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極殿正殿外,趙公公還坐在廊下,一邊朝小麥子行去的方向望着,一邊則在心下,不安地思忖着。
約摸着,有小半盞茶的功夫,正當趙公公陷入深思之中時,那行去尋春公公的小麥子,終是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一看見小麥子向着正殿這處快步奔來,趙公公連忙在身側婢女的攙扶下,站起了身。
待他朝着小麥子的身後看去時,原本將要行向廊外的腳步一頓,隨後停駐在了原地,便是連看向小麥子的眼睛,也已眯起。
那自遠處行來的小麥子,在看見趙公公的注視後,奔走的腳步雖有一頓,但隨即又擡步,繼續向着正殿行來,而這次,他的腳步比先前,愈發快了許多。
直到小麥子行到否極殿正殿前時,纔將那疾行的步伐收了去。
在悄悄擡眼,將趙公公面上的神情打量了一番後,方纔擡腳上階,邁入廊下。
趙公公又擡眼,向着小麥子方纔行來之路看去,見並未有春公公的蹤跡,便將目光轉至小麥子的很身上,質問道:“人呢?”
聽見趙公公出了聲,小麥子心下先是一驚,而後,又下意識地擡眼向着趙公公的面上掃去。
只是,這次他倒沒有想到,會撞進趙公公滿是不解的眼眸中。
兩人視線輔一相交,便齊齊愣了愣,還是小麥子率先吞了吞口水,纔打破了兩人之間莫名的氛圍。
見趙公公面上有了動容,小麥子先是躊躇了良久,隨後衝着趙公公行了一禮,又衝着不遠處正殿的入口瞥了一眼,見異常全無,便向着趙公公身前挪了幾步。
“回趙公公,今兒個,怕是…”
“怕是那春公公來不成了?”
趙公公聞言,本就皺起的眉頭,愈發緊皺。
在聽小麥子說罷後,立時出聲問道:“怎麼回事?”
小麥子擡首,與趙公公相視了一眼,隨後湊到了趙公公耳前,低聲,將方纔在春公公那處看到的、見到的、聽到的統統說了個遍。
便是連那趙公公是如何在地上打滾,如何在地上蜷縮,又如何痛吟出聲,亦是告知得清清楚楚。
而此時,趙公公越聽小麥子的話,眼睛便被睜得越大。
“你說什麼?”待小麥子將話音收回時,趙公公徑直驚愕地出了聲。
依着小麥子的描述,那春公公似是病得不輕,但據趙時英自己回憶,他晌午之時,還在否極殿院中見過春公公呢,如今不過一時沒見,那春公公便已然病成了這般。
說實在的,他完全相信,那是極不可能的。
若按,小麥子所說,這病症來得着實太快,還毫無徵兆,不得不讓人覺着匪夷所思。
此時,趙時英還在懷疑是不是春公公近日太得寵了,沒了王法,爲了偷懶,所以裝病。
可轉念一想,若是那春公公不在皇上身前“晃悠”。先不說皇上是不是會將其忘之,怕是到時,不禁皇上會下令要了他的命,他平日裡惹人紅眼的談資,以及他近些日子的好運,亦會被全全終結了去。
看出了趙公公面上的狐疑,剛將身子撤回的小麥子,連忙再次上前,肯定地說道:“這是小的親眼所見,您不知那春公公此時的樣子,着實嚇人啊。”
說着,小麥子又回想起了方纔在春公公那處見到的景象。
想到那自春公公額上滾滾而下的汗珠,小麥子便覺得自己的腹中也生出了痛意。
見小麥子如此肯定,對於春公公裝病一時,趙公公自是不再多想,但是另一個問題,卻又浮現在了腦中。
眯眼沉思了良久,趙公公終是狐疑地呢喃道:“怎麼好好的,就突然就病了?”
“小的不知。”小麥子搖了搖頭,隨後又拱手問道:“那春公公要小的給他尋大夫,您看?”
趙公公聞言,甩袖冷哼了一聲,“這宮裡,去何處尋大夫?”
小麥子一聽,心下一斂,沉吟了片刻,復又看向趙公公。
“那,這皇上那兒…。”說着,小麥子還朝着正殿處瞥了瞥。
趙公公緊了緊手中的拂塵,雖在小麥子話盡之時,立時噤了聲,但他四下轉動的眼眸,則道出了他此時正在沉思的心境。
“趙時英。”便在廊下靜謐之時,從那正殿中,卻傳出了一道聲音。
雖僅是簡單的三個字,但卻仍是讓正在想對策的趙公公心頭一跳。
顧不得身子是否站直,趙公公連忙快步踱至那正殿門前。
輔一到門前,他便是躬身探首,一番動作,盡是嫺熟非常,仿若已然刻入骨中,成了潛意識的動作。
只見他覆在門前,低聲應道:“誒,皇上。”
“老奴在呢。”
“那撫琴的人呢?”
“怎麼今兒個還不來?”裡間的人說話聲音很悶,但趙公公卻亦能從中聽出其間的不耐,還有被強壓着的狂躁。
聽至此,趙公公的眉頭再次緊皺,一時竟不知該怎般回答裡間那人的問話。
“這…。”思索了半晌,趙公公仍是決定要據實告之。
只見他稍躊躇了片刻,便小聲對着裡間說道:“皇上,今兒那撫琴的春公公身子不爽,怕是來不了了,您看…。”
說着,趙公公略作停頓,而裡間,亦隨之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宮中難道就他一個撫琴的了?”便在趙公公心中惶恐之意漸生時,裡間又傳出了一道聲音。這次,那聲音中少了幾分焦躁,卻多了幾分質疑。
“這…”趙公公聞言,頓了頓,但心下卻泛出了苦意,便是連那面上,亦跟着苦笑了起來。
“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這宮中樂坊裡的琴師,可…。”
“可…。”明明話就在嘴邊,但趙公公卻並不敢將話說出,但若是現下不說,怕是事後遭殃的人中,便必有自己。
想至此,原本有些恐慌的心,稍定了定,深吸了口氣,正欲開口說道,但卻被否極殿裡間之人搶了先。
只聽,還不待趙公公的話音落下,那人便厲聲質問道:“可什麼可?”
如此一聲厲斥,聽在趙公公耳中,險些引得他一時沒穩住,腿軟跪到地上,而他心中,此時更是大呼一聲“我的好皇上”。
他自知道這些小事,自己主子是絕不會記在腦中的,但主子不記,遭殃地的便是他們這些侍人自己。
爲了不讓自己遭殃,趙公公終是咬牙說道:“可都被皇上您處死了。”
不知是不是因着聽出了趙公公話中的激動,亦或是想起了下令斬殺宮中樂坊琴師的,是他自己。
只聽裡間那人,在趙公公說罷後,先沉默了片刻,待再開口時,已然恢復了初時的沉悶。
“便是一個都不剩了?”
“這…。回皇上,正是。”聽聞裡間那人的沉聲問話,趙公公原本提着的心,亦跟着沉了不少。
原以爲,此般,自己主子便不在會爲難自己,卻不想正殿中,在沉寂了片刻後,突然響起了一陣乒乓聲。
仔細聽去,儼然是杯盞茶壺落地之聲。
那聲音輔一響起,站在廊下的衆人,皆跟着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仿若那杯盞茶壺落下之處並非地上,而是他們衆人的身上。
而隨着那乒乓之聲大作,趙公公立時便想到了正殿中,擺在搖椅旁小几上的幾盤小點,和一壺清茶。
如今,他心中雖叫着苦,可面上卻是隻字不敢言。
正當趙公公要出言請罪之時,裡間的怒罵聲卻緊隨而至。
只聽裡間那人,寒聲大罵道:“趙時英,朕可管不了這些事。”
“你且自己選,要麼讓那平日裡給朕撫琴的人速速前來。”
“要麼,你就再給朕尋一個能將那首曲子彈出之人。”
“自然。”
“你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說着,裡間那人頓了頓,正當趙公公緊張地冒汗之時,裡間再次傳來了一陣重物落地之聲,而緊隨而至的,是比先前還要寒上幾倍,厲上幾倍的怒罵聲。
只聽那人道:“便是提着你們幾個人的腦袋,來見朕。”
“皇上息怒。”廊下幾人終是聽出了裡間那人話中的怒意和煩躁,一時竟覺腿軟,順勢便跪在了地上。
“息怒?”裡間那人聞言,冷笑着反問了一聲,後又沉聲道:“你們自是知道,能讓朕息怒的是何。”
Wωω.тTk Λn.¢ O 裡間那人的話音剛一落下,廊下的衆人便皆齊齊看向了跪在前首的趙公公,似是等着他的決意。
“這…。”似是覺察出了身後衆人的注視,趙公公將身子微微撐起,少躊躇了半晌,便連忙應道:“是是是老奴這便去想辦法。”
“只是。”說着,趙公公頓了頓,繼而嘆了口氣,又說道:“皇上,您要給老奴些時間。”
“不然,這救人也不好救……”
“找人也着實不好找啊。”說着,趙公公哀嘆了一聲,似是爲了讓殿中之人聽出自己的難處。
可他卻忘記了,那殿中之人,是這南燕國最尊貴的人,亦是掌握一國命運之人,又豈會因着自己話中的嘆息,而隨意妥協。
於是,在趙公公話音落盡時,殿中卻傳出了一道溫度全無的聲音。
“滾。”
聞言,趙公公身子立時一抖,怔了片刻,立時俯身磕頭應道:“誒,誒。老奴遵旨…”
“老奴遵旨。”
說罷,趙公公又顫顫巍巍地在地上,衝着裡間磕了幾個頭,隨後從地上掙扎站起,回身看向身後的衆人。
他先伸手,指着身前最左邊的幾人,吩咐道:“去…。”
“你們去,去尋個大夫,呸,去尋個御醫去那院中給春公公瞧瞧。”
“你們。”說着,趙公公又伸手指向站在最右邊的幾人,繼續吩咐道:“你們幾個將否極殿上下的太監婢女都集合到伏羲廣場,就說咱家有事要問。”
說罷,趙公公又指向剩下的幾人,“你們。出去,到各宮都去問問,可有善音律之人。”
說着,趙公公在原地踱了幾步,繼而又擡手吩咐道:“無論是主子還是下人,只要善音律,會撫琴的,便都給咱家尋來。”
“是。”待趙公公將一切都交代妥當,衆人連忙出聲應道。但卻不知是不是因着慌張,竟是愣在了原地,忘了站起來。
趙公公見狀,眼睛立時瞪大,隨後竟用手中握着的拂塵,打向了衆人。“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呀。”
“是。”衆人見趙公公已然開始打人,應了一聲後,旋即便從地上竄了起來。
還不待那拂塵在誰身上落下,衆人已然沒有了蹤影。
看着作鳥獸四散離去的衆人,趙公公的氣兒便不打一處來。
沉了好幾口氣,方纔將胸中的悶感除卻。
他轉身向着殿門前望了望,似是想要望見裡間此時的景象,只是最終卻是什麼都未望見。
趙公公只好轉身,看向廊下還剩下的幾人,復又吩咐道:“你們幾個,進去收拾一下,別將皇上割傷了。”
“再重新備上一份清茶點心,仍放在皇上伸手可觸之處。”
說着,趙公公回身看了一眼身後,又轉向幾人,揚了揚手中拂塵,繼續吩咐道:“此處便由你們照應着,咱家去去就來。”
“你們幾個,可都長點兒心,若真出了何事,咱家可保不住你們。”
看着趙公公緊皺的眉頭,和嚴肅的臉,餘下的幾人心中皆生了忐忑,皆不安地看向了身前的趙公公。
但皆在觸到趙公公眯着的眼睛時,齊齊低下了頭,此時,衆人心中雖想拒絕,卻又不得不認命,只好拱手悶聲應道。
而他們心中所想,趙公公又怎能不知,但這就是他們的命,別無選擇,何況,他跟在那人身前已然數年,他自是知道那人的脾性,那人的經歷,以及那人的原則。
只是,他亦知道,那人這種種一切的改變,不過只與一人有關,而那人……
想至此,趙公公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拂塵揚了揚,垂在了身側,隨後擡步,邁出了廊下,向着不遠處的伏羲廣場行了去。
而若是有人放眼望向他的背影,卻能看出些許佝僂,些許疲倦。
單尋歡自飲食殿中出來,便再次回到了晨起時勞作的地方。
作爲宮中侍人,除非品級高者,像他們這般仍爲粗使的,午膳過後,便沒有任何休憩時間。
若趕上個好天氣倒也罷,但若是烈日高照,那必是十分痛苦的。
便如此時,這花壇處,與單尋歡同在的還有許多太監。
除去幾個被另指了差事的,基本和晌午的人一樣。
不知是因着暖陽轟曬,還是因着剛食了飯,衆人此時皆是一副昏昏欲睡之態,倒再不想晨時那般,你一言我一語。這倒讓那管事的公公省了不少心。
衆人一邊幹活,一邊伸手擦着額間淌下的汗。而這其中,倒只有單尋歡未那般做。
此時的她,仍舊垂首,盯着面前的那株花草,外人看去,倒是十分認真仔細的模樣,但只有單尋歡自己心下清楚。
如今,她正在等待,等待着御醫前來,等待着趙公公召集衆人,甚至還等待着身側不遠處的吳海,發些顛。
她一邊修剪着面前的花草,一邊暗算着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時,突然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不遠處,傳入了單尋歡的耳中。
單尋歡原本修剪枝葉的手一頓,隨後擡頭,循聲向着那處望去。
只見此時,正有兩個手握拂塵的小太監,垂首疾行着,而所想之處,正是如今衆人所處之處。
一路上,那兩個小太監,雖一直垂着首,但卻不難自行走間,看出他們面上的焦急和慌張,而他們的步伐,亦跟着越來越快。
待衆人皆循聲望去時,單尋歡的脣角已然勾起了一抹弧度。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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