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什麼玩意兒。”還不待那春公公徹底消失在衆人眼前,一句低語便已發出。
只是,那低語着實太低,似是僅在脣齒間打了個轉,便被隱了去。
已然遠去的春公公自是聽不見,但這聲音,卻實實的入了單良耳中。
擡眼循聲望去,那一句低語竟是從站在前首的小川子口中說出的。
他的這一句話,再加上方纔他對春公公的態度,不得不讓單良勾起了脣角,那笑沒有笑意,亦沒有冷意。有的,只是淡淡的玩味還有嘲意。
不知是因着心虛,亦或是覺察出了突來的注視。
原本站在前面,向着春公公離去的方向眺望着的小川子突然轉回了頭。
登時便看到了盯着他看的單良。
起先,小川子先是一呆,下一刻,眼中便生出了慌張之意。
只因,此時注視着他的那雙眼睛,太過犀利,此時,他都在懷疑方纔自己口中的低念,是否入了單良的耳中。
但一想到方纔自己的聲音着實很小,而且站在單良身前的吳海和金燦都未曾有何反應,單良便更不可能聽到。
他是這般想,但可惜……。
想至此,小川子立時便將心虛化作了怒氣。他大睜着眼,旋即便迎上了單良注視着他的目光。
“看什麼看?”小川子衝着單良低斥了一句。
他的話一出,吳海和金燦這才擡眼看向小川子,見他滿臉怒容正盯着兩人的身後,不禁有些好奇,亦順着小川子視線所在的方向,看了去。
單良自是知道此時衆人皆看着自己,但他仍舊沒有將視線移去,而是脣角處,突然勾起了弧度,鼻間,還跟着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
但哼罷,單良便將原本停留在小川子身上的視線,移向了他處。
而小川子此時有些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如今倒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單良並未說什麼,他便率先表露出了一副氣急敗壞,這不是明着告訴人家自己有異嗎。
念及此,小川子沉了口氣,隨後面上立即堆起了笑,行至了單良身側。
他本欲伸手在單良的肩上打上一拳,緩解下氣氛。卻未想到,那拳剛一行至單良身側,卻竟被單良不動神色地閃身躲了去。
小川子見狀,不禁有些呆愣,正要出言質問,單良卻率先開了口。
只見單良拱手給小川子行了一禮,隨後擡眼看向他,問道:“小的初來乍得,還要向川公公請教,方纔那位春公公是何人啊?”
單良的提議一出,一側的吳海和金燦亦是眼前一亮,隨後圍在小川子身側,低聲打探道:“是啊是啊,小川公公,你在此處待得時日已長,知道得定是最多的,說與我們聽聽罷。”
聞言,小川子先是呆了呆,他似是並未單良幾人這麼快便會問自己。
他突然想起了單良方纔的那詭異一笑,還有那欲將人剝離地眼神,不禁心下一怔,隨後撥浪鼓似的搖起了頭。
“不是我不說與你們聽,是沒什麼好說。”他嘆了口氣,隨後衝着單良幾人擺手說道。
小川子的話語本是十分平靜,但卻又有些怪異。
對於這份怪異,吳海和金燦不得其解,但單良卻是知道,因何一說到那春公公,小川子的語氣便有些莫名。
憑單良自己的猜測,那小川子應是對那春公公極不服氣的,至於面上爲何如此諂媚。
這宮中局勢繁冗複雜,那趨炎附勢、踩高捧低、裝模作樣的皆不過是常見到不能再常見的事。
而小川子此時所說的,明顯是在應付幾人的追問。
至於他爲什麼不說真話,這皆不過是人之常情。
單良見難從小川子口中得出些什麼,心下本是略有些失望。
但還不待他多想,那小川子便將話風一轉。
只見,他沉吟了片刻後,神色有些複雜的開口說道:“不過,那位春公公可是咱們皇上身前的紅人。”
“沒他,皇上可是連覺都睡不着了。”
小川子的話一出,三人皆是一怔,單良徑直擡眼看向了小川子,而吳海則是和金燦相視了一眼。
在吳海和金燦的眼中,都有些驚訝,但單良的眼中卻泛出了光。
“這……。”吳海和金燦對視了一眼後,又轉眼看向了小川子,面上竟是有些曖昧地衝小川子眯了眯眼睛,低聲問道:“也沒聽說皇上有什麼…。”
“隱疾啊。”
待吳海說罷,小川子起先還未聽出吳海的話中之意,但在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時,立時便想到了吳海將自己所說的話想歪了去。
想至此,小川子不禁轉眼瞥了吳海一眼,隨後怪道:“亂想什麼,這話也是你敢說的。”
吳海聞言,隨即一愣,而後轉眼向四處打量了一番,見身周並未有異常,便在轉頭之際,衝着小川子山笑了起來。
小川子見狀,又瞪了吳海一眼,繼而皺了皺眉,擺手說道:“行了行了,快些幹活吧,一會兒讓趙公公看到咱們幾個在偷懶。”
“我倒是好說,你們三個可是新來的,小心被罰。”
“走走走…”說着,小川子還伸手推了推三人。
推搡着行出幾步後,他則轉身,行向了他處。
吳海和金燦轉眼再次相視一眼,“肯定不簡單,瞧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
說着,吳海用手肘碰了碰身側的金燦,隨後神秘地問道:“難道你就不好奇嗎?”
金燦聞言,面露無奈,看着已然埋頭在花壇見的小川子,聳了聳肩嘆道:“我是很好奇,可是好奇也沒有用,午膳時,又不會給咱們加個饅頭。”
“所以啊…。”金燦頓了頓,將手中修剪枝葉的剪刀塞進了吳海的手中,“吶,還是幹活吧。”
看着手中突然多出的剪刀,吳海面上原本的興奮立時便變了樣,擡眼瞥了金燦一眼,隨後撇嘴道:“沒有情趣。”
還不待金燦反駁,吳海突然將手中的剪刀緊緊一握,身子亦跟着猛然一直,隨後只見,那原本垮下的面,亦跟着再次盛上欣喜。
看着吳海的突來變化,金燦有些疑惑,但隨後,便聽吳海說道:“他不說,我還能問別人啊。”
說着,興奮地與金燦相視了一眼,旋即轉身便向着花壇,衆太監所在之處行去。
“誒,小海,你莫要亂來,那小川子雖跟咱們身份一般,但人家到底在這否極殿中待了有些時日了。而且聽說那趙公公平日裡,也對他很是照顧。”
“所以要是有何話傳入他耳中,難保不會來尋你的事兒。”此時,金燦也瞭然了吳海的打算,在吳海還未走出幾步,便連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止住了吳海前行的腳步。
吳海的身子因着金燦的阻攔一頓,隨後轉身譏笑着看了金燦一眼,笑道:“瞧你膽小的樣子,怕什麼,我不過是去問問這位春公公是何人,又不是去說什麼壞話。”
“等着啊。”吳海說罷,伸手在金燦手臂上輕拍了拍,似是安慰一般。
隨後,便頭也不回的向着那花壇處行了去。
“小海…誒…。”金燦眼見吳海的衣袖從自己的手中滑落,連忙伸手,欲將吳海攔下。
之時,如今的吳海極其興奮,便是動作,亦被感染了些。遂,金燦最終並未將吳海攔下。
而看着吳海遠去的背影,金燦僅是皺了皺眉,並未再多做阻攔。
他已出言相勸,至於吳海如何做,那皆是他自己的事。
想至此,金燦嘆了口氣,本欲將眼垂下,卻突然瞥見了還站在自己身側的單良。
對於單良,金燦的心下一直都存了個疑惑,那便是不知單良這般漂亮精緻的人,怎麼會淪落到入宮當太監。
單良雖時常垂着頭,亦異常安靜,但金燦總是能在他身上覺察出一些不同與其他太監一般的感覺,但此時他還不知,那是上位者掩不去的精明和內斂,等他知道時,這南燕國的皇宮,已然易了主,不過,這皆是後話。
金燦站直身子,轉向單良,探究地看了半晌,方纔問道:“單良,你可是剛入宮的?我怎麼先前在安福宮並未見過你。”
單良聞言,亦輕笑着轉首迎上了金燦的探視,“安福宮中太監衆多,難免有幾個見不到的。”
“額…。”金燦聽罷,身子一頓,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倒是,我和小海也是剛入安福宮便被派來了否極殿。”
“說是此處花壇修剪需要人手。”說着,金燦又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壇,聳了聳肩,嘆道:“唉…。累…。”
金燦的話音落下,但單良卻並未接話,僅是面上掛着淺笑,眼眸則深邃難測,若此時有人迎上他的眼眸,定會生出疑竇。
“這位春公公啊,可了不起了。”金燦本欲再開口說些什麼,但不遠處傳來的私語,卻引起了金燦的注意,他立時便擡頭循聲望去。
只見此時,吳海正站在花壇後,與一羣太監圍站在一齊,而那話,卻恰是從那處傳來的。
金燦見狀,稍皺了皺眉頭,還不待他邁步行去,身側的單良則先他一步,向着那處花壇行去。
而誰都爲看見,行去單良的面上,此時更沉了幾分,似是在暗自窺探,暗自籌謀。
待單良行至花壇處,他卻並未擠到衆人身前,僅是行到了自己所負責的那處,雖面上是在繼續做着活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豎着耳朵,等待着那羣太監的下文。
“要說起他啊,就要說起咱們皇上的癖好了。”那處先是靜了片刻,隨後再次有說話聲傳出。
“咱們皇上生…。額”
“喜歡聽人撫琴,但他喜歡聽得曲兒卻只有一首。”
“但這首曲兒啊。”那說話的太監頓了頓,似是賣關子一般,見衆人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時,方纔說道:“能彈的人倒是有很多,但是能彈得深得皇上心的,那便少得可憐了。而這其中之一,便就是方纔那位春公公。”說着,那太監又動了動手中的剪子,將身前的花枝剪去了一段。
“是啊是啊。”見有人開了頭,那羣太監中有幾個好說話的更是耐不住了,其中一個便在方纔那太監說罷後,接聲道。
“他那也算是走了狗屎運,先前還不是跟我們一樣,是個打雜的粗使太監。”
“別說是近得皇上身前了,便是連那否極殿的大門都進不得。”
“如今,人家天天給皇上撫琴,日日都能面君,偶爾碰上皇上心情不錯,賞賜那都是長有的事。”那太監邊說,邊瞥了瞥嘴,似是極其不服氣一般。
他又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花壇,皺着眉,搖頭說道:“便是連這些粗活,他如今亦是做都不用做了。”
“美名其曰,說是會損害了自己撫琴的手,怕再也不能給皇上撫琴。”說着,那太監還捻起了蘭花指,似是要將春公公那副嬌貴之態學出個一二三分,登時衆太監齊齊鬨笑出了聲。便是連那說話的太監,亦跟着捧腹大笑了起來。
在笑的間隙,那太監又頓了頓,隨後說道:“皇上一聽,覺得是那麼個回事,便也準了。”
說着,那太監還雙掌一合,在身前輕拍了下。
“誰知…。”不過,下一刻,在衆人皆發笑的時候,他卻又仰頭嘆了一聲。
衆人不禁停下笑意,齊齊看向了那太監。
那太監似是極其無奈搖了搖頭,後又攤手說道:“罷了罷了,不說了,你們知道他是鯉魚翻了身便是了。”
說罷,便又低下頭拿起了手中的剪刀繼續修剪起了面前的花草。
衆人見說話的人沒了聲,默契地相視了一眼,笑了笑,便各自散去了。
沒過一時,原本圍站在一齊的衆太監,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崗位。
議論的餘熱雖還未去,但到底安靜了許多,不過下一刻,卻有一道聲音,打破了那份安靜。
“日日都能面君?”
“那我們呢?”
那人的話一出,衆人先是一愣,繼而齊齊從花壇間擡起頭來,循聲看了去。
待吳海和金燦看去時,不禁有些詫異。
只因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喜歡沉默,性子有些悶的單良。
在他們的印象中,單良絕不是個喜歡開口說話的人,若不是方纔那單良與春公公說過話,他們兩個還只當他是個啞巴。
還不待兩人從驚異中醒過神來,便有一個太監哼笑了一聲,接了話。
“我們?”那太監先是嗤了聲,隨後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做都做不完的活計,嘆了一聲,“先將這些粗活做上個十年八年再說吧,當然你還能祈禱你也有個一技之長,恰好還是皇上所喜。”
那太監猶在嘆息,引得衆人亦是唏噓不已。
不是在感嘆自己福薄命薄,便是在感嘆自己沒有那春公公的好運氣。有的甚至還埋怨家中人,沒能力請個好先生來教撫琴。
只是他們卻也不想想,如若家中還有那個能力,此時他們也都不必在這宮中,受着這份苦了。
“誒,趙公公來了,幹活幹活。”
突然,站在最邊上的太監轉身朝衆人低聲喊道。
衆人一聽,像遠處看了一眼,在見到卻有一人從遠處行來。
連忙拿起了手中的工具,快速地低下頭,繼續做起了手中的活計。
而此時,衆人皆是一臉佯裝出來的認真外加緊張忐忑,單獨有一人,垂下的眼中目露精光,雖面上沉着,但眯起的眼眸,已然道出了他的深思,他的謀劃。
若是此時蕭湑前來,一眼便能認出,那是易名爲單良的單尋歡。
只是,若是蕭湑見到這般裝扮的單尋歡,定會伸手點着她的鼻尖,嗔怪一聲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