,似是能看進人的心裡,讓別人莫名地想要靠近。但楚玉的事,不得不讓她懷疑,周後絕非是人們口中交相稱讚的“賢后”,這個女人沒那麼簡單!
也罷,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
……*……*……
夜色繚繞,青煙瀰漫,景城東邊的一處豪華別院裡,一名長相頗爲豔麗的女子從洗浴間款步而出,徑自坐到了銅鏡前,輕抿口脂,復又細細描起眉來。
鏡中的人兒眉如遠黛,美目生波,豐脣微揚,不點而朱,端的是一個豔絕四方的美人兒。
“這麼晚了,別回去了,嗯?”身後一名衣襟半開的男子走上前從背後擁住她,輕嗅着她身上沐浴之後散發的芬芳,脣瓣在她頸間流連。
女子嫣然一笑,美得張揚而又肆意,她轉身擡指輕挑起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踮起腳尖,鼻尖貼近,在他脣上印下一吻,而後紅脣微張,媚態盡顯:“周其琛,咱們這樣在一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以爲你該是懂得遊戲的規矩的。若然下次你再這般,我可就要好好地考慮一下是否該換枕邊人了。”
明明姿態似情話低喃,說出口的字語卻不帶一絲留戀,樊菀青準備寬衣離開,彷彿剛剛的柔情似水都是鏡花水月一般。
只是,步子還沒邁出,便被男人狠狠地攥住了手腕,周其琛的眸色中漸漸漫上陰霾,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冷笑,一字一頓地問道:“菀青,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樊菀青試了試想要將手掙開,卻沒有成功。周其琛的力氣很大,大到彷彿再稍微一用力便能將她的腕骨捏碎一樣。
她看着男人清俊的容顏,心下有些失神。
完全不同於他那大將軍父親周晨的那種霸氣,周其琛的樣貌更多了一些儒雅的氣息在其中,然而樊菀青知道這個男人並非善類。
她揚起魅惑的紅脣,慢下調子,另一隻空出的手在周其琛光裸的胸前輕撩細畫,媚聲笑道:“剛剛纔叫人家小心肝,怎麼,下了牀就不認人了?”
許是她的笑容太過耀眼,直接照進了周其琛的心裡,他漸漸減小了手上的力道,語氣認真地道:“菀青,以前的事情我改變不了,但是從今天起我不准你身邊再有別的男人,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樊菀青臉色微頓,擡眼望向他黑黢黢的眼眸,那深邃明亮的色彩似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附進去。
她低頭自嘲地一笑:“你要娶我?”
“是!”周其琛鏗鏘的話語雖只有一個字,可對於那時的樊菀青來說,卻如泰山般砸進了她的心裡。
意料之外卻又彷彿在情理之中,只可惜……
樊菀青再度擡頭時臉上又恢復了那抹妖豔異常卻無比生疏的笑容,她將手從周其琛溫熱的掌心中抽出,語帶涼薄地道:“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還有,咱們就到這裡吧,你也別再讓人來找我了,若是再見就當做從未相識!”
“爲什麼?”周其琛憤怒地低吼出聲。
她的決絕與狠心讓他心中怒海氾濫。
樊菀青勾脣,看着他俊逸出塵的臉龐,嘴角帶上些微嘲諷:“一開始,咱們不是就說好了只是各取所需麼,你想要我的身子,而我也正好缺男人。可如今,我膩了,也該是換換口味了。”
周其琛雙拳咯咯作響,咬牙切齒地道:“你又看上誰了?”
他對樊菀青的話沒有任何懷疑,因爲他們在一起之前,樊菀青就如她的母親南康公主一樣,雖是年紀尚淺,私生活卻極其放蕩不堪,身邊的男人可以說如流水般綿延不絕。
原本,這只是一個你情我願的遊戲,是樊菀青先惹上他的,可如今他卻該死地不想走出來……
樊菀青走到門口,回頭衝他一笑,吐字若蘭:“東齊來的定王爺齊子皓。”
她確實不是在說假話,今晚在宴席上看到齊子皓的第一眼,她就想着一定要讓那個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這種感覺無比地強烈,讓一個強者敗在她的玉膚軟骨之中,當是另有一番滋味。
儘管此刻覺得說出這些話心中隱隱有些作疼,她卻還是把這歸咎爲是今晚的夜色太過美好,所以周其琛的那些甜言蜜語纔會在她的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說罷,轉過身去便推開門準備離開。
“你就那麼賤?非要學你母親一樣,去勾引有婦之夫?”周其琛砰地一聲將她剛剛打開的房門用力關上,雙手將樊菀青困於他的身子與門框之間,近乎暴虐地對着眼前這個浪蕩的女人怒吼出聲。
“啪!”話音剛落,樊菀青便揚起手一個耳光給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臉上。
空氣彷彿隨着這響亮的巴掌聲就此凝固,只聽得屋內紅燭噼啪流下的淚聲。
樊菀青這一巴掌幾乎用盡全力,臉上再無一絲柔情蜜意,只冰冷似霜雪。
“本郡主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周其琛,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份,這事若是捅到你那個大將軍父親和你那皇后姑母那裡,怕是你也吃不了兜着走。再說了,”她的聲音愈發輕緩,臉上的冷意卻隨着說出來的話愈發濃重,“我有過男人,你也有過不少女人,誰也別嫌棄誰,咱們好聚好散。你也知道,本郡主出門從來都帶着不少暗衛,我想你也不想將事情鬧得太難看吧!”
周其琛聽了她的話,只覺得眼前這個眉目嬌妍的女人無比陌生,就好像這些日子的雲雨泛舟就只是黃粱春宵一場夢。
雙方皆沉默了一會,他終是無力地垂下頭,雙手的拳頭漸漸舒展,面無表情地緩緩從口中吐出一個字:“滾!”
樊菀青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沒走幾步便聽到了身後屋內傳來的桌椅碎裂聲與男人的怒吼聲。她覺得眼眶微漲,似是有些什麼想要噴薄而出,卻依舊沒有停下邁出的步伐。
男人,愛你時纔會柔情蜜意,不愛你時你便什麼都不是。
說到底,這天下的男人都只喜歡美好的事物罷了,就如同以往那些和她一夜春宵的男人一樣,周其琛不過是愛上了她美麗迷人的外表和這具柔軟細膩的身子罷了!
她從來不會和同一個男人有第二次關係,周其琛已經讓她破例了。現在,一切也該回到正軌了。
說實話,她對那個冰冷清傲的絕色男子還真是嚮往得緊。
傳說中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聽起來還真是令人不舒服!據說,那個定王爺視定王妃如珠如寶,曾發誓只要她一人。
可是,她就不信,這世上還有男人能抵得過她的魅力。
……*……*……
翌日晌午,齊子皓帶着葉卿清準時來到了望牌樓,楚南熙早已定好了最大的包間等着他們。
一眼相見,楚南熙給葉卿清的第一印象便是柔弱,骨子裡散發出的柔弱,那種讓人一見到便會有強烈的保護欲的柔弱。
雖然她也已經年近四十,可或許是依舊未嫁的緣故,比起她的妹妹楚南康,她顯得更爲年輕靜雅。
只可惜,楚南熙今天對上的是齊子皓,是除了葉卿清之外再不將別的女人看在眼裡的齊子皓。
雙方坐定下來之後,齊子皓並未開口,只周身的寒氣卻是清晰可見。敵不動,我不動,葉卿清自然也不會搶先去開這個口。
局面一時間成了僵局,在葉卿清打量她的同時,楚南熙也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不着痕跡地看着對面一臉冷肅的夫妻二人。
“齊大哥要是知道他的兒子和媳婦如此的天人之姿,定然很是欣慰。”楚南熙率先開口打破沉寂,只那話裡帶着的一股親暱卻讓葉卿清眉間緊緊皺起。
這話一出,氣氛瞬間冰冷。
這是在挑釁?還是在炫耀?
她在桌下捏了捏齊子皓的手,示意他不要被楚南熙的話影響,把事情都交給她來解決。
“不知道南熙公主是以什麼身份來猜度我父王的心思?”葉卿清脣角微勾,直白的話語咄咄逼人,如一道銳利的劍鋒直直地射向了楚南熙,目的就是要撕破她臉上那張嬌弱的美人皮。
可楚南熙也不知真的是脾氣好還是因爲什麼,竟是既沒有羞窘也沒有憤怒,反而一臉坦蕩地解釋了起來:“王妃怕是誤會了些什麼,這些年你們的父王確實一直被我藏了起來,可那只是因爲他身受重傷,而本宮並沒有法子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安然將他送回東齊,是以才一拖這麼多年,最後讓楚玉給你們帶了信。”
這解釋,咋一聽,的確合理。畢竟當年齊楚關係緊張至極,若是齊承風的下落被泄露了出去,恐怕不是丟了性命便是淪爲俘虜。
只不過齊子皓和葉卿清誰也不是耳根子軟的,不會因爲楚南熙說了幾句亦真亦假的話就全部聽在耳裡。
“父王他受了什麼傷?”齊子皓在一邊涼涼地開口問道。
楚南熙咬了咬脣,臉上一抹痛色閃過:“他當初跌落懸崖時傷了腿,我遇到他時雖勉力救回了他的命,可卻沒法讓他的腿完好如初。他當初昏睡了一年多才醒,可也只能坐在輪椅上了……”
齊子皓的手倏然一緊,葉卿清也完全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這樣。
楚南熙的神情不似作假,這讓她倒有些左右爲難。
若是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先不說父王熬過這些年的痛苦,但眼前這個女人對父王又確實有救命之恩,這以後……怕是不好處理。
最後,楚南熙與齊子皓商定在楚天鳴大婚那日將齊承風暗中接到驛館裡去,楚南熙也並未提出其他的要求。
只是,並非葉卿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女人強烈的敏感度讓她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楚南熙離開後,她便問了起來:“子皓,你說這楚南熙可靠嗎?”
說實話,到南楚之前,她便做好了準備好好地會一會這個南熙公主,只不過事情順利得實在超乎她的想象。
齊子皓嘴角冷勾:“半真半假!當年之所以確定父王的死訊,是因爲莫其在崖下找到了印有父王胎記的殘肢。所以,帶走父王的人很明顯是刻意要製造他已不在人世的假象。”
葉卿清若有所思,齊子皓話中那個佈下這個假象的人很明顯就是楚南熙,如果要說她是爲了將齊承風留在自己身邊才這麼做,倒也合理。只是,既然這樣,她會這麼輕易地就讓他們把人帶走?
“丫頭,別擔心,咱們既是來了,自然就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那個女人翻不出什麼風浪。”齊子皓摸了摸她的頭,心中的柔軟統統朝着懷中的女人傾瀉而出。
兩人並肩向外走去,不過,還沒離開望牌樓,卻遇到了一個意外之人……
“定王,定王妃。”那迎面走來的女子聲音軟糯適度,既不顯嬌媚也不失柔和。
樊菀青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錦袍,頭上梳着時下女子間最爲流行的驚鵠髻,那單邊的金累絲紅寶石步搖自左前額垂下,給沐浴在光華下的麗人兒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星光。
她嘴角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妖媚的雙眼在二人身上來回徘徊,尤其是停駐在齊子皓身上的目光充滿了曖昧與妖嬈。
葉卿清學着往常齊子皓那般,緋紅的脣瓣緊緊抿起,不着痕跡地擋住了樊菀青看向齊子皓的視線,淡淡地回了一句:“真巧,菀郡主!”
樊菀青雖不像她母親那般聲名大噪,可私底下在南楚的上流圈子裡名聲也不是很好。看到她落在齊子皓身上的放肆目光,葉卿清則對她更加不喜,那份排斥顯而易見、毫不掩飾。
至於齊子皓,則安心地站在她身後,因爲這個小丫頭護食一般的舉動而嘴角柔和,眸光瀲灩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樊菀青冷眼看着這夫妻二人完全不將她放在眼裡的舉動,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可還是笑靨如花地上前同二人攀談了起來:“這望牌樓可是景城裡最大的酒樓,最出名的便是紅曲酒與文君酒,王爺和王妃也是慕名而來的嗎?相請不如偶遇,不若由我做東請王爺和王妃喝上一壺如何?”
葉卿清凜眉,這作風豪放也是有遺傳的麼?樊菀青竟是想學她的母親一樣尚在閨閣中就打上有婦之夫的主意?還真是一點都不掩飾自己對齊子皓的覬覦之心!
她冷笑道:“菀郡主可真是女中豪傑!不過我們家王爺向來不准我喝那些烈酒的。”
葉卿清即便是生氣了,也會姿態優雅地回擊別人,若是樊菀青想從她身上看到氣急敗壞的樣子,那便是打錯算盤了!
那是屬於齊子皓一個人的專利!
齊子皓連一個眼神都未丟給樊菀青,不耐地拉起葉卿清的手,佯怒道:“爺是怎麼教你的,遇到那等攔路的直接打發了便是,與她說那麼多做什麼!”
這番指桑罵槐的話讓樊菀青笑容明豔的嬌顏漸漸龜裂,她眸子裡征服的慾望愈發濃重,盯着那輛揚塵而去的馬車,眼角算計漸起。
而這邊葉卿清上了馬車後,一臉興味地看着那個妖顏魅惑的男人,支着下巴揶揄道:“王爺,被那等大美人看上的感覺如何?”
齊子皓擡眉凝視着她,那抹若有似無的打趣讓他覺得分外礙眼。
他傾身向前捏起她細嫩的下巴,輕輕地咬了一口,而後輕抵她的額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有了你這個小妖精,旁人於本王來說,都是紅顏枯骨,你有什麼好計較的?”
這丫頭愛矯情,偏又喜歡自己說這些好聽的話給她聽,可他也是牢牢地被套住了,就愛吃她這一套。
葉卿清滿意了,吃吃地笑了起來,主動獻上了自己的嬌脣,卻只准男人淺嘗輒止,惹得齊子皓憤恨地在她纖細的鎖骨上狠狠地啃了好幾口。
二人回到驛館時,齊南正候在門口,見齊子皓歸來,上前低聲說了幾句。
葉卿清只聽得他們提及什麼南縣主,卻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齊子皓淡淡地問道:“肖揚可去見她了?”
齊南搖頭,隨即又稟道:“那人還在花廳裡坐着未走。”
齊子皓不禁皺眉,冷聲吩咐道:“去告訴肖揚,他惹來的麻煩讓他自己去打發,否則若是本王的人上手,便沒有什麼客氣可言了!”
齊南領命退了下去,葉卿清則偏了偏頭,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和肖揚有關嗎?我總覺得他最近很是奇怪,難道他在這裡是有什麼事不成?”
齊子皓看着自家的小丫頭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伸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低笑道:“邊走邊說吧!”
回臥房的路上,齊子皓和她說了一段耳熟能詳的故事,只這故事的主人公卻讓她詫異萬分。
原來,肖揚這名字是隨的母姓,而他的本名應是叫樊宜修,他的父親正是已經過世的盛安侯樊峻茂,剛剛見到的那個樊菀青便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葉卿清沒想到,在南康公主的故事裡那個被害得下落不明的原配嫡子居然會是肖揚。
“那,他此番來南楚是爲了……?”葉卿清原本覺得肖揚會不會是來找楚南康復仇的,可轉念一想,事情已經過去了有十八年了,肖揚若是想復仇,絕不會等到今天。
“肖太師只有一女,便是肖揚的母親,如今孤身一人獨居,肖揚此番前來也算是順道看望他老人家。再者,”齊子皓握起她的手,輕輕地放在掌中摩挲,“肖揚讓爺和你說說,想帶綠翹去拜祭一下她的母親。”
由於當年肖太師的堅持,肖氏並未葬在樊家祖墳中,而是另尋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寶地長眠了下來。肖揚這些年四處遊醫,也會經常回來看望肖太師和肖氏。
葉卿清揚眉,嘴脣微微撅起,似是在認真思考,好一會兒才盯着他的眼睛說道:“子皓,你是知道的,綠翹她們幾個陪我一路走來,於我而言早已不是簡單的主僕情分了。所以,肖揚若想求娶,只要綠翹肯點頭,我就不會反對。”
肖揚那人,雖說有時候說話難聽了些,倒也還算正直。而且葉卿清也看得出來,他對綠翹是真的上了心,最爲關鍵的一點是她覺得有了他父親的前車之鑑,肖揚應當是個對感情極其慎重認真的人。
其實,她想肖揚之所以沒有來找楚南康報仇,無非也是明白當年那件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雖然事後承擔責任、忍受唾罵的是女人,可真正可惡的當是那個背棄髮妻、無情無義的男人不是麼!
“丫頭,你該慶幸你碰到了爺這麼好的男人!”齊子皓仿若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自誇自賣了一番。
葉卿清難得地沒有反駁他,而是滿足地發出了一聲喟嘆,星星眼裡溢着的滿是對他的愛慕和崇拜。
“那剛剛齊南提到的那個南縣主是什麼人?”回到屋中,葉卿清有些疑惑,她覺得此人好像和肖揚關係不簡單。
齊子皓的手在她後背隔着一層薄薄的雲錦來回撫弄,薄脣輕啓:“南雲儷,是肖揚的師妹,已故的宸妃南雲仙的妹妹,也就是楚玉的親姨母。”
這信息量有些大,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如此多的彎彎繞繞。葉卿清擡眸,那溼漉漉的眼神盛滿了濃濃的求知慾。
齊子皓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又啄了啄她的脣瓣,把人抱在腿上坐到了屋裡的軟榻上繼續和她說了起來:“當年我初識肖揚時他纔剛剛拜南意子爲師,我機緣巧合之下救了他一命,是以有了後來的交情。而那南意子可謂是真真正正的不世神醫,他因爲南雲仙執意進宮爲妃與她斷絕了父女關係,且對南雲儷的管教非常嚴格。以前肖揚還曾說過……”
“肖揚說什麼了?”見齊子皓沒再繼續說下去,葉卿清忍不住問出了口。
齊子皓停頓了一會兒,想了想,終於還是把事情都和她說了:“南雲仙與南雲儷差了十歲,原本南意子是打算讓肖揚娶南雲仙的,後來南雲仙離開後,便口頭許下了他和南雲儷的婚約。”
葉卿清一臉菜色,居然還有這事?
這人竟不早說,肖揚既有婚約在身,那追着綠翹又算怎麼回事?
“肖揚與南雲儷年紀相差有十歲,當年那也只是南意子一廂情願的想法,他並未應下。南意子離世後,肖揚也開始四處遊醫,只是沒想到南雲儷竟是被楚皇接到了景城,還賜了府邸封了縣主。”齊子皓漫不經心地說道。
其實他對這種事向來不上心,不過是小丫頭想知道,他才細細地說給她聽罷了。
葉卿清聽完後,眉頭卻是沒有舒展,這他們纔剛到景城的第二天,南雲儷就找上門來了,顯然對肖揚未必就沒有心思。
“如今老盛安侯膝下只有樊菀青一個直系血脈,這一枝除了肖揚並無男丁,只有一名本家過繼來的養子襲了樊家的爵位,他們的意思是想要肖揚回樊家。而南雲儷,和樊家的老夫人走得很近。”齊子皓仿若心有明鏡一般,總能一眼看透葉卿清的心思。
葉卿清聽明白了,所以,這南雲儷今日是來做說客的?
且不說葉卿清和齊子皓這邊怎麼想,當肖揚被齊南請到花廳,看到那身姿挺直、一板一眼坐在椅上的人時,眸色不明,絲毫看不出一點往日裡抽風嬉皮的樣子。
南雲儷一看肖揚走了進來,站起身行了個禮:“師兄。”
動作張弛有度,比之大家閨秀應有的禮儀絲毫不差。
肖揚微微點了點頭,問道:“你在景城一切可好?”
南雲儷嘴角輕勾,笑不露齒:“多謝師兄的關心,我在這邊很好。而且,老侯爺和老夫人對我也很關心。”
聽南雲儷提及樊家人,肖揚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冷冷地回了一句:“找我有事?”
南雲儷彷彿沒有聽出肖揚話中的不悅一樣,繼續說了起來:“師兄既是回來了,是否也該住回家去?這成日裡住在驛館也於理不合,更何況老侯爺和老夫人也成日在念叨着你,百行孝爲先……”
“夠了!”南雲儷的大道理沒說完,便被肖揚厲聲打斷。
聲音雖不大,但這番疾言厲色驚得南雲儷心中一顫,可她回過神來卻依舊故我地繼續說了下去:“師兄,我知道你對樊家有很多誤會。老夫人也說了,當年的事情她也不想的,只是沒能阻止伯父。況且伯母身子一直不好,纔會早早地去了,她不忍伯父一人孤家寡人,才和老侯爺點頭應下了南康公主的事。現在南康公主和菀郡主也離開了樊家,老夫人日日夜夜都在念着你呢!”
南雲儷話音剛落,便被肖揚射來的狠厲目光驚得連連後退,一時不察,後腰撞上了桌腳,低聲痛呼了出來。
她低下頭,不敢再去迎上肖揚那銳利如刀的視線。
肖揚對她的痛呼聲置若罔聞,聲音冰冷地說道:“若是沒事,你便可以回去了。”
說完,便準備甩袖離開。
南雲儷卻不肯就此罷休,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子,囁囁嚅嚅地開口道:“師兄,當年我爹曾定下過我們的婚事,如今,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們……”
肖揚一把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臉色不耐:“當年在師父面前,我就已經明確拒絕過這樁婚事。你是我的師妹便永遠是我的師妹,若是他日你需要幫忙,我自會義不容辭。可若是你打着昔日師父的恩情牌,讓我娶你,那便是打錯如意算盤了!”
當年離開樊家,獨自入江湖闖蕩時,的確是受過南意子的恩惠。是以,當初不管是對南雲仙還是南雲儷,他都頗爲照顧,可這不代表他就要犧牲自己去還這份恩情。
如此直白的拒絕讓南雲仙的面色由紅轉白,她緊緊地咬着脣,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可是卻依舊沒有死心。
她走上前試圖靠近肖揚,顫着脣道:“可是老夫人說,說她也喜歡我做她孫媳婦,如今我都快二十了,只是因爲和師兄有婚約,老夫人又親口許下諾言,才一直等着師兄,你不能這麼對我……”
“既是樊老夫人應下了你,你自是找她便是!”肖揚冷笑一聲,語氣涼薄,“還有,既是往日裡你最看重這些規矩禮節那便該一直保持好你的矜持!”
說着就一把將門打開,卻見一個翠綠色的身影毫無防備地直直地撞進了他的懷裡。
綠翹沒有料到肖揚會突然把門打開,她穩住腳步,絲毫沒有偷聽被抓到的尷尬,反而一臉淡然地走上前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兩人說道:“王妃說怕怠慢了南縣主,特意吩咐送來了些糕點和茶水。”
肖揚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盯着她,眸子裡泛着異樣的色彩,什麼時候這小辣椒做起端茶送水的活兒了?還敢說她不在乎自己?
南雲儷見到突然有人進來臉上有些尷尬,調整好情緒,淡淡地回以綠翹一笑。
綠翹嘴角微勾,刻意忽略掉肖揚那抹灼熱的視線,轉身便退了出去。
“死男人、臭男人、自大狂、王八蛋、混蛋……”綠翹嘴裡不停地低罵着,把能想到的話全都問候了肖揚一遍,手上似是要將花園裡的花全都蹂躪掉,彷彿那些就是某個男人那張萬分討厭的臉。
此時的她,臉上早就沒了剛剛的那份淡然和無謂,一股子酸濃酸濃的味道瀰漫得到處都是。
肖揚追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他的小辣椒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忽然覺得心裡的陰鬱消散了不少。
他走上前,從背後將綠翹緊緊擁入懷中,那股子帶着些微藥草味的清香讓他覺得整個人都鬆了下來。
“別動,我和南雲儷沒有什麼的!”肖揚感受到懷中女人身上的怒火,想也不想地直接就開口解釋。
他很開心,綠翹會生氣便證明心中也是有他的。
他孤單了三十年,本以爲這一生都不會有人讓他有心動的感覺,可這個潑辣爽直的圓臉姑娘卻一路撞進了他的世界,直至走向了他的內心深處。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自己的感情,又或者覺得能遇到一個想執手一生的人太過不易,於是只好不停地通過埋汰她、打趣她讓她深刻地感受到身邊有自己這樣的一個人存在,他以最笨拙的方法讓自己進駐了她的心裡。
綠翹掰開他的雙手,轉過身來,臉上又如之前一般,換上了那抹無謂的笑容,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直直地盯向他漆黑明亮的雙眸:“是嗎?可是聽說你和你那小師妹一早便有婚約,你的祖父祖母也很中意這位楚皇親封的縣主呢!”
肖揚聽了這話,眸色有些黯淡,他這般低落倒是讓綠翹覺得心裡十分不舒服,一如這些天他失落獨飲時一般,她被排斥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見綠翹要離開,肖揚拉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開口詢問。
這般神態,與往常那個自信瀟灑的神醫簡直判若兩人。
或許是因爲肖揚的那抹悲傷連帶着侵襲上了她的心頭,綠翹不自覺地點了點頭,難得地安靜、難得的溫柔。
兩人並肩走向了身前的亭子裡。
“其實,小時候我一直在想着將來要娶一個像我娘那般溫柔似水的女子。”肖揚語色清潤,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對面那個招人喜愛的姑娘。
綠翹和他母親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性子,可都是一樣地善良要強,眼睛裡容不得沙子。
肖揚想,當初母親若是能對那人少用些心思,也不至於落了個芳華早逝的下場罷!從母親去世那一刻他就發過誓,這一輩子,要麼孤家寡人到老,如若能遇上鍾情的姑娘,必然一輩子珍之重之,絕不相負。
“你母親她,是病逝了麼?”綠翹並沒有因爲他略帶揶揄的話而發火,而是安靜如沉水般地問道。
那語氣,從未有過的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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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些小忙,但不出意外保證萬更,然而就不分開二更了~
羣啵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