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琪炎倒抽一口涼氣。
“郡主!”李林瞧見他的神情,更是整張臉上的表情都瞬間變了,屏息垂首,一個字也不敢多言。
褚靈韻站在門口的臺階上,大半張面孔都隱在院內的燈火裡,神色難以分辨,但那聲音卻幽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你剛說什麼事是和東宮脫不了干係的?”李林不語,褚靈韻就又往前走了一步。
褚琪炎的面色亦有幾分暗沉,他原是不想驚動褚靈韻的,可是既然已經被撞上了,再要隱瞞也就只能是適得其反。
“說吧,怎麼回事?”深吸一口氣,褚琪炎已經放棄了隱瞞的打算。
李林心知闖禍,忐忑的厲害,也只能如實的開口道:“屬下奉世子之命特意去查過了,漠北五皇子方面沒什麼異動,不過——”
他說着就心有餘悸的頓了一下,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瞥了眼褚靈韻的臉色,然後才道:“昨日正午時分,潯陽郡主突然出府,去了一趟望江樓,在那裡前後呆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纔出來,好像——是去見什麼人了。”
褚琪炎的神色陰了陰,沒有說話。
褚靈韻卻是忽而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道:“你有什麼話一次說完就是,在我面前還要藏着掖着嗎?”
李林心裡苦笑一聲,見褚琪炎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只能硬着頭皮再開口:“屬下覺得蹊蹺,又特意去驛館方面打探了,昨日臨近晌午的時候漠北五皇子的確是不在驛館,只是他的行事極爲隱秘,身邊就只帶了一個心腹的侍衛,具體是去了哪裡就不得而知了。”
褚潯陽?
這件事是她做的?
可是拓跋淮安又憑什麼會受她的支配?
褚琪炎心中思緒飛快一轉,皺眉道:“就這麼多?”
“是!”李林道,“漠北五皇子的身份特殊,驛館那裡我們也不好再深入的探查,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昨日和潯陽郡主見面的人,極有可能就是她了!”
“褚潯陽?”褚靈韻咬着嘴脣,臉上神色明滅不定,一字一頓道。
言罷,還不等褚琪炎開口說什麼就已經霍的甩袖轉身進了院子。
步履匆匆,衣裙潑灑在身後,帶起渾厚而嘶啞的晦暗風聲。
褚琪炎看着她的背影,眉頭卻是越擰越緊——
這件事,怕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李林更是懊悔,彎身就單膝跪在了褚琪炎的面前:“是屬下莽撞,方纔——”
“不關你的事!”褚琪炎苦澀的勾了勾脣角,斜睨他一眼,“如果此事真是內有玄機,她也遲早會知道。”
褚靈韻是個眼裡不容砂子的人,這一次飛來橫禍吃了這麼大的暗虧,就算自己不查,她在背地裡也會鬧個天翻地覆的。
不過話雖這麼說,李林到底也是心中有愧,爬起來,臉上神色還有些訕訕的道:“如果真是東宮的手筆,那就非同小可,世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賜婚的聖旨明日就要頒下來了,你說能怎辦?”褚琪炎嗤笑一聲,反問道。
如果早知道是東宮的人在背後運作,那麼就算是有天大的好處,他也絕對不會慫恿鄭氏去求羅皇后的,可是——
現在後悔也晚了。
李林語塞,面色暗沉的垂下頭去。
“可是我總覺得這件事還遠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這樣簡單。”褚琪炎兀自沉吟,面對天空中升騰起來的月色緩緩吐出一口氣。
兀自沉默半晌,他忽而側目看了身邊李林一眼道,“褚潯陽你是見過的,以你的看法,你覺得她若是真的有心算計,會這麼明目張膽的留下把柄讓我們窺測嗎?她要去見拓跋淮安?爲什麼不秘密約見?而非要做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林怔了一怔,倒是不曾想到這層關係。
褚琪炎苦笑一聲,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搖頭道:“算了,這事兒回頭再說吧。”
他舉步離開,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吩咐道:“回頭你再去安排一些妥當的人過來,仔細盯着這裡。”
褚靈韻的脾氣他最清楚不過,她本來就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如今又察覺是被人算計,心中必定不甘。
可是現在木已成舟,不管是不是褚潯陽刻意的謀算,他也都沒有退路可走。
皇帝賜婚,裡頭又有羅皇后的手筆,如果這門親不能順利結成,那麼同時損傷的就是帝后兩人的顏面,這個後果——
可不是他們南河王府所能承擔的。
“屬下知道該怎麼做,請世子放心。”李林道,瞧見他眉宇之間的倦意,便忍不住提醒,“爲了重建西域商線的事,這段時間世子也花費了不少的心力,世子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纔是。”
“一點小事罷了,也費不得什麼心思。”褚琪炎道,想了想又補充,“回頭你尋個機會,讓紫維過來見我吧!”
“是!”李林應了。
褚琪炎便先一步轉身離開。
屋子裡,褚靈韻對燈獨坐,五官精緻的臉孔映着旁邊桌上的燭火就越發顯得明豔幾分,紅脣如血妖嬈,眼底的神色卻噴薄着陰冷肅殺的寒氣。
兩個丫頭一左一右的站在身後,各自都端着小心,就算明知道她的心情不好,也沒人敢主動開口去勸。
褚靈韻的手指壓在一盒胭脂上,思緒早就飄遠,手下一個用力不均,修剪尖銳的指甲直接在胭脂中間剜了一個洞,整盒胭脂掀翻,在她月白色的石榴裙上潑灑點點殘紅,燈光下很有幾分詭異的感覺。
“郡主當心!”紫維低呼一聲,趕緊過去扶她起來,一邊替她整理着衣裙道,“裙子髒了,奴婢伺候您換一件吧。”
“如此甚好,這個顏色你不覺得喜氣麼?”褚靈韻卻是突然婉轉一笑,就勢拂開她的手。
她起身,徑自往內室走去,一邊語氣閒散的飄在身後:“不是說要賜婚嗎?你們都去準備吧,省的明天接旨的時候失禮,再落了別人的口實。”
無人處,卻是目光一閃,銳利如刀——
褚潯陽,咱們走着瞧!想要算計到我?也得看你到底有沒有這個能耐!
兩個丫頭互相對望一眼,不約而同便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兩人也都識趣的避開了,不去自找晦氣。
紫絮管着褚靈韻屋子裡的衣服首飾,自覺留下,替她準備次日接旨所需的朝服飾物。
紫維從屋子裡剛一出來就被事先等在那裡的李林堵了個正着,給帶到了褚琪炎的書房。
彼時褚琪炎正坐在案後翻閱一些信函,大約是關乎一些要緊事,他的眉宇間一直帶了幾分凝重之色,眉心微微擰起,線條分明的半張臉孔掩在宮燈打下的暗影裡,無形之中便會給人一種強勢壓迫的感覺,哪怕他的容貌生的再出色,紫維也是進門匆匆瞥了一眼之後就慌忙的垂下視線,恭敬的跪在地上。
褚琪炎那些信件處理了好一會兒,直到紫維的腿都近乎跪麻了他才推開手邊的東西,靠在椅背上開口道:“把從楚州回來之後這段時間裡郡主做過的事,事無鉅細,都與我說說。”
褚靈韻和褚琪炎是嫡親的姐弟,兩人的關係一直很好,但也有些事是不能分享的。
紫維的心裡打起了鼓,她卻很清楚,不管褚靈韻背後有誰撐腰,在這座王府裡,是絕對沒有一個人能夠違逆褚琪炎的意思的,於是沒有保留,她便自覺的將這段時間褚靈韻做過的事一一做了交代。
從慫恿褚月瑤給平國公世子納妾到聯合蘇皖鬧市衝撞褚潯陽的馬車,再到後來暗示蘇霖對褚潯陽下殺手,最後就是那天在宮裡公然攛掇羅皇后想把拓跋雲姬送給褚琪暉做妾的事。
褚琪炎沉默的聽着,其間紫維一直拿眼角的餘光注意着他的臉色,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是面色平靜而無一絲表情,更別提是情緒外泄一類的事情,只是一直到紫維話落許久他都還似在走神,半天沒有反應。
“世子——”紫維鼓足了勇氣試着喚了一聲,“奴婢知道的都說了,絕不敢有半分欺瞞。”
褚琪炎“唔”了一聲,這才驟然回神,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是!”紫維爬起來,還是小心翼翼的大氣不敢喘,推門走了出去。
褚琪炎盯着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一直到院子裡的腳步聲消失他才緩緩收回目光看向垂首立在門邊的李林道:“你有什麼看法?”
李林一驚,隨即也唯有苦笑了。
褚靈韻做的這些事,不被曝出來還好,否則的話,換做是誰也要被她激出火氣來,不死不休都是輕的。
“太子的爲人雖然低調,但卻是心思細密深不可測,他們東宮掌握的人脈關係絕不會比我們差,這些事,他們會知道一點也不奇怪。”李林道,只保持着客觀的立場分析,“別的都還沒什麼,只是上次在行宮的時候蘇世子對潯陽郡主可是公然下了殺手了,她要報復,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是啊,長順藩的地位特殊,誰沾上了,就等同於是在今上的心裡紮了一根刺。”褚琪炎感慨着點頭,看似贊同他的說辭,但神色之間卻遠不是那麼回事。
李林一頭霧水,果然隨後便又聽他自嘲的輕笑一聲道,“她報復蘇霖的方式,就是讓蘇霖如願以償和大姐喜結連理?”
雖然有了前面的一項前提在,可是後面這一條卻着實是叫人啼笑皆非的。
“潯陽郡主到底不過一介女子。”李林的想法卻要簡單的多,不以爲然道,“無可否認,這事兒怕是便要成爲咱們郡主一輩子的心結了。”
如果是褚潯陽的作爲,那麼若要聯繫到朝政局勢上去,就未免牽強了,但要是隻當是她和褚靈韻之間的私人恩怨,那便要容易理解的多。
褚琪炎聞言,卻是再度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那盞八角宮燈上,神色之間卻似乎也染上了這夜色的厚重,慢慢的搖頭道:“如若只是巧合也還罷了,否則的話——”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完。
李林等在那裡半天,最後卻見他神情疲憊的閉上眼,輕輕的揮了揮手。
李林心裡懸了塊石頭,卻也沒再追問,躬身退了下去。
褚琪炎靠坐在椅背上又是半天沒動,呼吸平穩似是睡着了,但是隔了許久之後,脣角卻是默然彎起一個弧度——
一點笑容,喜怒莫辨。
如果褚潯陽這一招只是爲了拿褚靈韻泄憤也還罷了,可如果她的真正目的是針對南河王府的話,那麼這個少女就已然成爲他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防了!
這一夜鄭氏幾乎徹夜未眠,一直叫人注意着褚靈韻那邊的動靜,唯恐她會真的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而褚易民方面則是全力封鎖消息,不讓今天褚靈韻院子裡發生的一切外泄。
和蘇家聯姻的這個契機來之不易,無論如何也不能搞砸了,更不能讓褚靈韻做下的荒唐事傳到蘇家人的耳朵裡,否則就算結了親,也難保對方心裡會有隔閡,到時候得不償失。
一晚上戰戰兢兢,次日一早鄭氏就去了褚靈韻處,原是做好了苦口婆心勸她接旨的準備,不曾想進門卻見女兒正坐在銅鏡前神色如常的梳妝準備。
鄭氏和同來的顧媽媽對視一眼,那神情都像是見了鬼,愣在門邊忘了反應。
褚靈韻從鏡中看到她來,便是含笑回頭:“母妃來了?怎麼這麼早?”
“哦!”鄭氏回過神來,因爲心裡不安定,嘴角扯出的笑容便有些僵硬的走過去,道,“你父王昨兒個歇在我那,他早起上朝,我也就跟着起了,順便過來看看你。”
她過去坐下,握了褚靈韻的手在掌中捏了捏,卻是怎麼看都覺得對方臉上平靜的笑容很刺眼。
最後,鄭氏還是忍不住的對顧媽媽等人使了個眼色:“你帶着丫頭們先出去,我和韻兒說兩句話。”
“是,王妃!”顧媽媽應了,一揮手就帶着幾個丫頭退了出去。
待到屋子裡沒了外人,鄭氏臉上就迅速攀爬上一抹憂色,握着褚靈韻的手道,“韻兒,母妃知道這一次的事是委屈了你,可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
她說着,心裡就是砰砰直跳,猛地用力攥住褚靈韻的手,顫聲道:“你可千萬別想不開!那蘇世子,縱使你不屬意他,但我瞧着他對你卻是一心一意的,你嫁過去——”
褚靈韻聽着她的話,也是臉色瞬間一沉,扭頭朝向一邊,打斷她的話道:“母妃你不用勸我了,就算是再不喜歡,可是事情的輕重也還是分得清楚的,既然是皇祖父降旨賜婚,也由不得我不答應了。”
到底也是不甘心,她說着,眼底便又有水光晃動。
“那你——”鄭氏遲疑道。
褚靈韻擡手抹淨眼角水痕,重新再看向她時就勉強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道,“昨天我是一時接受不了,做了有傷體面的事,又惹了您和父王的不快,都是女兒不懂事,父王那裡怕是還惱着我呢吧?母妃幫我勸一勸,父王他的身子不好,別是爲我再有個什麼閃失。”
鄭氏原還爲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忐忑,此時見她這般委曲求全的姿態便又不覺的紅了眼眶,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想開了就好,你父王那裡不用擔心,他那也只是一時的氣話。倒是你自己要想開些,這男人嘛——”
“母妃!”褚靈韻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又是悲憤難當的將頭扭向一邊,“不要再說了,我認命就是!”
鄭氏自然知道女兒的脾氣是得要順着來的,連忙就打住話茬道:“好,母妃不說了,我去前頭看看,你準備吧!”
說着又用力握了握褚靈韻的手,這才嘆息一聲起身離開。
褚靈韻坐在凳子上沒動,卻在鄭氏轉身的一瞬間便已經逼退了眼中水汽,兀自對着那面銅鏡露出一抹薄涼的笑——
鄭氏的脈她一摸一個準,這戲怎麼演來的效果最逼真,對他而言完全不在話下。
而這天的一早,褚潯陽百無聊賴,用完早膳就站在院子裡的桂樹底下發呆。
過了一會兒聽到遠處的腳步聲,擡頭就見青蘿從院外快步走了進來:“郡主!”
“可是南河王府方面有消息了?”褚潯陽頷首,問道。
“是!”青蘿點頭,“皇上賜婚南河王府和蘇家的聖旨已經降下來了,日子也定了,就在下月十六。”
“皇后寵她,果然是不帶浮誇的,這動作還真是夠快。”褚潯陽輕笑一聲,絲毫也不以爲意,隨後思忖片刻道,“下個月?是不是定的有點急了?”
“是南河王親自請旨,說是安樂郡主的年齡到了,既然定了親事就早早的辦了好。”青蘿道。
“想必他這是爲了避免夜長夢多,怕褚靈韻會給他起什麼幺蛾子吧?”褚潯陽莞爾,重新側目看向她,“這樣一來,他們的婚事豈不就要直接辦在這裡了嗎?”
“應該是會在這裡辦,時間太緊,想趕回長順王府那邊肯定來不及,應該是大婚之後蘇世子再攜新婦返鄉,也或者——”青蘿思忖着開口,“皇后寵她,直接在京城賜下一座郡主府也是有可能的。”
褚潯陽勾了勾脣角,不置可否,顯然是對這個話題無甚興趣,只道:“那拓跋淮安方面呢?兩人同日求娶,成全了蘇家就等同於是駁了拓跋淮安的面子了,皇上不可能沒有表示吧?”
“說是早朝之後皇上單獨宣漠北五皇子去了御書房,應當是會給一個交代的。”青蘿回道。
褚潯陽想了想,對於皇帝的心思她其實也不是很好把握,摸不到頭緒也就暫時作罷。
“郡主,恕奴婢多言一句,南河王府和蘇家聯姻,雖然皇上心裡必定會有隔閡,但那兩家人也都不是傻子,只要他們彼此按兵不動,皇上也就找不到發作的由頭。”青蘿見她不再說話,猶豫再三還是道出心中困惑,“反而是這樣一來,通過聯姻的關係,他們兩家可就是徹底綁在一條船上了。”
在這件事上,最憋屈的是褚靈韻,但是南河王府的其他人只怕背地裡還是要高興的。
青蘿是真的想不明白,褚潯陽是不可能爲了私人恩怨就不顧大局只爲去給褚靈韻添堵的,而就着褚易安在朝堂上的態度,卻分明也是有意暗中推動,幫着她一起促成了這件事。
“我設計她嫁給蘇霖她就會嫁給蘇霖嗎?”褚潯陽見她愁眉深鎖的模樣就不覺失笑,玩味着撇撇嘴,“她若這麼輕易就坐以待斃的話,那她也就不是褚靈韻了。”
青蘿腦中靈光一閃,突然猛地瞪大了眼:“那郡主您那天去見漠北五皇子,也是故意暴露行蹤給他們知道的?”
“南河王府的人才不少,這麼一點小事要查也還不是輕而易舉麼?”褚潯陽看她一眼,卻是不答反問,臉上笑容和煦明媚之間,卻自有一種叫人捉摸不透的深奧。
她看着青蘿,笑的別樣明朗動人:“我不怕她知道是我做的,相反,我反而是怕她會被矇在鼓裡,一直憋着這一口氣沒處撒呢!”
褚靈韻本來就對蘇霖無意,但是有聖旨賜婚,卻是容不得她反抗的,按照常理來講,哪怕就算是她自己再不情願,褚易民和鄭氏也會逼着她上花轎。
可是現在麼——
讓她知道是自己在背後算計了她,以褚靈韻那個樣樣拔尖兒的性子,她還會乖乖就範嗎?
只怕——
不能吧!
“一旦安樂郡主悔婚,那麼南河王府和蘇家之間就勢必成仇,到時候哪怕蘇家不會倒向咱們,南河王府也絕對再難拉攏。”青蘿思忖着說道,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就說褚潯陽不會是隻爲了去給褚靈韻添堵才做的這事兒,什麼慫恿拓跋淮安提親,什麼激蘇霖跳出來?她根本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褚靈韻嫁到漠北,而至於蘇家,那也不過就是個幌子,她真正要做的——
是要看蘇家和南河王府翻臉決裂!
只是這個彎子繞的實在太大,倒是叫人無從揣測罷了!
郡主的這一招,的確陰狠。
只怕回頭等南河王府的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木已成舟,迴天乏力了!
“可是郡主真的確定安樂郡主一定會有動作嗎?”青蘿心中激越過後已經飛快的再度冷靜下來,憂慮道,“那畢竟是聖旨賜婚,萬一她真的嫁了——”
“萬一她真要嫁了——”褚潯陽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這個計劃,就因爲彎子繞的太大,又夾雜了太多想當然的成分在裡頭,所以便註定了要承擔相當一部分的風險。
她雖然自信於自己前後兩世對褚靈韻的瞭解,並且故意自曝了行蹤去挑釁褚靈韻的脾氣,但事無絕對,也不排除一個萬一。
褚潯陽低頭又擡頭,臉上表情已經恢復如常道:“夫妻不和,則家宅不寧,蘇霖現在思而不得便將她如珠如寶的哄着供着,待到日久天長的衝突下來——雙方反目,也可以拭目以待了。”
不管褚靈韻到底能不能嫁成蘇霖,那兩家人想要擰成一股繩?
休想!
定了定神,褚潯陽就重新看向青蘿道:“在褚靈韻大婚之前的這段時間內,安排好人手給我嚴密注意她那裡的動靜,事無鉅細,但凡是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要及時報給我知道。”
“是,奴婢明白!”青蘿對此事也極度關注,半點也不敢掉以輕心。
事情告一段落,後面就只等着褚靈韻出招了,或者——
她真的會忍了?
褚潯陽想着就兀自發笑,眼見着太陽升起來了,就轉身回了屋子裡,繼續撿起榻上的花繃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穿針引線。
她的手雖然也不算笨,可對刺繡女紅卻是半路出家,一時半刻想要掌握很不容易,每回戳上幾針就免不了要誤傷,這一次自然也未能倖免。
“郡主,奴婢都說了您多少回了,就您這手藝便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需要什麼,奴婢替您做了就是,何必給自己找爲難!”青藤剛好捧着洗好的衣物進來,見狀就紅了臉,上前劈手將那花繃子搶了去。
褚潯陽一個不察,指尖上一點血珠就落在了緞面上,頓時也便惱羞成怒,又反手搶回來,叱道,“你也知道我做這個吃力,還給我添亂,也不知道洗不洗的乾淨!”
青藤見那心疼皺眉的模樣,嘴角直抽——
自家郡主這繡花的手藝實在不是她潑涼水,而是不敢恭維,前後折騰有小一個月了,總共也就戳出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形狀不明物,且不說最後的成品能不能辨出具體的形狀來,只就這個進度——
也不知道要磨蹭到猴年馬月去。
主僕兩個臉紅脖子粗的正在對峙,外面就有丫頭來報,說是長孫殿下到訪。
青藤立刻斂了神色,退到褚潯陽身邊站定。
褚潯陽愣了一瞬,隨即微微牽動脣角露出一個笑容,低低道:“是大哥來了?”
“是的!”那丫頭回道,卻是謹守着規矩,半個字也不多言。
褚潯陽撇撇嘴:“先請大哥去花廳奉茶吧,我換身衣裳就過去。”
“是,郡主!”那丫頭應了,轉身就邁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褚潯陽起身去內室更衣,青藤神色古怪的跟進來,不悅道,“長孫殿下過來,怕是沒好事吧?”
其實不用說也知道,褚琪暉會貿然上門,肯定就是爲了南河王府和長順藩結親的事。
青藤是礙着身份不好說什麼,心裡對這位尊貴無比的長孫殿下的確是看不上眼——
這次的事就算是褚潯陽促成,可帶着眼睛耳朵的人卻都能看出來,是經過褚易安默許的,他既然是有所懷疑,何不去找褚易安問個明白?反而直奔着褚潯陽這裡來了?
褚潯陽但笑不語,由她服侍着換了身正式的衣裳就去了花廳。
廳中的茶已經擺好了,褚琪暉卻沒動,而是負手站在一邊,面色陰沉的對着架子上的一盆水仙花若有所思。
褚潯陽微微一笑,跨進門去:“大哥怎麼突然過來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
褚琪暉收攝心神,回頭見她一副泰然處之的神情,眉頭就又是明顯的一皺。
“我有話要問你!”褚琪暉道,雖然沒有直接翻臉,但卻明顯是將情緒剋制的厲害。
“哦?”褚潯陽含笑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徑自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然後才慢慢的開口道,“大哥想問什麼?不妨說說看,看妹妹我能不能替你解惑。”
褚琪暉看着她,一張清俊儒雅的面孔上也隱約透出幾分陰鬱之氣,斟酌着字句開口道:“蘇霖和褚靈韻的婚事,是你的手筆促成?”
褚潯陽正在抿茶的動作略一停滯,擡頭道:“大哥你說這件事啊——”
“你先別急着否認!”褚琪暉憋了一肚子氣,不等她說完已經冷聲打斷,又彷彿是怕長久的面對她這般雲淡風輕的表情會忍不住的爆發,便刻意的負手又往旁邊踱過去兩步道:“我派人去確認過了,前天中午你秘密約了拓跋淮安在望江樓見面,當時替你傳信的人就是青蘿。你們剛一見面,第二天他就公然上殿求娶褚靈韻,難道不是你的有意安排?”
話到最後,他的語氣就不免帶了幾分嚴厲質問的意思在裡頭。
褚潯陽往常對她這些兄弟姐妹的態度一直良好,哪怕彼此兩條心,也都維持着表面上的和氣。
此時褚琪暉話音剛落,她卻驟然翻臉,神色一肅的冷聲道:“大哥你查我?”
褚琪暉原是懶得與她相對,此時聽了這般語氣便下意識的回頭,卻赫然發現褚潯陽的臉色已經不知何時轉爲冷肅。
她目光不說帶着敵意,但那種罕見的森涼卻讓褚琪暉心裡沒來由的一抖——
這個丫頭,居然用這樣的眼神瞪着他?
“是你做的太過了!”飛快壓下心裡不安的情緒,褚琪暉已經冷然開口,“我且問你——”
“大哥你先回答我的話!”褚潯陽冷聲打斷他的話,順手擱了那茶碗在桌上。
然後她起身,不避不讓的站在褚琪暉的跟前,面無表情的直視他的眼睛又再重複了一遍:“你叫人查了我的行蹤?”
褚琪暉向來都只知她驕縱輕狂,卻還是頭次經歷她這般咄咄相逼的立場,竟然——
會破天荒的就有幾分心虛?
因爲吃驚過度,他的嘴脣下意識的動了動,但轉念又爲自己這種莫名的心虛而懊惱,冷哼一聲道:“我是叫人追查了你的行蹤,那也是怕你不分輕重做錯了事,之前我就和你說過,讓你不要隨便摻和朝廷的事,你——”
褚琪暉是真爲了南河王府和蘇家聯姻的事着了惱,此刻找到了發泄口便是言辭激烈好一番的斥責。
褚潯陽靜默不語的看着他,於無聲處眼底神色已經化作冰涼一片的死水。
這個人,是父親的嫡長子,哪怕對她全無恩義,也哪怕會對她幾次三番被人謀算的事都無動於衷,她之前也從不能存了要動他的心思,可是如今——
他居然背地裡找人去查她的底?
不,或者更確切的說,應該是跟蹤監視吧!
青蘿做事她很放心,如果不是去驛館約見拓跋淮安的當口被人堵住,那麼事後無論是誰想查,也都不太可能尋到有價值的線索。
可是褚琪暉竟然知道!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這個人根本就是早有準備,一直都有在自己的身邊佈防,在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
她不將他劃歸爲敵人,可是他卻得寸進尺,對自己的妹妹用了這樣下作的手段來防範控制?
有這番能耐力氣,他不去衝着敵人施展,反而把矛頭朝向了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褚潯陽會覺得憤怒,不過也只是轉瞬之間就無所謂的笑了——
是啊,這樣的一個人,危急時刻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能出賣了來保全性命地位,還能指望他什麼?
“是啊,就是我做的!”看開了這一點,褚潯陽反而無所謂了。
她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繼續優哉遊哉的品茶,一邊語氣輕曼的說道,“是我去見了拓跋淮安,讓他上殿向南河王府提親的,爲的就是逼蘇霖跳出來承擔此事。”
她說着,便更是怡然自得的聳聳肩:“而且我做到了,南河王府和蘇家聯姻之後,勢必就要成爲陛下重點的關照對象了,這對我們東宮而言是好事啊,大哥你說是不是?”
“你——”褚琪暉見她這般有恃無恐,氣憤之餘整張臉都漲的通紅。
他指尖顫抖指向褚潯陽。
褚潯陽的心裡也窩着一口火,當即就是目色一寒,鋒芒銳利的盯着他的手。
褚琪暉下意識的後退半步,察覺自己失態,便是一甩袖再度走到一旁。
“這些都還只是後話,姑且不論,只就這件事本身,你真當你做的天衣無縫?既然我能輕而易舉的查到,南河王府那邊肯定也知道了,甚至於皇祖父那裡若是有心要查,你以爲你能瞞得住?何況南河王本就有意聯姻長順藩擴張勢力,如今你這一番動作,剛好正中下懷!”褚琪暉道,語氣之間滿是責備和憤怒,“我看父親是真的把你寵過頭了,你闖了這樣大的禍事也還替你遮掩擔當,簡直是——”
他說着便有些語無倫次。
褚潯陽一怒,直接一拂袖,將桌上兩個茶碗狠狠掃落在他腳下。
她再度起身,看向褚琪暉時眉目之間也是不加掩飾的寒意,涼涼道:“皇長孫殿下你這當真是好大的威風,公然派人監視我這個做妹妹的,這件事我都還沒同你計較,你這便是要連父親的不是也要一併編排了嗎?”
“什麼我監視你?我哪有監——”褚琪暉渾身一震,下意識的出口反駁。
褚潯陽卻是不容他多言已經出聲打斷:“你自己做了什麼心裡有數,不必到我的面前來惺惺作態,既然你現在是找上門來了,我便也看在咱們兄妹一場的情分上再提醒你一句,這世上,你誰都不可以不放在眼裡,眼裡卻唯獨不能沒有父親。這一次的事是我做的,你若是對父親的處理方式有意見,也大可以當面去和父親說。可是你身爲人子,卻在背後議論父親的過失?這話要是上達天聽,長孫殿下,你覺得你如今的這位置還能坐的安穩了嗎?”
“你這是用什麼語氣在和我說話?”褚琪暉不可思議的忽而笑了一聲出來,“潯陽,我是你大哥,你——”
“是我大哥,就不該明知道蘇家兄妹幾次三番設計害我而無動於衷,是我大哥,就不該安排人手暗中窺測我的一舉一動,是我大哥,你今天就不該不分青紅皁白找上門來對我咄咄相逼!”褚潯陽完全不給他開口的餘地,字字鏗然的撂下幾句話就已經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我這裡不歡迎你,你自己走吧!”
褚琪暉目瞪口呆,此時便是覺得這局面好笑也再笑不出來。
他木然站在廳中,看着褚潯陽砸裂在他腳下的一對兒茶盞,再想到對方盛怒之下咄咄逼人的架勢,整個人都恍惚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褚潯陽跨出門去,走了兩步又突然止住。
止步,卻未回頭。
只有冷酷森然的聲音兜頭罩下來:“一盞茶的功夫之內,你安插在我周圍的眼線自覺撤掉,否則——”
她說着一笑,那笑聲更是森寒徹骨:“天黑之前,我會替他們收屍,叫人送還給你!”
言罷就當真是一眼都懶得再看他就目不斜視的消失在院子裡。
褚琪暉茫然站在那花廳當中也是索然無味,渾渾噩噩的出了錦畫堂,回望一眼那院子裡亭臺樓閣清新雅緻的景物,不知道爲什麼,卻會是覺得渾身發冷,似乎是有什麼陰涼的氣息從腳底板一路攀爬上來,讓他不禁打了個站站。
長林見狀,不由嚇了一跳:“殿下,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奴才給您宣太醫?”
“不用!”褚琪暉搖頭,臉色陰了陰,轉身的同時突然狠狠的一揮手道,“把這周邊的人都撤了吧!”
“啊?”長林一愣,以爲自己聽錯了,“殿下您是說——”
“本宮說——都撤了!”褚琪暉一字一頓的咬牙。
長林瞧見他的神色不像是在開玩笑,連忙便吩咐了下去。
褚琪暉回到望嶽齋,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個下午沒再露面,傍晚時分褚月妍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當即就不管不顧的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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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又有人要作死了,這是窩裡反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