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
喬淺初突然一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上。
“我手機呢？”喬淺初皺了皺眉，立刻回憶起來了，開口道：“在媽那兒。”
穆南煙將車子停了下來，伸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喬美琳的電話。
電話鈴聲在整個更衣室裡響着，是一首大提琴的曲子。
喬美琳的眼睛睜了睜，疲憊地又再一次閉上了。
她記得這首曲子是阿初給她設的，當時只覺得阿初喜歡，她就喜歡。
“那我設置了啊，你可別後悔啊……”喬淺初坐在搖椅上邊晃邊笑着問她：“你確定不要拿廣場舞金曲什麼的當鈴聲？這種鈴聲在唐阿姨的面前響起來，一準給她笑死。”
“你唐阿姨那性子，不管我用什麼鈴聲都會被嘲笑一番的，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跟她炫耀炫耀，這可是我女兒拉的曲子！”
喬淺初笑着，目光重新轉向了手機，真的就將這首大提琴曲給了喬美琳做鈴聲。
……
喬美琳聽了很久，一直到鈴聲都已經結束了，她還沒有辦法從意識模糊裡清醒過來。
從阿初進入她生命裡的那一刻開始，之後記憶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圍繞着她展開的。她確實失去了原先的家庭，但是之後的那個溫暖完整的家，是阿初給她的。
車上。
“媽剛纔會不會是去洗手間了？”喬淺初看着前方，心裡有些不安，“如果不是……她離開的時間點正好是柏蕊離開的時間點，兩人會不會碰上了？”
穆南煙沉默了一下，立刻調轉車頭。
以柏蕊現在的狀態，很有可能會失手打人。
一路疾馳。
穆南煙的車子剛開進那個場地旁的停車位裡，唐一心和蘇季青就從草坪裡走出來了。
蘇季青似乎說了什麼話，惹得唐一心大笑着追他。
“一心！”喬淺初下了車，伸手招了招。
唐一心轉頭見是她，立刻跑了過來，“怎麼了這是？場地已經都整理好了你們回來幹什麼？”
“看見我媽了嗎？”喬淺初開口問道，眼神四處搜尋。
“喬阿姨？”唐一心疑惑道：“不是早走了？”
喬淺初沉默了一下。
蘇季青開口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淺淺手機在媽那兒，媽的電話打不通。”穆南煙簡單解釋了一下。
唐一心這才鬆了口氣，拍了拍喬淺初的肩膀道：“沒關係啦，待會和我回一趟小區！她肯定是先回去了！走走走……啊不行！我這衣服怪彆扭的！蘇季青，我便衣在你那兒，你帶着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就知道你撐不了多久，”蘇季青看了她一眼道：“你們去更衣室，我去車上拿衣服。”
“好！”唐一心拎着裙子，帶着喬淺初往更衣室走。
“我不去了，”喬淺初搖了搖頭道：“我先回小區找我媽，她不會不打招呼就離開的，可能是身體不舒服……”
“好吧好吧去去去！”唐一心白了她一眼，伸手去開更衣室的門，一邊還回頭嘲笑道：“你到底斷奶了沒？一秒看不見媽媽就……”
喬淺初笑着看向唐一心，“你這張嘴……”
時間在這一瞬間靜止，然而喬淺初倒希望這一瞬間可以變成永恆。
她看着更衣室裡的一個一個小小的隔間，餘光已經先一步轉到了地上的那個人影。
地上的血液已經乾涸，變成了觸目驚心的深紅色，圍繞在那張疲憊但仍以一個怪異的表情笑着的臉上，像一朵水墨暈開的花。
唐一心一鬆手，門又關上了。
而紅色的殘影已經停留在喬淺初的視網膜上，她的笑容僵住，沒有消失，第一次不敢面對現實。
“剛纔……”她想確認，但是一出聲就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乾啞。
身後突然有自己熟悉的氣息大面積襲來，接着她落進了一個懷抱。
--穆南煙將她整個人都壓進了胸膛，緊緊抱着。
“季青，你去看看，一心，讓開。”穆南煙低聲道。
他看見那個出血量和血液的顏色時，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唐一心傻傻地站着不敢動作，蘇季青捏了捏她的手，輕聲安慰了一句什麼，轉身開了門，蹲在了地上。
喬淺初在穆南煙的胸膛裡睜着眼睛，伴隨着鼻腔裡她熟悉味道的躥入，恐懼和絕望也一併襲來了。
“南煙……你也看見了是不是？”她抖個不停，想要轉頭。
穆南煙將她死死按着，開口道：“看見了，她受傷了，季青在叫救護車。”
“讓我看看，好不好，求你了……我看看她……她在幹嘛呢？躺地上會着涼的……”喬淺初的掙扎突然變得劇烈了起來，語無倫次。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常識，都對死亡的氣息尤爲敏感--一個人在流了那麼多的血之後還能活着嗎？
她猛地掙開了，顫抖着往門內跑去，被門檻絆得一個踉蹌，直接撲跪在了喬美琳的身前，腿和手都扎進了地上的碎片。
穆南煙眼神一疼，立刻跟了進來。
蘇季青對他搖了搖頭，表情一片死寂。
喬淺初擡手，看着自己手掌裡嵌進的碎片，婚紗還穿在身上，然而靠近手臂的那一片蕾絲已經染上了鮮紅。
她緩緩伸手，摸到了喬美琳的手，觸手冰涼。
不是冷，她知道不僅僅是冷，也知道那個溫度代表了什麼……
“媽你幹什麼呢？”喬淺初又往前跪了點，輕輕拍了拍喬美琳的臉，開口道：“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可不可以睜開眼睛看看我？”
蘇季青將頭轉了過去，嘴脣緊抿。
唐一心始終傻傻地站着，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血已經幹了，身體都已經冷了。
“空調！”喬淺初突然轉身四處找着什麼，跪着碎片，一路血跡蜿蜒，“空調太低了，她冷……”
穆南煙拉着她的手，攥着。
沒有人見過喬淺初這個樣子，就像是失控，而偏偏這個詞離她太過遙遠。
“南煙，把空調調高點，催一催救護車……我們爲什麼不直接把她帶走呢？我們把她帶到醫院去就好了啊？”喬淺初看着穆南煙，即使是睜着眼睛，眼淚還是一直往下掉。
“她後腦勺有東西扎着，不確定能不能移動。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兩三分鐘就會到……”穆南煙道。
“哦。”喬淺初點頭，機械地擡手抹掉自己已經阻攔視線的眼淚。
喬淺初重新回到喬美琳的身邊。
一片死寂。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脣，用眼神一遍一遍描繪喬美琳的五官，伸手抓着她的手，心跟着喬美琳的溫度一點一點涼掉了。
唐一心走了過來，蹲在喬淺初的旁邊，愣愣地看着喬美琳的臉。
蒼白，甚至帶點青。
下巴還有紅痕，不知道磕到哪兒了。
穆南煙站在喬淺初的身後，眉心已經皺成了一團。
喬淺初閉上了眼睛。
“去去！把鞋穿上！彆着涼了！”
“阿初，下次一心再爬窗子玩泥巴，你就狠狠戳她屁股！”
“阿初，吃飯了！抱着那團顏料就能飽啊？”
“你啊你，死倔！”
很多場景在一瞬間涌進腦中，她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恐懼，她害怕一睜開眼，再也聽不見喬美琳的嘮叨，再也沒有人將拖鞋扔在她的面前，用幼稚和玩笑的話來威脅她。
喬淺初腦子裡的什麼突然崩開了，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理智在一瞬間崩潰，眼淚也衝了出來。
她突然大哭，嘶吼，嚇壞了一旁的唐一心。
唐一心慌亂地去拉她，自己也是滿臉淚光。
穆南煙蹲下身，只能抱着喬淺初，不知道怎麼辦。
“南煙……我好害怕……”喬淺初抖個不停，也是全身冰涼，眼淚鹹溼地打進嘴裡：“你說我是不是……沒有媽媽了……”
我是不是沒有媽媽了？
穆南煙左胸口一疼，將喬淺初緊緊抱着。
喬淺初搖着頭，聲音嘶啞，哭得幾乎抽搐：“我不要……”
她的雙腿在地上蹭到了許多玻璃碎渣，雙手狠狠地捶着地，砸得血肉模糊也只能靠那點痛感來維持清醒。
“喬淺初你別砸了！”唐一心捂着嘴，使勁將眼淚憋下去，“你以後還要不要拉大提琴了？”
喬淺初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在穆南煙懷裡掙扎。
“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她回來……我要她睜開眼睛……我要她看我……”喬淺初啞着嗓子。
不可能。
前一刻是婚禮，她們還在化妝間裡密語，還在婚禮上相視而笑，還在接受她的祝福。
爲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喬淺初突然鬆了勁，趴在穆南煙的懷裡。
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她摸着她的手，是冰的。她掐着她的脈搏，是平靜的。她看着她的臉，是毫無血色的……
“我要怎麼辦？”喬淺初低聲問。
胸口一扯一扯的疼痛，她快被撕碎了。
穆南煙用擁抱和輕撫代替了回答。
……
“我和你領證那天，準備回家和她坦誠……”喬淺初低聲呢喃，“我忐忑，不安，打電話給唐一心，不知道怎麼開口……我覺得她會生氣，因爲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做過這麼衝動的事，偏偏就是終生大事……”
身後的醫護人員已經進，檢查着喬美琳的身體。
“嗯。”穆南煙應着。
喬淺初開口：“最後我說了。我以爲她會發火，會嘮叨，會念我一個月……但是她問我……”哽咽。
穆南煙立刻道：“好了別說了。”
醫護人員轉頭，看着穆南煙，輕輕搖了搖頭。
“太晚了，沒救了。”
喬淺初全身一僵。
“……她問我，”她哽着喉嚨一字一句道：“我快樂嗎……”
從今以後，她要怎麼快樂？
從今以後，就算聽見童謠也能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