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通向大寧國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停在了路邊的茶肆前。
茶肆小廝是個機靈人,馬車還沒停穩,就迎了過去。
不過看到前來的竟是一輛破舊的馬車,車簾是用洗得有些發黃的麻布做的,馬也只是匹毫無生氣的老馬。小廝頓時失去了興致,心裡暗暗想着金主不是時時刻刻都有。
“沒看到人嗎?還不來牽馬車。”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驟然想起,嚇得正在雲遊的小廝一個激靈,登時瞪大了雙眼看向聲音的來源,剛想怒斥,卻不自覺吞了下口水。
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駕馬車的車伕。那車伕一身沾滿塵土的灰黑色短打,頭髮由木簪豎起,雖因趕路顯得有些狼狽,可是再觀面像,劍眉星目,眼角上挑,絲毫沒有半點疲倦狼狽之態,反而還帶着些肅殺的之氣,讓人不敢與之對視,而此人體型高大壯碩,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這是位練家子的人。
可小廝還是不甘,正欲反駁,卻被一陣咳嗽聲打斷。
“長風,不可無禮。”說話之人,話說得很慢,他的聲音似乎因爲咳嗽顯得有些喑啞。
“這位小哥,還請見諒,我們趕路已有些時日,着實乏了。還請小哥行個方便,速速把這馬牽了去,再給我們備些茶點解解飢。”說罷就又咳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喘了口氣繼而又說道:“這裡有些許銀兩,勞煩小哥了。”
這時車簾被掀起,從車上跳下了一位書童模樣的人,他遞給了小廝三錠銀子。
小廝看了看手裡的銀子,頓時露出了笑臉,一躬身眯着眼就諂笑道“好嘞,您裡邊請裡邊請。”
小書童冷哼了一聲轉身又回到馬車邊,捲起車簾,這時小廝纔看見馬車裡還有一人。小廝想,定是剛纔說話的那位公子。
只是馬車光線太暗,他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看見那人身影有些清瘦,盤腿坐在馬車中,身上衣飾絲毫不見金貴之氣,反而有些寒酸,不過身上那溫潤的氣質竟是渾然天成。
那公子在書童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雖然已是入秋,天氣卻也不見寒冷,可書童還是從車伕的手裡接過一件披風,輕輕披在那公子身上。
小廝原想着這定是京城裡哪個大戶人家的旁系窮親戚趕路前往京城投親的,也沒什麼可看的,準備上前牽馬,拿人錢財替人服務。
可就在快要走到馬前時,正趕上那公子擡起了頭,小廝登時呆呆地愣在原地,驚訝的張開了嘴。
想他在這官道上的茶肆中,當小廝也有近五年了,來來往往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可還是第一次見這麼漂亮的男人,沒錯是男人。
只見,那公子臉龐細長宛如瓜子,雙眸含水宛如皓月,眼角稍稍勾起,不似車伕那般凌厲,卻是些許陰柔。而右眼下,一粒硃砂紅痣更是襯得其女眉態十足。鼻子挺立如山。薄脣微微張着,時不時從那兒溢出幾聲咳嗽聲。
小廝再次吞了吞口水,卻在下一秒,那公子的雙眸迎向了他。
他此時纔回過神,因爲那眼神竟讓他感覺有刺骨的寒意,不由便刺得他渾身一個激靈,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那妖豐色刺骨的眼神生吞活剝了一般,身子不自覺得便抖了起來,可是再去看時,那公子哪還有什麼駭人的眼神,早已是一雙清澈溫潤之眸。
小廝自認是眼花了,可剛纔那種從心底生出的寒意讓他不敢在做停留,扯過馬繮便要走。
“這位小哥莫急。”那公子卻又開了口道。
小廝再不敢有不敬,轉身立在原地躬着身等着吩咐,可腳下卻似是下意識地做好了逃跑的樣子。
“此距京城雖不甚遠,可還是有一段路的,所以還請小哥給我們換上一匹好馬,再備些乾糧用於我們行路吧。”那公子低低地喘咳了幾聲又柔聲說道:“不知那些銀兩可夠?”
“啊,那個,夠,夠,小的,小的小的這就去給幾位客官准備,幾位快,快進茶肆內罷。”小廝勉強陪着笑地把話說完,要是還有人旁觀定是要發笑的,可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發笑。
“公子請。”小書童不知是怕那公子染了寒氣,還是不想跟一個小廝浪費時間,扶着那公子便往茶肆內走。小廝總算鬆了口氣。
三人正要入店,此時官道上又響起了一陣急促整齊的馬蹄聲。
三人回頭,往官道上一望。只見有一隊二十餘人正從大寧國方向行來。
他們均是身披黑色披風,頭戴黑色風帽。身側佩刀,而馬更是難得一見的狄國馬,純黑無一絲雜色。行路時,雖急促,卻絲毫不見亂象,儼然像一支訓練有素的小型軍隊。
由於行得極快,風輕輕揚起了披風,露出了披風下的墨色飛魚服。
“是,是空鏡司的人。”聽到馬蹄聲,有一些人走了出來看熱鬧,其中一位認出了那一隊人馬的身份。
“唉也不知是哪一隊人馬?自從新皇登基,整個大寧國被搞得人心慌慌,這上面那位,今天看這個不順眼就殺,看那個不順眼也要殺,就連自己的親兄弟,唉,我好好的大寧國啊,造孽呀,造孽呀…唉。”一位老者嘆息地道,說到最後,眼眶竟似含了淚。
“你知道什麼?”一位剛到茶肆門前,貌似挑柴工的男子,一邊擦汗一邊接過了話頭。
“聽說最近上面那位和空鏡司的指揮使,就京城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單尋歡單九爺多有不和。說是從上面那位剛坐上那位置,似是因爲單九爺沒有盡心輔佐,他勸了多次,文的武的可是都使了,每天盯得特別緊,就爲尋找那位單九爺的錯處給單九爺來個。”一邊說着還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個殺的手勢。
“可他也不想想空鏡司是什麼地方,那是他老子,祖宗們親手建立發展的,雖是歷代直屬天家,可存世的時間久了根基也深了,豈是那毛頭小子說動就能動的。”
似是怕自己說的話誤入了別人的耳朵,儘量壓低自己的聲音。可八卦之聲總是不可抑制的。
“沒錯,說起這單九爺,可真是少年英雄,雖然出生單家,可聽說從沒依靠過單家,也沒庇護過。就他以前的那些事蹟啊…。”接話的正是那位挑柴工男子的同伴,肩上的柴還沒放下,就興沖沖的說,可是話還沒出口就被打斷了。
“阿二,阿三還不住嘴,這話是你們說的嗎?不要命了嗎?”兩人身後卻是還有一同伴,一聽到其他兩人的話,便連忙叱責了起來。
“咱們呀就是個挑柴的莽夫,國家大事還牽扯不到你我身上,上面換了誰都一樣,咱平頭百姓還不是一樣日子,所以啊有這點功夫還是多擔些柴吧。”
“哼,阿大,你可別慫,你怕,老子可不怕,老子就是一個窮光棍,怕那作甚,頭掉了不也就是碗大的一個疤,三十年後老子還是條好漢。”
被喚作阿二男子像是爲了證明自己是真的不怕,還刻意挺了挺身子:“哼,老子不是胡吹,要真有一天有位明君揭竿起義,老子第一個跟隨。”阿二的鼻翼由於激動,快速的張動着。
“揭,揭,揭…。你那老孃是不要了。”阿大用手上的布巾抽阿二,阿二登時四處竄逃,大家不禁笑出了聲。
“誒,你們看那領頭的好像是單九爺。”隨着一隊人們漸行漸近,有人看清了那領頭馬上的人。
“你咋知道?”再被阿大追逐的時候,阿二還不忘接話。
“我以前在街上偶然碰見過一次他們空鏡司出任務,遠遠地看見過,雖沒看清,可大概還是識得的。”
“啊,真的啊!這大人物難得一見,據說生的極其丰神俊朗,我今天可要看看清楚。”沒有了阿大的追逐,阿二也停下了腳步,尤其是在旁人提到了單九爺的時候。
“看,我讓你看。”阿大卻又來了精神,拿布巾打了起來。
大家都在熱烈地討論着,誰也沒有注意那主僕三人。
那公子也在看着官道上的人馬,小書童看了一眼似是無趣於是四顧不知道在張什麼,而車伕倒是安靜,只是立在那公子身後,一言不發,眉頭始終緊鎖。
那一行人眼看到了近處,似是發現了別人的凝視,那領頭之人猛然轉頭,犀利冷絕的眼神直掃人羣。剎那間像是空間停駐,時間停止,人們都呆呆地看着一隊人從面前行過,直到一隊人馬走遠,纔敢大出一口氣。
“沒進這風雲帝都,倒先遇見了個小可憐。”那公子低低呢喃,說罷衣袖掩脣又咳了起來,只是衣袖下的脣角微微勾起,似嘲諷,似嗤笑。“唉,倒同是天下淪落人吶。”
“公子莫要着涼,還是快快進去罷。您不餓,長歌這肚子可是咕咕叫了。”書童模樣的人一邊嘟嘴不滿的抱怨,一邊攙扶着那公子往茶肆內走。
那公子似是尋了什麼開心事,低低的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