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潯陽一行直奔南城門。
雪夜裡,大街上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雖然褚琪楓一行只比她早出來一刻鐘左右的功夫,但是留下的馬蹄印也幾乎完全被新飄落的雪花覆蓋,只能隱約辨認出一點痕跡,好歹是能叫褚潯陽知道他們的確是走的這條路。
一路上,還算順暢。
“公主,前面就是城門了,奴婢去叫他們開門。”青蘿說道,一邊去摸腰間的令牌,一面搶着往前策馬。
褚潯陽等人稍稍緩了速度。
“我是潯陽公主貼身的侍婢,一刻鐘以前,是否有太子殿下帶人從此處出城了?”青蘿將手中令牌甩給城門樓上的守衛,一面揚聲問道。
守衛藉着燈光確認令牌無誤,態度連忙改爲恭敬,連聲道:“有有有!就在不多一會兒之前,太子殿下才剛帶了一隊人馬出城,敢問姑娘,你們這是——”
說話間褚潯陽也已經策馬到了近前。
這會兒她也沒工夫和這些人磨嘰,直接拉下帽檐,冷聲命令道:“本宮有事要趕着出宮,馬上開城門!”
說着又掏出一塊她自己的令牌甩了過去。
“見過公主殿下!”侍衛們始料未及,連忙就要跪地行禮。
褚潯陽心急如焚,乾脆的擡腳以足尖一擋,止住了城門樓下一個小兵的動作,冷聲道:“別廢話,開城門!”
“是!”城門守衛不敢怠慢,更不敢追問起因,連忙小跑着過去開門。
城門樓上巡視的幾人也不敢只站在高處看着,紛紛要下來幫忙。
就在這時,卻見另一側的城牆之上人影連閃,十餘個請功力了得的高手形如鬼魅,起起落落的朝這邊奔來,隔着老遠的發射暗器,瞬間就將已經奔到城門底下的守衛暗殺了四五個。
“不好,有埋伏!”桔紅低呼一聲,警惕的拔劍戒備。
這些人,是專門準備下來要防她的嗎?
那人不僅算準了褚琪楓的舉動,甚至連她的動作也都提前估算,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了是嗎?
褚潯陽心裡聚集的火氣已經到大了頂點。
也不管那些刺客就要奔到眼前,左右飛快的環視一圈,然後果斷的取下馬背上掛着的長弓和箭囊,直接足尖一踩馬鐙,縱身躍起,脫離了映紫和桔紅等人給她圍攏起來的保護圈,踩着城門樓一側的臺階快速登上城牆。
那些刺客遠是想着過來阻擊他們,見狀,輕功較好的三個人趕忙又回身往牆頭上攀去,火速過去阻攔。
會被派出來執行這樣任務的一定都是高手,要硬拼,褚潯陽自己也沒把握,何況——
她現在也沒這個時間。
“快!攔住他!”三名刺客狂奔而來,還不等褚潯陽登上城門就先將去路攔死。
褚潯陽冷然一笑,卻是半分知難而退的打算也沒有,應着繼續往臺階上跑,但她卻明顯是早有準備,先是摸過腰間掛着的軟鞭,遠遠的將城樓上掛着的一盞油燈凌空捲起。
幾個刺客不明所以,只覺得她這一抹笑容詭異的很,看上去明明很美,卻又叫人心裡莫名發涼。
然後緊跟着卻又見她摸過弓箭,對着被拋向半空的油燈精準無比的一箭射出。
下一刻,油燈在空氣中爆裂,藉着原有的火光,砰的一聲爆出大片四散的火球。
火油燃燒,再有強烈的風聲鼓吹,火球隕落,瞬間就將毫無防備的刺客全身引燃。
“火!着火了!”幾個人驚懼的亂蹦亂跳,滿地打滾,卻也還是片刻就被火苗燒了一身,變成了三個在城門樓上用古怪姿勢跳舞的火人。
褚潯陽直接從旁側穿行而過,單手撐着城牆一躍而下,落地緩了一緩,就又徒步往城外追去。
外面的積雪無人清理,埋的更深。
褚潯陽跑的滿頭大汗,一直奔出去三裡開外,遠遠的就見前面一處低矮的地勢之內有大批人馬混戰。
因爲是在深夜,而且離的又遠,她並分辨不出那裡的具體戰況,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褚琪楓等人了。
她喘息着站在外圍緩了片刻,卻沒有馬上奔過去站圈裡幫忙,而是目光敏銳的打量四周的地形,片刻之後,便是鎖定了離那處谷地不太遠的一處土丘。
那土丘不是很高,背面有兩株參天大樹拔地而起。
褚潯陽的目色一寒,果斷的抄了原路,繞到了那處山丘後面——
有人要伏擊褚琪楓,未必就會前力親爲,但是爲了確保萬無一失,一定會選擇最好的位置指揮的。
她這一路摸過去,果然不負所望,真的看到那裡幾個人影佇立。
北風獵獵,看不清楚容貌,她卻是想也不想的挽弓放箭,爲了確保效率,乾脆就三箭齊發。
在暗處連着放了四五輪,山坡上站着的人全無防備,連着躺倒數人,瞬間亂成蹄片。
“潯陽?”對面那人那領頭的一人矮身滾落草叢躲避,然後一身狼狽的自雪地裡翻身躍起,神色之間卻是一片恍惚,怔怔的看着對面悍然挽弓的少女。
爲了行動方便,方纔下馬之前褚潯陽就將身上大氅給扔了。
此時身着藍白衣裙的纖弱少女巋然不動,立於雪地之間,墨發被狂風捲起,伴着她一身裙裾在獵獵寒風中舞動飛飛揚,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被這凜冽又狂妄肆虐的寒風帶走一樣。
彼時她面上的神色凜然,那般濃厚的殺意和深刻的憤怒交雜在一起,卻又與她看上去那般纖弱的身條形成了矛盾又鮮明的對比,放佛她是一座佇立在眼前,棱角鋒利的冰山,就那麼擋在了他的去路上,以一種——
決絕又堅定的立場。
褚琪炎捂着手臂上的傷處,用一種震驚又荒涼的眼神默然的望着他。
褚潯陽箭囊裡的最後三支箭已經齊齊搭在了弓弦之上,箭尖雪亮鋒利,那光芒雖然攝人心魄,卻遠不如她的目光更加銳利清冷。
這一刻,她明明是已經看清楚了他的臉,卻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灌了滿力的五指驟然放鬆。
嗖——
三支羽箭以空前的爆發力疾射而出,刺破空氣中的冷風,直逼褚琪炎身上三處要害。
風聲凜冽中,似乎這整個天地之間就被冷的刺骨的殺氣整個兒凍結。
箭尖上面反射出來的幽光凝滿殺機,褚琪炎的眉心已然是擰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而他的視線卻是錯過這呼嘯而至的冷箭,只堪堪的望進了對面那少女冷澈的眸子裡。
她明明認出了他,或者——
從她趕來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料到在這裡等着的人必定是了他了吧。
可是這一次次的出手,卻都完全不留餘地,招招都想着要置他死命。
縱使再如何的不願意承認,卻是無論如何也騙不過自己的眼睛的。
“世子——”後面的雪地裡,纔剛有他的隨從抖着身上的血沫子狼狽的爬起來,見到這驚險萬狀的一幕都忍不住驚慌失措的嘶吼。
那一刻,褚琪炎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真實的情緒到底是萬念俱灰之餘引發的不甘,還是根本就已經被滔天的怒火激起了脾氣——
總之這樣的情況下,他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足尖着力,動作利落的凌空而起,一手抓住直擊他胸口的羽箭,同時腳下左右分別一個回踢。
其中一支箭偏離了原來的軌跡,射入旁邊的草叢,而另外一支,則是堪堪好藉着他腳下踢出去的力道原路被打了回去,卻是直擊褚潯陽的面門的。
褚潯陽的目光微微一凝,只稍稍側身避開了一點,然後迎着射來的箭驟然出手一抓。
那箭被褚琪炎踢回來,上面着力自是遠不及弓箭發射出來的力道,她倒是輕而易舉就將羽箭抓在了手裡。
那邊褚琪炎本來也正自顧不暇的躲避攻擊,還不曾注意這邊的情況,卻只在他雙腳再次落地,還不及站穩的時候,驚聞迎面又是一聲破空聲。
之前褚潯陽的箭筒明明是空了的。
褚琪炎大惑不解,下意識的一擡頭——
這一次卻全然沒給他反應的機會,閃着刺目冷光的箭頭已經迫近眼前。
他面上神情一緊,腳下只本能的疾速後退,卻還是晚了一步。
只聽見一聲極爲細碎的悶響,那羽箭的箭尖就已經沒入他的身體,因爲擡起的衝擊力確實太大,竟然生生將他撞的連撤了幾步,險些摔倒。
“世子!”他的隨從驚慌失措的涌過去攙扶他。
因爲受到衝擊,彼時褚琪炎的腰身佝僂,他只保持着那個姿勢,靜默不動,有那麼片刻功夫,就好像是時光唯獨在他一個人的世界裡靜止了一樣。
他的臉盯着腳下,那裡有滴滴答答的墜落的血水,在深雪中砸下一個個很深很深的紅色坑。
那似乎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又或許就只是一瞬。
就在那些暗衛全都手足無措的時候,褚琪炎卻突然一把大力將圍繞在他周身的人全都一把揮開,然後自己一點一點緩慢卻堅定的直起了身體。
明明是最簡單不過的一個動作,但是那一刻,落在衆人眼中的卻像是一個極爲神奇的畫面。
那男子彎曲的脊背點點繃直挺立了起來,彷彿瞬間築起一座巍峨的山。
他眼中的神色晦暗,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臉上線條卻是分外冷硬,死死的盯着對面的褚潯陽。
因爲是倉促發箭,褚潯陽這一箭的準頭並不是太大,沒中要害,只釘在了他肩胛骨之下的位置,但是因爲傾盡全力,那箭頭卻幾乎是要整個貫穿他的身體。
褚琪炎的一隻手壓在傷處,傷口那裡斷斷續續的有血珠凝固,順着指縫,砸落在地面上。
這個時候,映紫等人也衝破後面的封鎖趕了來。
褚琪炎的暗衛也全神戒備。
雙方對壘,勢均力敵。
“潯陽,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嗎?”先開口的人是褚琪炎,他的語氣很冷也很慢,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看的出來方纔褚潯陽對他出手時候是全然不留餘地的,若不是意外失手——
她是絕對不介意直接要了他的命的。
“這個局,本來就是你親手佈下,你要請君入甕,我如你所願,應邀而來,至於成敗——有那麼重要嗎?”褚潯陽道,冷漠的稍稍往旁邊移開了視線,只要想着褚琪炎這一次設計的最終目的,她的心裡就忍不住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
這個人,不擇手段,前世的時候他的父兄乃至於東宮滿門都死在了他的暗算之下,如今重來一次,他居然還是招招致命,全然沒有半分的收斂。
這一次若是叫他僥倖得逞——
那後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褚潯陽說話的時候,神情語氣間都毫不掩飾,是憤怒和仇恨的情緒凝聚。
褚琪炎看在眼裡,也是胸中怒意沸騰,冷冷的反問道:“就算是我佈局又如何?所以呢?就因爲我要對褚琪楓出手,你就迫不及待不顧一切的想要我的命嗎?”
褚潯陽像是聽了笑話一樣冷笑出聲,道:“褚琪炎,你今天要下狠手除去的人是我哥哥!我早就提醒過你,也勸過你,叫你適可而止了。可是這一次又一次,你非但沒有任何的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這樣的立場問題,你今天又何須多言,這些不都是一目瞭然的嗎?”
當初,也就是因爲這個人的阻撓,趙祁安纔會被殺。
這樣的深仇大恨,早就是不可調和的了,她一直沒有私底下出手,就只是因爲顧慮着朝中的局勢,並且也不得不防範着褚琪炎留有的後招。
可是這一次,他利用陳四佈局要狙殺褚琪楓——
這一點卻是叫她一刻也再忍不下去了。
哪怕就這麼殺了這個人,也哪怕他留在暗處的那些籌碼會需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挖出來,她也不介意就這麼衝動行事了。
褚潯陽的語氣冷靜,擲地有聲。
“潯陽,你既然自詡是他的親人,難道你不知道,現在已經不是我肯不肯收手的問題了,而是從很早以前開始,他褚琪楓就已經容不下我了。你說我追名逐利不擇手段?難道褚琪楓就不是如此嗎?他要登臨帝位,就勢必不會留我活命,現在哪怕不再是爲了那個皇位,只爲了自保——你憑什麼勸我回頭?”褚琪炎道,語氣悲愴,又帶着強烈憤恨的情緒,“潯陽,就因爲他是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所以他的所作所爲就都是可以被原諒的,而我——只因爲曾經想要和他爭一個高下,就完全成了罪無可恕對嗎?在你的眼裡,唯有你父親和兄長的性命纔是性命,是需要被尊重和被守護的,我卻只是橫在你們面前的敵人,需要的時候,要麼就該乖乖的讓路受死,要麼就要心甘情願的等着被你們剷除踢開?”
褚其炎越說越氣,聲音裡面充斥着強烈的憤恨情緒。
他藉着地面反射出來的雪光定定的望着對面那少女雪亮清澈的眸子。
說實話,他喜歡看她這樣果決利落又殺伐決斷的颯爽樣子,這個少女,得天獨厚,就是他的世界裡最鮮明的一道亮色,隨時隨地都能第一時間吸引他的目光。
可是——
當他所有的這些決斷殺伐的敵意全都是面對他的時候——
看在眼裡,又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就如是你一直欣賞覬覦的一把良弓寶劍,可鑄劍師父卻告訴你,這把利器天生和你五行相剋,是枉顧自己的生死據爲己有,還是忍痛將它摧毀,讓它徹底消失掉?
這種矛盾又痛苦的心情,褚潯陽是一輩子也不會懂的吧?
而且——
她也根本從來就不屑於去了解他,或是理解他!
“潯陽,說到底,一直以來,我所做着的,不過就是和你們一樣的事情,你可以和褚琪楓聯手不擇手段的剷除異己,這些事情換我來做——怎麼就成了不可饒恕的過錯?”狠狠的吸了口氣,然五臟六腑都被空氣裡的冷風凍結,褚琪炎這才覺得能夠暫時冷靜下來情緒,繼續把未完的話說出口,“你們和我,不過都是一樣的人,誰也不比誰高尚。你真的覺得褚琪楓他今夜冒險出宮的目的就是如此單純嗎?”
褚琪炎說着,眼中突然浮現出一絲明顯諷刺的冷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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