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恆的聲音雖大,但卻並未影響到屋中之人。
蕭湑將方纔打開的門合上後,瞥了蘇恆一眼,便擡腳,行至了屋中一側置着的條案前。
而在那條案前,正靜坐一人,此時發冠除下,髮絲披散,皆垂落至了肩頭。
而其腰背挺直,縱是靜坐於那處,亦有一番頂天立地之勢。
蘇恆雖只能看得到那人的背影,但卻亦能覺察出那人不同於常人的氣勢。
那氣勢蘇恆極其熟悉,他深知,唯有上位者,方纔能在不動聲色間,將之散出。
而其不經意間露出的威嚴,更是與蕭湑不相上下。
想至此,蘇恆終將面上的玩鬧驚異皆收了去,雖亦是好奇,但終究嚴肅了起來。
他將因着未穩住而歪斜的身子站直,後又整了整自己在行動間稍顯凌亂的衣衫。
放眼看向那人時,又下意識地將原本別在身後的摺扇握在了掌中。
待將摺扇打開輕搖之時,蘇恆亦將目光放在了其身上,四下流轉了一番。
而在他目光行至那人的發上時,恰越過那人的耳側鬢髮間,看見了置在那人身前的一面銅鏡。
那鏡上容顏倒映,雖模糊非常,但卻爲那人面上原有的淡漠、英挺,多添了幾分別樣之味。
一時竟因引得蘇恆忍不住多探看幾分。
只是,還不待他將微眯的眼眸大睜,卻已然怔在了原地。
隨後便見他瞳孔收縮,原還眯着的眼眸,霎時睜開。
饒是他定力非常,亦忍不住,將握着摺扇的手一緊。
摺扇停,他心卻在跳。
自不是因心動而跳,而是因着慌張驚嚇猛然跳起。
只因,在他凝神看向那面銅鏡,意欲多探看些時,那鏡中之人亦轉眼,自那鏡中看向了蘇恆。
一切來得皆是突然,蘇恆還未有反應,便望進了一雙眸光淡薄,深邃,專注卻又透着幾分睥睨的眸中。
而那眸雖映在鏡中,但卻仍舊清晰。射向蘇恆之時,仿若只一眼便將其望了盡,穿了透。
一時間,蘇恆忘卻了窺視被抓的促狹,留下的,卻只有心下的一片驚意。
屋中突然寂靜,但下一刻,便有一聲輕笑,在屋中響起,既打破了那份怪異的靜謐,亦驚醒了怔在原地的蘇恆。
他這才發覺了自己方纔的異狀,不禁皺了皺眉頭,而後循着那聲輕笑望了去。
那輕笑自那條案處傳來,卻不是那坐着的人所發,而是自不知何時已然站在那人身後的蕭湑口中傳出的。
“淘氣。”便在蘇恆準備出口詢問蕭湑因何發笑之時,蕭湑卻輕聲道出了兩個字。
蘇恆雖不知那二字是在說誰,但他卻聽出了其間寵溺。
不禁怔在了原地,自那鏡中看向了亦有倒影的蕭湑。
他雖看不清他面上此時的神情,卻也能想到他此時眉眼處含着的笑意,還有他專注的眼神。
只因,此時蕭湑手中正握着篦子,輕梳着坐在條案前那人垂落的發。
他動作輕柔,倒似以手撫摸至寶之時,重一分,怕那至寶因其損壞,輕一分,則又怕自己未能觸到心愛,總之小心翼翼,直引得蘇恆心生惡寒。
而更令蘇恆惡寒的是那坐在條案前的人,在聽聞蕭湑輕笑出聲後,竟自那鏡中,擡眼望向了蕭湑。
而蕭湑亦似心有感知般,極默契地擡眼望了去,便在兩人視線相交之時,一個淺笑一個嗔怪,看在蘇恆眼中,竟是愛意濃濃。
愛意……
兩個男子……
存有愛意……
發現了這一點,蘇恆心下再次一驚,但亦更加確定剛纔進屋他所下的結論,那就是…
蕭湑真的有了龍陽之好…
此時,他方纔覺得晨起經過索納圖府前時,他看到的那十具死屍根本算不得什麼駭人,此時之景,才讓他心覺有見鬼之可能。
一時震驚,讓他忘卻了言語。
而他的嘴,則因着受驚常時大張着,此時突覺有些許乾澀,不禁將嘴合上,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不知是不是因着他的聲響太大,待他吞嚥之聲落下之時,蕭湑卻轉眼,自鏡中看向了他。
他一時怔愣,不知何言,倒是蕭湑率先在看了他一眼後,囑咐道:“找個地方,先坐下。”
聽聞蕭湑終是開口說了話,蘇恆輔一回神,便趁機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當真有龍陽之癖了?”
蘇恆邊問,還邊衝蕭湑使了個眼神,向着鏡中的倒映着地位另一人掃了一眼。
卻不想那人感官敏銳,蘇恆的眼神方至,那人便再次自鏡中望了過來。
不經意地對視了一眼,蘇恆心下一毛連忙將視線一轉,便是連下句話要說什麼,都忘了去。
爲了不顯尷尬,他只好手握摺扇,在屋中踱了幾步。
一邊走,一邊還搖頭嘆着氣。
不知在屋中踱了幾步,片刻後,蘇恆竟將腳下步伐一頓,繼而拿着合起的摺扇,在自己額上敲了敲,嘆息着作悔恨狀,說道:“哎呀,都是我,怎得把一根好好的樹苗苗,給掰彎了呢?”
“哎…這…哎…”蘇恆又擡眼掃了冷眼看着他的蕭湑一眼,砸了砸嘴,重嘆了一聲後,再次在屋中踱起了步來。
只是,還不待蘇恆嘆氣聲絕,屋中便有一陣風起。
那風勢極強,霎時便卷至了來回踱步的蘇恆身前。
不過,待那風捲過之時,蘇恆腳下步伐卻突然一頓,繼而在他隨意將手擡起時,屋中風竟止了去。
霎時屋中靜謐,便是蘇恆,亦靜立在了屋中,而放眼看去,唯有蘇恆的竹青衣袖,在半空處,輕揚翻飛。
“你謀殺啊!”不過,蘇恆靜了不過一刻,在看清自己手中如今正躺了一把篦子時,便出了聲。只是,這次他看向蕭湑的眸中已然盡含笑意。
蕭湑聞言,擡眼自鏡中看了蘇恆一眼,繼而冷哼一聲道:“聒噪,你若再多說,便出去。”
“出去?”一聽蕭湑讓自己出去,蘇恆登時跳起,而後用執扇在蕭湑面前搖了搖,“不行,蕭湑,我可是要對你的人生負責的。”
“我們好歹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是過命的交情,此時看你行了彎路,我又豈有不攔之意。”說着蘇恆無奈地衝着蕭湑攤了攤手,待說罷後,又搖頭道重申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蘇恆的話音在片刻後落下,但卻意外地察覺到屋中氣氛莫名。
他不禁將腳下腳步再一頓,緩緩將頭擡了起來。
入眼之象,讓他一呆後,頓時勾起了脣角。
只因此時,身前不遠處那正透過銅鏡看着自己的人面上,亦勾出了這樣一抹笑。
蘇恆訕笑了一聲,再次將手中摺扇在胸前打開,在輕搖的同時,亦眯起了眼。
他瞥了蕭湑一眼,調笑道:“你瞧你,都急了。”
蕭湑卻不爲所動,脣上仍勾着一抹笑,盯着鏡中蘇恆看了許久,淡聲問道:“坐還是不坐?”
見蕭湑眸中精光迸現,蘇恆的笑意愈發濃重,但站在原地卻並無有行動。
蕭湑見狀,也不覺氣盛,而是在迎上蘇恆的眸時,哼聲說道:“狄國三皇子,嗯?”
一時,蘇恆脣角微抽,面上笑意微僵,眯眼與蕭湑瞪視良久後,終是咬牙,恨恨說道:“算你狠。”
一聲冷哼起,響徹房屋中。
見蘇恆終於桌前坐下,蕭湑垂眼繼續手中動作。
“公子。”這時屋外突然傳來長風的聲音。
蕭湑以一支木簪將身前那人的髮束起後,淡聲吩咐道:“進來。”
待蕭湑聲音落下之時,外間長風應聲推門而入。
在看見坐在桌案前的蘇恆時稍怔了怔,但隨後,便若習以爲常,無視了蘇恆。
待將早膳在桌案上一一擺好後,屏退了身後同來的幾人,自己則行至離蕭湑不遠處,拱手提醒道:“公子,入席罷。”
蕭湑輕嗯了一聲,但卻並未依言行去,而是垂眼自鏡中,看向了身前之人。
那人一如常時模樣,雖是男兒打扮,但一顰一蹙間亦是風情萬種,至少隨時都能讓蕭湑看呆了去,而此時,亦然。
似是覺出了蕭湑凝視的目光,鏡中那人亦擡眼相望,原本淡漠的面上,竟浮笑三分,不多不少,恰引得蕭湑失了神,不覺間便將手伸出,撫上了那人的面。
“爲夫這手藝如何?”他自鏡中看着那人,問道。
“不錯。”那人欣喜,卻佯裝着嚴肅,點了點頭,自鏡中與蕭湑對視一眼後,挑眉答道:“早膳可多賞你一碗粥。”
那人的語氣,立時便引得蕭湑輕笑出了聲。
他伸手寵溺地捏了捏那人的鼻尖,又伸手探向了那人置在身前的手。
待十指交握之時,復又說道:“走罷,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兩人相視一眼,見那人頷首,蕭湑便以手輕帶,將那人自條案前帶出,緩步向至屋中桌案前行去。
而此時,早已因着蕭湑話惡寒不已的蘇恆,見蕭湑終是想起了自己,不禁將胸前摺扇收起,正襟危坐,看向了行來兩人。
這一看不要緊,卻引得蘇恆再次長大了嘴,而天生一對四字,亦在蘇恆腦中生出。
只因眼前相攜兩人竟是出奇相配。無論氣度,無論相貌,皆在人放眼望去時,覺着合適十分。
仿若蕭湑天生便是要站在那人身側,而那人,亦是天生如此。
蘇恆不覺間便呆了去,但此時蕭湑已然帶着身側之人,行至桌案前。
待兩人皆已入座後,蕭湑方纔指着滿臉驚訝的蘇恆,側頭說道:“這位,是衛國二皇子,蘇恆。”
待說罷後,又伸手虛指了指身側之人,轉眼看向蘇恆說道:“這位是我夫人,單尋歡。”
單尋歡本欲與他頷首示意,蘇恆卻率先將手中摺扇拍在了桌案之上,皺着眉看向蕭湑,質問道:“蕭湑,你離我不過半年有餘,便成親了?”
“何時?怎得不告訴我?”
蘇恆的話中稍有幾分委屈,但添在他身上卻若渾然天成,毫不別捏。
待說罷時,蘇恆還皺着眉,稍有嫌棄地瞥了單尋歡一眼,“關鍵,他,他怎麼還是個男子?”
見蘇恆眼神“不佳”,蕭湑立時哼聲問道:“與你有幹?”
“你……”蘇恆的話音一滯,又挑眉,憤憤說道:“蕭湑,你便要這般對我啊?”
蕭湑早已習慣了蘇恆說話方式,便並未應聲,而是徑直問道:“你這麼早便趕來,有何事?”
若蕭湑習慣蘇恆,蘇恆亦早已習慣了蕭湑,見他轉了話題,無奈地攤了攤手,答道:“來看你嬌妻啊…結果……”
蘇恆下意識地瞥向了單尋歡,卻被單尋歡冷然的目光,驚得一頓,側目一邊打量着單尋歡,一邊道:“你別亂來啊,我可會功夫。”
單尋歡雖不解蕭湑身側怎會又這般友人,但卻亦是被蘇恆的一番話都笑了去。
但因着她常時淡漠,便只是哼笑了一聲,將湯匙中的粥喝盡時,方纔悶聲說道:“本座向來不會亂來。”
“會好好來的。”
“本座?”單尋歡的話並未引得蘇恆如何,但其間兩字,卻讓他愣在了原處。
“本座……”他仿若沉思般,眼眸愈漸深邃,但片刻後,那眸中卻是精光暴起。
下一刻,那竟將身子前伏,湊到了單尋歡身前。
“你……你,你是大寧國人?”
蘇恆面上盡是詫異,但單尋歡面上卻猶自淡然,僅是將眉頭揚了揚,卻是不置可否。
“你可身居要職?”
聽蘇恆再問出聲,單尋歡微有一怔,但仍是挑眉示意。
“你……”見狀,蘇恆因着驚訝,竟不知該說何言。
“好好說話。”這時蕭湑敲了敲桌案,出言提醒道。
經蕭湑提醒,蘇恆將因驚訝微張的嘴合上,但卻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是空鏡司的人?”他看向單尋歡,再次問出聲。
而單尋歡仍未應聲,竟是隨意地看了蘇恆一眼。
但蘇恆卻在其間看出了堅毅,看出了確認。
這讓蘇恆徹底愣在了原地,其實方纔在蕭湑介紹單尋歡之時,聽名字,他便覺熟悉,但起初卻並未在意。
而此時再細想之時,方纔想起,這單尋歡是很何人。
而此時,他覺得着實神奇。
他知蕭湑回大寧國尋“出路”,但他卻沒想到蕭湑“出路”還未尋到,倒先以“美色”將大寧國的大人物給收買了。
“蕭湑,你……你真能耐。”想至此,蘇恆終是忍不住拱手讚歎道。
只是,這其間褒貶,蕭湑可是聽得清楚。
他冷哼了一聲,威脅道:“若你再不說因何事而來,這早膳便沒有你的份兒了。”
聞言,蘇恆終擡首看向了蕭湑,見他面上無有笑意,登時伸手,護在了自己身前置着的一碗粥上。
向着蕭湑眨了眨眼,以表捍衛之心。
但眼睛卻還是忍不住,向着單尋歡那處瞥去。
他自認爲私密,但片刻後,便被蕭湑看在了眼中。
“還看?”蕭湑側目,挑眉問道。
聞聲,蘇恆將身子一怔,繼而勾脣輕笑道:“我這也是好奇,好奇。”
說着,雖將目光移去,但卻終忍不住,又向着單尋歡那處瞥了一眼。
直到看見蕭湑面上清淺的笑意時,方纔悻悻收回。
本欲拿起桌上摺扇扇上一扇,但最終卻拿起了碗中置着的湯匙,食了口粥後,悶聲說道:“我之所以這般早就趕來,是因爲我今晨路過索府之時,看到了那懸在門前的十個黑衣人。”
說着,蘇恆擡首看向蕭湑,衝着他挑了挑眉,戲謔問道:“是你做的吧?”
蕭湑卻並未應聲,但光從他眸中的精光,蘇恆便知,定是蕭湑所謂。
想至此,蘇恆不禁哼笑道:“還以爲你不急呢。”
“不是不急,只是時間未到。”直待蘇恆話罷,蕭湑淡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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