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早就讓兒子點了火把,這會兒照的門前通亮。
衆人一見夫妻倆的模樣,族老的兒媳就嚷了起來,“這不是沈六嫂子嗎,怎麼跑這裡來了?”
那夫妻倆許是見得熟人,卻是大哭起來,“我們錯了,將軍饒命啊。我家鐵蛋早晨出門就沒回來,剛纔那孩子說只要帶着他裝作我家鐵蛋,送到這裡然個將軍救命,就把我家鐵蛋放回來。否則鐵蛋就沒命了!”
“你家被抓了孩子,就帶人來刺殺將軍?你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尉遲悔驚得後背衣衫都溼透了,任誰也想不到一個“孩子”居然會行刺,居然有這麼高的功夫。若不是公治明及時發現了刀光,躲了過去,只一個照面,興許如今就已經被捅穿了胸口,淌在血泊裡了!
他擡腳就往這夫妻倆身上踢了起來,漢子還算有些骨氣,護着媳婦兒躲在他懷裡,夫妻兩個哭成一團。
“嗚嗚,我的鐵蛋啊,不知道被抓去哪裡了。我們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
這時候騎兵們已經包圍了院子,村人們站在大門外,卻依舊把這兩夫妻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這是雲菩薩的夫君!一個下午十里八村怕是都聽說了,你們不會不知道!不想着報答恩人就算了,居然還勾結外人來行刺!”
公治明手指一滴滴往下落着血花兒,砸在青石板鋪成的地面上,清脆有聲。族老忍不住擺手喝止衆人,“別的一會兒再說,先給將軍包紮刀傷要緊。”
尉遲悔這才放過那夫妻倆,一個兵卒遞上了腰上的小包裹,這還是當初丁薇提議給每個兵卒都配備的小物件兒,總是在關鍵時刻起到很大作用。
公治明手臂上的刀口,並不長,不用針線縫合,撒了藥粉直接用棉布帶子捆紮起來就成了。
別說一衆村民,就是兵卒們見了都是偷偷鬆了一口氣。
他們一行二百人深入大越腹地,可以說是日日把腦袋栓在腰上一般兇險。將軍就是他們所有人的主心骨,若是有個好歹,他們真是沒有顏面回去見家鄉父老了。
族老的兒媳想着沈六夫妻倆畢竟是自己孃家那村子的,平日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會兒倒是有些心軟,看不得他們這般模樣,就湊去族老身邊小聲說了幾句。
族老皺了眉頭,猶豫了那麼一會兒還是上前問道,“將軍,這夫妻倆也是心急孩子才鬼迷心竅做了這等壞事,不如讓人去他們村裡喊一聲。讓他們長輩過來,商量一下這事如何解決。怎麼也要他們長長記性才行…”
“不必。”公治明甩了甩手臂,自覺包裹傷口的布條並沒有妨礙活動,這才淡淡應了一句。
族老有些尷尬,不知他的話是何意,想要再問還有些開不了口。
正這樣的時候,院子外邊卻突然想起了幾聲鳥叫,在這樣的暗夜裡很是清晰詭異。畢竟鳥雀都已近會巢安眠,哪有在外邊遊蕩的啊?
尉遲悔卻是大步走去了院牆邊,一伸手撐着牆頭就跳了出去。很快,他又翻了回來,但手裡卻多了個物件。
待得他走進,衆人才看的明白,那物件居然是個孩子。
沈六夫妻瘋了一般就要撲上去,“鐵蛋!鐵蛋!”
顯見,這就是他們被人綁走的兒子了。
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兩個做爹孃的幾乎要瘋狂了。
但尉遲悔卻還記恨他們幫着刺客傷了自家主子,抱了那孩子擡起一腳又把沈六踢倒在地。
沈六媳婦放聲大哭,“嗚嗚,將軍,我們錯了,求你饒了鐵蛋,我們任憑打任罰,要我們抵命都行,求你放了我家鐵蛋啊!兒子啊!”
衆人都是聽得心裡泛酸,特別是幾個婦人,已經偷偷抹起了眼淚。平心而論,若是她們家裡的孩兒被人家抓了,怕是也會讓做什麼做什麼,只要孩子能平安回來。
在每一個孃親心裡,沒有什麼比孩子更重要。史書上寫過多少仁人義士爲了英明的主公,爲了千秋大業,拋家舍業,甚至壞了妻兒性命。但是卻沒有幾個做孃親的,爲了其餘之事捨棄孩子的性命。
今日之事,沈六夫妻肯定是錯了,但錯…也有原因。
“孩子給我!”
公治明伸手抱過尉遲悔手裡的孩子,探了探鼻息,覺得並沒有什麼異常就又望向尉遲悔。
尉遲悔狠狠瞪了沈六夫妻一眼,這纔不情願的低聲道,“風一說那人是江湖上頗有聲名的殺手,名叫小人精,武藝卓絕,擅長僞裝,很難抓捕。另外,這孩子…恩,就是被餵了藥,多睡一會兒,沒有大事兒。”
公治明點點頭,抱了孩子走到沈六夫妻跟前,卻是良久沒有說話。
衆人只覺心頭都是高高吊起,好似下一刻就要看到孩子被摔得粉身碎骨。
都說帝王之怒,血流成河。方纔差點兒喪命,放在普通人身上還要惱怒呢,更何況還是公治明這樣的貴人…
沈六夫妻更是差點兒把眼睛瞪了出去,連哭泣都忘了…
但公治明卻是慢慢彎腰把孩子放到了沈六媳婦兒的懷裡,沈六媳婦兒立刻死死抱了孩子,半點兒聲息也不敢出。
“我此次趕來大越,一是有些私事處理,第二就是救回被劫掠到越都的長子。今日之事,我不追究,當做爲我的長子積德。爲人父母,總有不得已。”
公治明摸摸孩子頭頂細軟的頭髮,再沒有看向衆人一眼,轉身回了屋子。
尉遲悔瞧着主子的背影被火把照的有些蕭瑟,心裡是又痛又惱,低聲喝罵道,“該死的東西,難道天下只有你們的孩子寶貝嗎?我們的小主子才三歲啊,將軍若是今晚被殺了,誰去救小主子!”
院子裡,死一樣的安靜,所有人都聽得震驚又心頭沉重。
原來大將軍來大越不是他們想象的那般,要接掌皇位,要搶奪權柄。只是爲了找回孩子,他只是一個同沈六夫妻一樣惦記孩兒的父親。
“嗚嗚,將軍,我們對不起你啊,我們有罪啊!”
沈六第一個大哭出聲,他媳婦兒也是抱了孩子咣咣磕頭,“我們有罪,我們有罪啊!”
其餘村民也是低了頭…
再黑暗的夜晚總有過去的時候,待得天色大亮,新的一日就來臨了。
鳥雀欣喜的站在枝頭歡聲叫嚷,商量着今日去哪裡玩耍。林間草叢裡,又小獸悄悄出沒,吃幾口青草,再警惕的望望四周。
好似一切都同往日一般,又好似有哪裡不一樣。
公治明輾轉反側了大半晚,黎明時候才睡了那麼一個時辰。待得驚醒時候,已是發現窗外通明一片,橘紅色的晨光撒在窗棱上,有種別樣的安寧和美好,恍然間讓他以爲身在家裡的火炕上。馬上,妻子就會抱了兒子進來,兒子會咯咯笑着爬上他的肚皮顛一顛。然後妻子會替他拿來乾淨的衣衫,雲影幾個會送上洗臉水,還有又暖又香的飯菜,兒子會鬧着要他喂…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彷彿就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他狠狠握了握拳頭,猛然坐了起來,穿戴妥當走出去。不想一推開門卻發被院子裡的黑壓壓的人羣驚了一跳。
不知道何時,不大的院子裡擠滿了年輕的後生和漢子,有的手裡拿了棍棒,有的手裡拿了鐮刀,有的拎着柴刀,但無一例外都是背後背了包裹,頭髮衣衫有些溼漉漉,顯見不等天亮就聚在這裡了,被晨露狠狠“關照”了一番。
見得將軍出現,一衆後生們都是閉了嘴,神色激動又虔誠的跪了下去。
眼珠子熬得有些泛紅的幾個族老慢慢走上前,拱手行禮,末了正色說道,“將軍,雖然我們農家人愚笨,沒有本事幫着將軍成就大業。但我們農家人卻懂知恩圖報,不說先前雲菩薩如何救了汶水父老的性命,就是您昨日也讓我們見識了什麼是帝王的胸襟。請您收下我們幾村的八十一個子弟兵,以後讓他們護佑在您身側,做個馬前卒。待得將軍成就大業或者接回小將軍的那一日,再放他們歸來就好。”
“請將軍收留,我們願跟隨將軍左右!”
一衆後生們都是齊齊高喊,神色裡沒有半點兒不情願,滿滿都是興奮之色。
他們本來就都是不過二十歲的年紀,留在家務農種田,娶妻生子,自然日子過得安穩。但哪個年輕人沒有嚮往繁華世界的心,怎麼可能甘願這般枯守家鄉。
如今能夠跟隨恩人去越都,一來替父老鄉親報了大恩,二來也圓了自己的夢想,簡直是一舉兩得。若是將軍它日真的做了大越的帝王,那他們就更是撿了大餡餅了!
公治明皺眉,望向門旁討好憨笑的尉遲悔,不必猜也知道,這其中肯定有他的“功勞“。
他們在大越始終算是外人,但有了這八十一個汶水子弟兵的加入,以後行動可是方便許多。
但是他此去越都可不是遊山玩水,隨時都要面對失去性命的兇險。而這些年輕後生,哪個都是家裡的支柱,父母的心頭寶。萬一有個好歹,豈不是人間慘事?
可不等他開口拒絕,一個漢子卻是膝行到了跟前,重重磕了頭。
“將軍,您昨日大恩大德,沈六一家死也不敢忘。將軍讓人救回了我的兒子,我沈六發誓就是這條命不要,也要幫着將軍把您的兒子找回來!求將軍帶上沈六,否則沈六就是追在將軍馬後,也要去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