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站在原位愣了許久,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了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裡,他看着喬淺初上車,看着那輛車開走,看着天色漸漸變晚,也看着周圍的一起都慢慢暗了下來。
他坐在座位上,一直等到老闆快要收攤了,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很久之後,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李然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愣愣地沒有說話,三個字亮閃閃地在上面動着--沈淑萍。
他不想接,看着名字閃爍了,又停止,不一會兒,又響了起來。
他知道沈淑萍是會接連不斷地打電話過來的人,只要她不確定她現在聯繫的人是刻意不接電話還是手機沒有在身邊,她都會不停地撥打,直到他接起來爲止。事實上很多時候,他都是不想接。
李然煩了,伸手按下了接聽,將手機拿起來放在了耳朵旁邊。
“喂,怎麼了?”李然開口問道。
沈淑萍的聲音在電話的那一頭響了起來:“喲,這口氣怎麼這麼衝?你這次終於辦了件好事,回來了你要什麼就說,能滿足你的我都儘量滿足你。你上次說要修改什麼角色方案的事情?我同意了。”
她的口氣像是要給他恩賜一般。
李然聽着就皺起了眉頭。在途遊待了這麼久,周圍的人從來沒有因爲他職位低下而對他說過什麼,對他的幫助也十分大,只有一個陸月視他爲競爭對手,但是就算是競爭對手也是平級,並不會像沈淑萍這樣,從來以居高臨下的方式在看着他。
他開口道:“不用了,我不想改了。”他需要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他已經開始動搖了,他從一開始最害怕的就是喬淺初這種讓人動搖的能力,所以一直不斷地在提醒自己,儘管這樣,他也還是不可避免地動搖了......
李然啊李然--他搖了搖頭。
沈淑萍的聲音更加得意了:“你這人的心思就是這麼奇怪,不讓改的時候那麼堅持現在立了功反而泄氣了?不過我看你比柏即晨要靠譜一點,他那邊猶猶豫豫的,雖然有能力,但是沒有決心啊!我現在都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了。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做,酬勞什麼的,按照原先說好的都會給你,到時候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又是這一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上一次她也是這麼誘惑自己的。
而現在的情況和原先已經大不相同了,他現在如果爲了想做的事情而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多半會因爲痛苦而半路瘋掉吧。
李然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對着空氣哈了一口氣,看見了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白氣,才明白時間已經這麼晚了。
他竟然一個人在這裡硬生生地坐到了這個攤子要收了。
“我知道了,”他心煩意亂地道:“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掛了。”
“得了,立了一個功,脾氣見長啊!”沈淑萍開口道:“行行行,你休息好,事情才能好好做......”
李然沒有再說話的心情,捏着手機的手再一次抓緊了--他又不是她養的什麼寵物,憑什麼一次一次地用這種對寵物的口氣來說話?要麼就是藐視和看不起他,要麼就是半哄半勸的討好......
他掛了電話。
迎着風口走了兩步,突然又拿起了手機。
手機的屏幕暗着,可以從屏幕上看出他皺着眉頭的臉,但是面對着自己的那雙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他決定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當下的想法,就要去做--他從前一直是這樣的人,只是後來被金錢和名譽束縛着,背道而馳了這麼久。
腦子裡突然響起了喬淺初的話和笑容,想起了巫幼晴對他的幫助,想起了陸月在諷刺她時他不得不扮演弱者的角色,而那麼多人代替那個堅強的他站在了他的身前,替他說話,爲他維護尊嚴......
手指捏着手機的力量更大了,他拿起了手機,按下了回撥。
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了起來,沈淑萍尖利的聲音在電話的那一頭響了起來。
“怎麼了又?”她道,顯然十分不滿:“李然我告訴你,我可以忍你一次兩次掛我電話,但是事不過三。你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你最近是怎麼了?”
“我想退出。”李然沒有回答其他的話,徑直道。
“退出?”沈淑萍的聲音比指甲劃在黑板上的聲音還要讓人毛骨悚然。
高分貝的嗓音直接從電話裡穿了出來,偶爾經過的路人都向他投來驚詫的目光。
李然看着周圍人投過來的目光,手指已經泛白了,捏得更緊了,開口道:“嗯,我不想做了。”
“現在是你想不想的問題嗎?!李然!你以爲你在過家家呢?!”沈淑萍氣笑了,電話的那頭傳來的摔東西的聲音,她尖叫着:“剛纔的話我就當做沒有聽到!你要是敢和我說第二次!你就什麼也得不到!”
“我就是抱着什麼也得不到的心思,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會開這個口?”李然煩躁道。
“你現在退出是爲了什麼?嗯?你說清楚?爲什麼現在退出!”沈淑萍瘋了似的,她無法接受這個打擊--柏即晨在動搖,李然也在動搖!她能夠利用的人本來就不多,現在越來越少了,爲什麼他們一個個的都開始偏向那邊?是她給的酬勞還不夠多嗎?
“沒有爲什麼,想退出了,不想做了。”他現在想幹淨一點地活着,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可能無法挽回了,但是說到底,他還是想試一試的。
“可以啊,李然,翅膀硬了,想飛了,可以......”沈淑萍語無倫次地道,想了想,笑了起來:“你不會是被那羣人給打動了吧?你以爲你交到了一羣貼心的朋友是不是?還是因爲什麼喬淺初?別以爲你和她的那些傳言我沒有聽到!你是不是喜歡她?”
李然沒有說話,沉默得只能聽見他這頭的風聲。
沈淑萍的笑聲更大了,尖聲道:“你以爲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了嗎?你已經全身都被打上了我這邊的標籤,如果你退出,明天途遊的所有人就會知道你是內鬼,是派去他們公司做內應的人!”
“你除了做這些還能做什麼?!”李然冷笑了一聲,徹底被沈淑萍的這句話給激怒了,將電話給掛了。
沈淑萍愣愣地拿着手機,氣得全身發抖。
李然則突然開始大步往馬路上走去,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往自己所住的臨時公寓駛去。
第二天一早。
李然從來沒有這麼早地到過公司,他來江城的最初的那些日子,睡眠質量還算是好的,但是自從碰上了喬淺初和巫幼晴他們,他每天晚上幾乎都會因爲愧疚而失眠,睡前都要給自己催眠,做心裡鬥爭,很久之後纔會緩緩睡着。
--他走進途遊的時候四處看了一下,沒有看見任何擡頭看他的人,也沒有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
他知道蘇季青他們大概是沒有將他的真實身份公佈出去,沈淑萍在不確定他是否真的不幹了之前,應該也不敢過分魯莽地做這種事。
他進了電梯,今天按下的不是自己的樓層數,而是蘇季青的樓層數。
電梯門一開,他走了出去,往蘇季青的辦公室邁去,敲了敲門。
蘇季青在裡面應了一句。
他將門打開了。
辦公室裡只有蘇季青一個人。
“總經理。”李然開口。
原本低着頭的蘇季青瞬間就將頭給擡了起來,看着他道:“......李然?”
“總經理......”李然走了進去,將自己手上那個白色的信封放在了蘇季青的面前,咬了咬牙,鞠了一個躬,是標準的九十度。
蘇季青的目光深沉了許多,看着李然,沒有說話。
李然開口道:“對不起,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但是我想我還是應該說明一下。這是辭職信,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途遊的員工,但是我在職期間真的......非常喜歡這裡。希望你們不要對我有任何不好的記憶,雖然現在來說已經晚了。”
蘇季青看着他手中的信,接了過來。
李然繼續道:“我原本是沈淑萍的員工,隱瞞了工作經歷來途遊。其他的我不想多說,也不能多說了,我現在不做了,後悔了。我可以幫助你們作證,你們要告她,我都可以幫忙出庭......”
“如果作證,你也會受到處罰。”喬淺初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
李然轉頭,全身一顫--她聽到了?
他就是不想讓她聽見自己親口承認自己是內鬼,才特地選了這麼早的時間上來......
然而不止是喬淺初,她身後還跟着穆南煙、謝西恬和唐一心,衆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李然複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蘇季青點了點頭道:“你有這份心就行,作證就算了,我也不打算告她。”
李然神色一僵--喬淺初說了是怕他受到處罰才這麼做的,他們手上的監控視頻,加上他的認證,完全可以讓沈淑萍不再有資格騷擾他們,可是......
“但是有一件事,”謝西恬開口道:“美術資源是在你手上嗎?你有交給沈淑萍嗎?”
“沒有,我沒有備份,只是上傳別的文件覆蓋了。”他道。
謝西恬詫異地看了李然一眼--那麼重要的東西,他居然沒有備份?
“那就沒關係了,”謝西恬道:“我們有備份,重新上傳就好了,你也不用自責,沒有造成什麼損失。”
李然點了點頭。
穆南煙看了周圍一眼道:“你現在的意思是可以幫助我們?”
李然不明白穆南煙的意思,但是點了點頭。
“那還真有一件事情要讓你幫忙。”
“什麼事?”
“穩住沈淑萍,繼續裝作是幫她做事,其他的以後再說。”穆南煙脣角輕勾--這份大禮,怎麼樣也要還回去。禮尚往來纔是最基本的社交禮儀,沈淑萍不懂,他會慢慢教。
周圍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戰。
李然一愣,點了點頭,道:“好......”
穆南煙帶着喬淺初往外走,邊走邊道:“那我們先去吃早飯了,淺淺還餓着呢。”
“恩愛狗啊......”唐一心搖頭。
喬淺初笑了起來,一推門,微微愣住--陸月站在門邊,大概是聽到了全部,神色也十分複雜。
看見喬淺初出來,她似乎想要扯脣角,但是努力了半晌都沒有成功,最終還是從臉頰旁擠出了一絲笑意,低聲道:“現在,你們相信我了吧......”她擡頭看了喬淺初一眼,又迅速低頭,心裡居然起了一點希望,隨即她迅速鄙視了自己。
喬淺初笑着,沒有說話。
陸月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回答,才終於直視喬淺初。
喬淺初在她擡頭,眼神相接的那一瞬,開口道:“嗯。”
陸月心裡一動,脣角這才終於不用拉扯也漫出了笑意,隨即笑容一收,轉身離開了。
喬淺初和穆南煙也相視一笑,她的手在他的手裡熱得發燙,只有他知道她有多開心。
--是啊,終於圓滿,誰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