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之姿,雅緻風流!
就算是此時最不起眼的一身官服穿在他的身上,那眉目之間極盛的光彩也仍是將他整個人的氣宇風度烘托到最佳。
延陵君目不斜視的從那殿中出來。
褚靈韻站在旁邊院子的門下略一遲疑,終還是舉步迎了上去,“延陵大人!”
延陵君的去路被攔,索性也就坦然停了下來。
他沒說話,是因爲已經沒有必要了,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寒暄都顯得多餘,別人不知道,他和褚靈韻雙方卻都十分清楚——
當日褚靈韻和蘇霖大婚那日的計劃被打亂本就是他推波助瀾的手筆。
已經是公然樹敵了,所以表面上的和氣都是浪費力氣。
他的神色極淡,脣角彷彿天然勾勒起的一個弧度不變,但是自始至終目光卻都離的很遠,根本就沒往褚靈韻身上帶。
褚靈韻沒等到他接茬,心中尷尬之餘就不覺的皺了眉頭,最後還是定了定神主動開口道:“皇祖母的病情如何了?”
“該交代的我都已經交代給樑嬤嬤了。”延陵君道,明顯是不耐煩和她在這裡浪費時間,言罷就錯過她繼續往前走去。
竟然是和自己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
褚靈韻的心裡噌的就起了火,她的面色一厲,霍的扭頭追着延陵君的背影看去,道:“你這麼急着出宮,不會是爲着去找褚潯陽的吧?”
說着就是幸災樂禍的諷刺一笑:“她昨天剛闖了禍惹了陛下的不快,這個時候再要和外臣傳出點什麼閒話風流出來,倒也是不錯的,許是就能將昨晚那事兒的風頭給蓋過去了!”
她雖然不知道昨夜那事的具體情由如何,但是從種種跡象顯示,其中和褚潯陽必定是有莫大的關聯在裡頭。
這會兒她出言激延陵君,其實還有一半的目的就是想套他的話,卻是不想延陵君根本就沒當回事,只就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去。
褚靈韻的目光微微一凝,突然就透出幾分冷意來。
“她堂堂一個皇家郡主,年不到及笄就這樣迫不及待的與人私相授受?”她也不氣餒,卻是拔高了音調冷冷一笑,目光直視延陵君的背影,字字狠厲:“如果我將此事秉承皇祖母知道,延陵大人覺得如何?”
她是不會到皇帝面前去自討沒趣,但是在羅皇后這裡,卻是紅口白牙,什麼事都在她掌握之中的。
延陵君的腳步頓住,果然是沒再前行。
果然他還是捨不得讓褚潯陽受此衝擊的,心裡妒火中燒之餘,褚靈韻脣角翹起的弧度越發明顯了起來,帶了幾分得色道,“只怕皇祖母的眼裡是容不下這樣的事情的!”
“我看安樂郡主你大概是搞錯了。”延陵君道,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褚靈韻的心頭壓了一口氣——
果然他還是時時處處都在替褚潯陽那死丫頭打算的!
不過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快意——
就算延陵君看上了她又如何?真正到了人前,他還不是要有所顧忌?連承認都不能!
這樣想着她心裡又不禁多了幾分遺憾——
如果此刻褚潯陽她人在這裡該有多好?聽了延陵君當面的這番推諉,也是夠那死丫頭去傷懷失望的了!
不過就是逢場作戲罷了!
延陵君這樣的人,天生一副風流骨,若說是他會對褚潯陽那乖張丫頭起了興致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這樣的人——
你能期待他有幾分真心?
就連他隨時隨地展現出來的這一副面孔都是假的——
不過,就是玩玩罷了!
這樣一想,褚靈韻的心裡倒是略有幾分平衡,這人不只是對她不屑一顧,他對褚潯陽同樣也沒幾分真心。
說話間延陵君已經回頭。
褚靈韻的嘴角噙一絲冷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要說私相授受這回事也只是我的事,暫時和潯陽郡主沒多少關係。”然後就聽他繼續開口道:“而且我未娶她未嫁,就算是確有其事又怎樣?”
褚靈韻怔了怔,臉色突然微微一白,腳下虛晃着往後退了一步。
他未娶她未嫁?
可是她褚靈韻已經嫁人了,不僅如此,還於衆目睽睽之下鬧出了驚天醜聞。
她一向自詡天之驕女高高在上,卻是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得如此這般淒涼慘淡的下場。
延陵君的本意自然不會是爲了和她逞口舌之快,但是毫無疑問,這兩句話卻恰是戳在了褚靈韻的痛處。
“你真的想娶她?”她喃喃的開口問道,一字一頓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延陵君漠然的移開視線,舉步繼續往前走去——
他和褚潯陽的事,犯不着向這麼一個外人解釋。
“上次你和那死丫頭一起壞了我的事我都姑且沒有和你計較,其中原因還需要——”褚靈韻道,快走一步繞到他面前。
這個人八面玲瓏,又不是楞頭青的無知小子,她會對他一再的寬容忍讓,其中原因他會不清楚?
這些話,褚靈韻原也是顧及面子一直忍着不肯說的,此時終也還是忍不住的開了口。
她的神色惱怒怨恨,眸子裡突然之間就瀰漫了一層水汽上來。
“既然你都知道這其中原因也該看的清楚你我之間的立場。”延陵君面上的笑容經久不變,未等她說完就已經出言打斷,“上一回的事我只是原物奉還,半點利息也沒加,你要知道適可而止也就罷了,否則再要惹到她的跟前去——”
延陵君說着一頓,瀲灩如水波浮動的眸子微微一閃,璀璨之間更是有種亦正亦邪叫人心悸不已的冷魅,“我不會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是郡主或是公主,你們跟我——是沒什麼原則道理可講的!”
有人自詡君子要秉承着一份固有的爲人處世的原則,可是這些與他卻都是可立可廢的。
褚靈韻看着他笑容泛起卻冰涼一片的眼底,腳下冷不防又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你這是在威脅我?”最後她道,聽了笑話一樣,話一出口,聲音卻轉爲怒不可遏的質問,“延陵君,你幾次三番的與我作對我都對你一再忍讓,我真當我就是怕了你不成?上一次的事是我替你瞞着,如果我將你參與設計陷害我的事告訴我父王知道,你信不信——”
“區區一個南河王府罷了!”延陵君一笑,漫不經心的再度打斷她的話。
褚靈韻張了張嘴,愕然不已,還是下意識的脫口道,“你能平步青雲走到今天這一步,又得了陛下的信任並不容易,難道你不知道,這要有我父王的一句話,你的前程和現在的一切就都沒有了。”
延陵君在朝中沒有根基,就算他有睿親王這個後盾在,但是設計坑害皇室的名聲這就是罪大惡極,就連睿親王都不敢替他開脫。
延陵君只是看着她,但笑不語,似也是沒怎麼放在心上。
褚靈韻看着他這副雲淡風輕的神情,越發覺得自己看不透他,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是一定要想辦法遮掩的,哪怕是強作鎮定——
此時她仔細的觀察注意了他的一舉一動,卻是未見任何的破綻。
他——
真的不怕?
還是料準了自己會一直替他隱瞞?
褚靈韻看着眼前這卓絕男子,出乎意料的卻是越看越心驚,越看越心涼。
“我不是危言聳聽,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勉強定了定神,最後她還是繼續開口說道,正色注視着延陵君的面孔。
延陵君只拿眼角的餘光斜睨她一眼就已經漠然的移開視線,篤定道:“可惜——你是不會這麼做的!”
褚靈韻聞言一時微愣,反應了好一會兒,心裡突然躍躍欲試而生出幾分雀躍之心。
“是。我不會這麼做!”褚靈韻道,神色悽惶而略帶苦澀的笑了笑,“我若是想要害你當時也就說了,又豈會等到今天?延陵大人,我——”
“你若是想要讓蘇霖提劍再打上門去一次,也不妨現在就去御前說說此事!”延陵君再度開口打斷她的話,含笑道,“屆時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綾?想必哪一樣都會叫你悔不當初的!”
褚靈韻勃然變色。
延陵君卻仍是不徐不緩的慢慢說道,“你自己做了醜事自是要不遺餘力的遮醜的,安樂郡主,我早就提醒過你,陰謀估計這種東西,稍有不慎就會玩火自焚,你偏就不聽。現在這人情也不用你來送我,你會隱瞞一切不提不過就是爲了自保而已,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再當面說出來貽笑大方呢?”
褚靈韻這女人的心機深沉,她會爲了置一時之氣就把自己的醜事供認出來?
那豈不是自尋死路!
蘇皖或許會一時衝動不計後果,但是這樣的事,褚靈韻是絕對不會做的。
褚靈韻咬緊了牙關,目光怨毒的看着她,再就一聲不吭。
延陵君已經灑然一笑,帶着深藍揚長而去。
躲在不遠處觀望的兩個丫頭這才小心翼翼的摸過來,低聲提醒道,“郡主,皇后娘娘的藥該煎好了,現在還去廚房嗎?”
褚靈韻的面目陰冷,一動不動的盯着前面那處洞開的宮門良久,忽然扭頭狠狠的甩了紫維一記耳光。
她的力氣很大,直接將紫維打了個踉蹌,脣角當時就滲出血來。
紫維捧了臉,卻是使勁低垂着腦袋,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褚靈韻也不說話,轉身就朝小廚房的方向疾步行去。
紫絮膽戰心驚又滿是同情的快速掃了紫維一眼,然後就快步跟上她的步子。
紫維傷了臉自是不能再留在宮裡招搖了,捂着臉忍着眼淚趕緊尋了個藉口先行出宮去了。
羅皇后剛受了不小的打擊,整個人都萎靡不振,褚靈韻耐着性子把煎好的藥勸她喝了也沒心思再待下去,就先起身告退。
軟轎擡到宮門口,她都一直陰沉着臉。
“郡主,該下轎了!”紫絮在外面小聲的提醒。
褚靈韻整理了儀容,扶了她的手彎身出來,擡頭,卻見馬車旁邊張雲翼已經含笑走了過來。
褚靈韻的眼底閃過一絲不耐,但是飛快的掩飾住,笑道:“世子怎麼會在這裡?”
“我剛從宮裡出來看見郡主的馬車,知道郡主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剛好無事,就在這裡登上一等,好護送郡主一起回府!”張雲翼道,笑容得體,卻是顯而易見帶了幾分討好的意味。
褚靈韻對張家的所有人都不待見,尤其她剛在延陵君面前碰了釘子。
以往的時候她是極享受蘇霖那些人對她的殷勤的,可是這會看着張雲翼這副小心翼翼的嘴臉就不可避免又想到那人風流雅緻的不羈笑容,怎麼看都是心煩意亂的不痛快。
她的心情不好,幾乎下意識的就要發作,但是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下一刻就突然又改了主意,換了一副感激的笑容輕聲道:“有勞世子了。”
“不敢不敢!”張雲翼連忙道,見她的一個笑容就是心裡砰砰直跳,連忙垂下眼睛。
褚靈韻卻是分外和氣,一邊往馬車的方向行去一邊道,“也不知是怎麼了,最近這段時間我每次出門都覺得心裡不安生,在這裡遇到世子倒是巧了。”
“最近京城裡確實是多事之秋——”張雲翼附和道,“郡主小心些也是正常的!”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着,倒是詳談甚歡。
紫維剛捱了巴掌,心裡再怎麼不安也不敢多事,只就本分的搬了墊腳凳過來扶着她上了車。
馬車上,紫絮也是低眉斂目的儘量不弄出大的動靜,斟了茶給褚靈韻。
一上車,褚靈韻馬上就換了張臉孔,神色冰冷而帶了明顯的厭倦情緒,問道,“琪炎那邊有回信了嗎?他怎麼說?”
“有!”紫維忙道,“世子說是長孫殿下的事已成定局,讓郡主不用管了。”
“就只是說了這些?”褚靈韻道,捧着杯子喝了口茶。
“是!”紫維道,一個字也不願多言。
褚靈韻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就道,“今天我不方便回去了,你再給我傳個信,看他明天什麼時候得空,出來和我見個面,我還是當面向他確認一遍的好。”
最近這段時間褚琪炎的行事也是叫人越來越摸不透了,時不時的就對她遮掩,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
褚靈韻想着這些事就越發的心煩。
兩個丫頭暗暗觀察着她的臉色,更是大氣不敢喘。
次日,十五。
上元佳節!
按照往年的慣例,這天皇后是要在宮裡設花燈會宴請命婦女眷的,不過今年羅皇后病下了,她又不想大權旁落,不肯放手讓其他的宮妃去辦,於是理所應當這年宮裡的花燈會就取消不辦了。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下午的時候霍傾兒就遞了帖子登門,約褚潯陽去彩唐街逛廟會。
往年的這個時候,姑娘們都是在宮裡的宴會上過的上元節,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莫說是霍傾兒這樣閒不住的,就是褚月寧得了消息也跑了來。
這樣的場合實在是不好厚此薄彼,褚潯陽乾脆讓人叫了褚月歆一道兒,又讓曾管家給準備好了行頭,挑了二十多名侍衛隨行護駕,趕在傍晚的時候出的門。
馬車上,霍傾兒一邊喝着茶一邊探頭去看了眼外面森嚴的守衛,不滿的嘟囔道,“好不容易得空出來玩一趟,看他們這麼多人跟着,真是掃興!”
“最近不太平,多帶幾個人出來也好,可以安全些!”褚月寧卻不管這些,只是興致勃勃的看着窗外的風景。
她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五月初八,嫁爲人婦以後就再不能像做姑娘時候一樣了,眼下有這樣的機會已屬不易,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
霍傾兒也知道最近京城事多,不過就是隨口的一句牢騷,隨後就岔開了話題,聊起了別的。
褚月歆一直很沉默,坐在旁邊小口小口的抿茶,偶爾也跟着開口湊兩句,但是不知怎的,就是叫人覺得格格不入。
彩唐街在城南,離着東宮不算遠。
那條街也是從前朝遺留下來的,兩側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古老鋪子,吃的穿的玩的應有盡有,每逢這樣的節日,沿街又會多出許多賣小玩意兒的攤子。
這日上元節,沿街全部掛了彩粉一色的燈籠,各種造型的燈籠綿延了整條街,一眼看去,像是一條彩色的長龍延伸到天際,將整條街上的氣氛都妝點的十分的熱鬧喜慶。
街道兩側的店鋪全都燈火通明,小販們高聲嚷嚷着攬客。
打扮的光鮮亮麗的男女老少悠然而行,談笑聲爭論聲嚷成一片。
“呀,真熱鬧呢!”幾個姑娘都是眼睛放光,目不暇接的四下裡張望,褚月寧的表現最明顯,興奮的小臉通紅。
“外面民間的慶典果然是和宮裡的不一樣呢。”褚月歆也忍不住道。
“是啊!”霍傾兒最先進入狀態,嚷嚷着已經提了裙子奔到對面一個捏麪人的攤子前面比劃着挑選起來,“前兩年再老家的時候我也跟表哥去過一次那斌鎮上的燈會,還是和這裡沒法比呢。”
說着就扭頭衝褚潯陽等人招手道,“快來啊!難得趕上這樣熱鬧的日子,我早就聽說逢年過節這街上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兒,今天一定要買夠本,你們喜歡什麼一起挑,今天全部的東西都我請客啊!”
她的笑的暢快豪邁,當真是極容易感染人的。
褚潯陽幾個忍俊不禁,都跟着湊了過去,褚潯陽故意落後的一步,對隨行的蔣六道,“你吩咐下去,把人手散開了,給我們沒人後面安排兩個人跟着,方便照應,其他的人就留在馬車這裡可以了。這街上人多,怕是一會兒會玩的興起要衝散了。”
褚琪暉纔剛出事,褚潯陽他們這一衆姑娘還可以說是不諳世事,隨着她們玩樂就是,可褚琪楓卻是要避嫌的,他人不方便出來,於是就讓蔣六帶人跟着褚潯陽了。
“好,屬下這就安排下去!”蔣六點頭領命,轉身下去安排。
這邊褚潯陽也跟過去和霍傾兒等人一起興致勃勃的選麪人。
捏麪人的是個六旬老漢,手藝巧奪天工,無論是捏的動物還是人物全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幾個姑娘湊在那攤子前嘰嘰喳喳的議論着,褚潯陽的目光卻是一眼定格在了一個不很起眼的素衣女子的小像上。
那女子着一身樣式簡單的襦裙跪坐在地,指上停了一隻形如麻雀的飛鳥,似是在她攤開的掌心上啄食什麼,老漢的手藝好,將那女子的神態五官都雕刻的入木三分,眉眼俏麗顧盼生輝,彼時眼睛月牙般細細的彎起,那笑容彷彿是帶着天然的感染力一般,十分的真實而純粹。
褚潯陽看的入神,不覺也彎起眼睛笑了笑。
其他人都站在她前面,又再興頭上,無暇顧及她,一直守在她旁邊的兩個丫頭卻是視覺敏銳的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目光往那女子的小塑像上一掃,兩人就是齊齊一愣,不約而同的回頭去看褚潯陽。
褚潯陽卻是沒在意,探手就去取那架子上的麪人兒,然則還不等她指尖出觸到那竹籤,卻是另有一隻手自上方探出,取走了那麪塑。
顯而易見那是一隻男人的手。
幾個姑娘俱是一愣,下意識的回頭,同時略帶戲謔的聲音就自身後傳來,“哎呀呀,這麪人兒捏的不錯啊,小姐喜歡?在下借花獻佛,買了送您可好?”
語氣調侃,倒是不見輕佻,明明是個陌生人,卻也叫人生不出任何的反感情緒來。
蘇逸含笑拈了那串麪塑的竹籤在手,就要往褚潯陽面前遞,眼前確有竹青色的廣袖一拂,將他手中麪塑撞落,緊隨其後又是一道聲音響,笑意款款之中帶了幾分微涼的敵意道:“她不喜歡這些!”
毫無疑問,這後面跟來的就是延陵君了。
那麪塑成型已久,十分脆生,落地就摔了個七零八落。
“哎呀!”老頭兒見狀,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小跑着繞過探子跪下去將落了滿地的碎片撿起來,一邊臉紅脖子粗的怒聲道,“你這人真是無禮,砸壞我的東西,你——你——”
“是可惜了,難爲了老漢你這麼好的手藝。”蘇逸道,倒是一臉的誠懇的彎身將那老漢扶起來,一邊就從懷裡掏了銀子塞給他,“是我的不是,一時手滑,你這攤子上的這些我全都買了,這大過節的,咱們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哈!”
老漢原是爲他打碎了麪塑一臉的怒氣,見着他的銀子也沒給什麼好臉,只是再見他笑的這般誠懇的模樣反倒是不便發作,氣呼呼的收了銀子。
蘇逸一笑,露出一口細白的牙齒道:“一時莽撞,衝撞了各位,這些麪人就當是我給各位姑娘賠罪了!”
他的樣貌本就生的出挑,更兼一種仿若是渾然天成的君子氣度,這般善意的一番笑容之下幾個姑娘都不覺的紅了臉。
“蘇逸,長順王府的二公子!”說話間延陵君已經自褚潯陽身邊往前挪了半步,似是有意的以身子遮了她的大半張臉。
“蘇二公子!”幾人客氣的見禮打過招呼。
之前就有傳聞說是蘇家的二公子來了京城,只是沒有人在公衆場合中見過他,他的存在便很是存了幾分神秘感。
如今見了他本人,的確是如芝蘭玉樹一般的男子,相較於帶了幾分盛氣凌人姿態的蘇霖,這位蘇家的二公子更有幾分平易近人的君子氣度。
此時他和延陵君站在一起,都的風采卓然,只是延陵君的眉眼天生飛揚有情,讓人第一眼看了臉紅心跳的同時卻會在心底裡生出一種疏離感和畏懼感,並不敢十分的親近他。
這位蘇家的二公子卻是不然,從裡到外都是爾雅溫和,猶且是那一笑之間,帶着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十分的賞心悅目。
不過到底也是初次見面,幾人打過招呼就匆忙的移開視線。
“延陵大人你們怎麼會在這裡?”褚月寧看向延陵君,很有些意外。
“閒暇無聊,和二公子約了出來喝一杯的,沒想到這裡遇到你們。”延陵君道,神態自若。
褚潯陽纔不信他是湊巧,卻也沒戳穿。
“那可就巧了,我們也剛到呢。”霍傾兒道,顯然是信了他的話,“你們要去哪兒?我們還要在這街上逛逛的,如果——”
“我們在前面的河面上包了畫舫,剛好也要從這條街上過。”延陵君道,“相請不如偶遇,那邊一起走走吧,後頭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請各位去沿河賞景如何?”
幾個姑娘都的難得出來一趟,又有人這般殷勤相邀,還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好啊好啊,畫舫我還沒上去過呢,今兒個可是得了機會見識見識了。”霍傾兒興奮說道。
延陵君一笑。
蘇逸已經當先一步往前走去。
其他人也相繼跟上。
這會兒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倒是沒人在意褚潯陽刻意落在了後面。
褚潯陽不動,延陵君自然也是駐足在旁邊等着,待到其他人都走過去了,褚潯陽纔是衝他一笑,舉步往前走去,一邊隨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出來?”
延陵君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倒是一本正經的吐出兩個字:“猜的!”
褚潯陽白他一眼,也無心與他計較,只就興致盎然的瞧着旁邊攤子上新奇的小玩意兒。
這街上人來人往,延陵君也只是規規矩矩的跟着她。
一行人將隊伍拉的很長,玩玩鬧鬧的往前面一路走去。
“青蘿,你又沒有覺得方纔被蘇二公子打碎的麪塑,上面那人和咱們郡主好像有幾分神似的。”青藤和青蘿落在最後,忍了許久,終還是忍不住私底下扯了扯青蘿的袖子。
那麪塑很小,人物的五官要分辨起來其實並不十分清晰,再加上是在晚上,倒也不是說那麪塑上的小人就和褚潯陽生的怎樣的想象,只是那樣彎眸一笑的時候卻是巧了——
分外神思,如出一轍。
若是外人不曾見過褚潯陽這樣毫不設防時候的笑容也還罷了,兩個丫頭卻是與她朝夕相處了許多年——
不僅僅是青藤,就是青蘿看那一眼也是分外震驚,如果不是確定褚潯陽不可能見過這捏麪人的老漢,兩人都要覺得他那麪塑就是照着褚潯陽的神態演變而來的。
的確是奇怪的很!
也無怪乎延陵君會出手將那麪塑碎了。
“別多嘴!”青蘿心裡也是疑團重重,看了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羣卻不敢多言,只就皺眉道,“當心生事。”
青藤悻悻的閉了嘴。
前面褚潯陽挑了一站花燈提在手裡,蹭着那兔子花燈的耳朵拍了拍,然後再有回頭看向延陵君道,“一會兒真的去河上泛舟嗎?”
“嗯!”延陵君點頭,走過去,倒是不覺得她這孩子氣的模樣有什麼不妥,倒是自己也擡手就着那兔子的耳朵拍了拍。
褚潯陽忍不住就笑了:“一盞燈而已,你逗什麼?又不是真的兔子!”
延陵君方纔也只是隨心而動,反應過來自然是察覺了自己失態,不過被她這樣一調侃倒是不覺尷尬,反而面不改色的笑了笑,“你喜歡的話,改天我送你只活的好了!”
褚潯陽只當他是一句話玩笑話,笑笑就忘了。
前面褚月寧回頭,見兩人落了一大段的距離,就晃了晃手臂道,“三姐姐,你們快些!”
“哦,來了!”褚潯陽應了,正要轉身往前走,從延陵君身邊錯過去的時候他卻是手指一勾,在袖子底下以尾指勾住了她的小指。
這樣的伎倆,他之前就用過一次。
可是這會兒他們人卻是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褚潯陽的身子一僵,一張臉上顏色瞬間躥紅,豔的幾乎能滴出血來。
她倒是難得慌亂的四下掃了眼,試着就去甩他的手,紅着臉道:“放開呢,被人看見!”
延陵君看着她面紅耳赤含羞帶怒的模樣,眼底的笑容就跟是如三月初春的河水一般迅速化開,就那麼淡然的勾了她的手指往前走,一邊纔是側目往兩人交疊在一起的袖子口處看去,道:“袖子遮住了,看不到呢!”
褚潯陽被他牽着,哪能有他這份自在灑脫的心境。
平時她私底下雖然有時候會耍點小無賴,可卻沒那麼厚的臉皮做到人前來,唯恐被人給瞧見了端倪,又不能當街和他爭執的大了,於是只能趕緊追上他的步子,兩人並肩而行,用垂下來的袖口牢牢將袖子底下的官司給遮掩住。
前面褚月寧一直在等着兩人走近,瞧見兩人兩手空空,只褚潯陽手裡舉着個花燈就撇撇嘴道:“三姐姐你耽誤了這麼久,就買了個花燈啊?”
“沒!我是怕你們買的東西太多了,回頭馬車裝不下。”褚潯陽道,竭力讓給自己的表情看上去顯得自然。
延陵君隨在他身側,脣角帶着坦然的笑容。
褚月寧掩着嘴巴笑:“霍家姐姐說了,今天的所有東西她都包了,三姐姐你是不好意思佔她的便宜吧?我可是不管的,到時候欠下的這個人情,橫豎是要你還的!”
“是啊,等你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卻要留着人情債等我來還!”褚潯陽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倒是慶幸這夜裡街上燈火通明,剛好是遮掩住她不自然的臉色。
“三姐姐,你又拿我打趣!”褚月寧的連一紅,跺了跺腳。
說話間前面霍傾兒也回頭招呼幾人,褚月寧應了聲就先往前跑了。
褚潯陽有意要跟,奈何被人勾了手指頭,只能扭捏的一副小媳婦姿態,任由他牽着慢慢走,好比容易出來一趟,還趕上這樣的契機,到她這裡,就成兩人牽手賞景了,還得做賊一樣的時刻防範着被別人給瞧見了,那感覺——
真是渾身都不自在。
延陵君看着她糾結的神色,脣角揚起的弧度就越發明顯了些,道:“其實這條街上東西常年都會有,今天人多,看看熱鬧也就是了,你若是喜歡,改日我再帶你來就是了。”
這個人厚臉皮起來誰都拿他沒辦法,褚潯陽也不是圖和他講道理,只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忽而面容一肅道,“對了,方纔的那個麪塑——”
“是有些奇怪!”延陵君道,眼中神色也有一瞬間的凜然。
他略一側目,換了男裝隨行的映紫就快走兩步跟上來道,“桔紅盯着去了,奴婢讓她容後把人帶回去,屆時再問不遲。”
“嗯!”延陵君略一點頭,也沒再說什麼。
彼時旁邊一處茶樓臨街的雅間裡,褚靈韻煩躁的看着外面人頭攢動吵嚷不休的街景道,“早知道是這麼個日子我就和你約了明天了,吵吵嚷嚷的鬧死了。”
褚琪炎坐在她對面,態度倒是十分平和的給自己倒杯茶道:“是你自己的心不靜,我都跟你說了,東宮的事你暫時不要再插手,現在宮裡帝后不睦,你再摻和的多了,難免要招惹是非的。”
“我就是不甘心!”褚靈韻道,端起茶杯又重重的放下,“若不是褚潯陽那死丫頭的暗手,我會落到今日的這般田地嗎?她卻是順風順水活的逍遙自在?憑什麼?這筆賬我遲早都要和她算清楚的。”
這樣的話,每次見面她都要說,褚琪炎已經見慣不怪了,只是沉默的聽着。
一直到她發完了牢騷褚琪炎才道:“難得趕上今天這樣的日子,你既然出來了,不妨也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要我去和那些賤民一起擠來擠去?我纔沒那麼無聊。”褚靈韻毫不領情的冷哼一聲,目光一掃,突然發現對面的褚琪炎皺眉盯着樓下的街道不動了。
她喝一口茶,狐疑的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下面燈火輝煌亂糟糟的一片,原是沒什麼特別的,但是隻一眼下去卻是分外鮮明的捕捉到那並肩而行的一雙人影。
延陵君和褚潯陽這天的打扮都不招搖,但就是能叫人於人頭攢動的街道上一眼就分辨的清楚。
彼時兩人正並肩而行,言笑晏晏的在說着什麼。
她時而側目對他粲然一笑,而他脣角揚起的弧度經久不變,眼角眉梢的神采卻唯獨在面對她的時候才顯出最真實的表情來。
褚靈韻的胸中怒意浮動,目光瞬間就冷了下去。
褚琪炎的面色不變,他的視線只從兩人臉上掃了一眼就已經飛快的掉開,此時卻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兩人重疊在一起的袖口。
從高處的這個位置上可以看的分明——
袖子遮掩下,兩人的手指似是甜膩的扣在一起。
褚琪炎微微失神,對面的褚靈韻已經按耐不住的拍案而起,轉身下口。
褚琪炎聽着她撞門而出的動靜煩躁的皺了下眉頭,遲疑了一瞬也順手帶上窗子快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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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湯圓節,苦逼的延陵你終於有機會出來蹦躂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