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間,就到了設在偏院的竈間。丁薇自小喜歡廚藝,對廚房有種天生的親近感,這會兒見到拾掇的乾淨又寬敞的竈間,脣角就揚起了一抹笑意。
雲伯雖然很想再說些什麼,但又生生忍住了,第一次見面也不好太過殷勤。於是便淡淡指着廚房,笑道,“這就是你以後做事的地方了,你看看還缺些什麼物件?”
丁薇擡腿走進去,隨手放下一直就沒離過身的小箱子。末了四下仔細打量一圈兒,只見竈臺整潔乾淨,廚具一應俱全,歸置齊整。甚至,角落裡還有一個正坐着打盹的小丫頭。
許是聽到動靜,那小丫頭慌忙跳了起來,手足無措的不知說些什麼好。
丁薇微微一笑,扭頭對雲伯道,“一切都挺好的,若是以後缺了什麼,我再同雲伯說。”
雲伯瞄了一眼丁薇身側的小箱,猜得廚子總有自己襯手的廚具。於是也不多問就指着那小丫鬟,說道,“我給你配了個打下手的粗使丫頭。小青,過來見過丁姑娘。”
小青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容貌平平,眉眼間透着一股憨色,這會兒怯生生的上前見了禮。
丁薇有些受寵若驚了,根本沒想到自己一個做廚娘的,還沒幹活就先得了個粗使丫頭,於是趕緊推拒道,“雲伯,我只不過偶爾過來做頓吃食,不用配丫鬟了吧?”
“平日裡小青也是在這竈間打雜,你來了,就幫你打個下手,兩不耽誤。”
雲伯笑眯眯扔出早就準備的藉口,畢竟丁薇可是有身子的人,他千方百計把她請來就是爲了方便養身體,怎能再幹粗活?
丁薇見雲伯一臉理所當然,這才稍稍放了心。原來在府裡做活兒這麼輕鬆,工錢又高,她真是撿到寶了。
待得雲伯出了院子,丁薇收下亂七八糟的心思,擺弄一會兒放了各色調料的瓶瓶罐罐,很快就熟悉了這個比家裡寬敞很多的竈間。
她不是那不知禮的人,自覺得了雲伯的照顧,於是就琢磨着露露手藝,做些好吃食當做回報。
這會兒剛過午時,時間還很充足,若是動手準備的話,正好雲少爺小睡起來就能吃個下午茶了。
在她想來,這雲家少爺估計是有輕微的厭食症,最差也是胃口不好。若是下午這頓點心按照常規做得甜膩,估計他碰都不會碰。這般想着,她就決定做個簡單又爽口的春餅。
雲家顯見是不缺銀子的,廚房裡各種食材很是齊全,丁薇迫不及待就開始動手了。
小青是個沉默的丫頭,從不主動說話,但好在對竈間很熟識,什麼東西放什麼地兒全都知道,對丁薇也是有問有答。
丁薇很滿意,心裡琢磨着再觀察些時日,若是這丫頭人品確實不錯,以後就多提攜一下。
這般想着的功夫,她就麻利的把澱粉和麪粉過篩子,然後加入水、細鹽和雞蛋調好的汁兒,同一方向猛攪,最後得了小半盆麪糊糊,放在一旁醒着。白嫩的豆芽,微微泛着綠意的野菜芯兒,一起過水焯軟。再切碗肉絲醃漬片刻,下油鍋加豆瓣醬炒熟,餡料也就準備好了。
薇兒開了小箱裡拿出一隻小巧的平底鍋,這時代很多竈間用具都沒有,有時候她很覺不便。好在家裡如今也不差幾百銅錢,她就畫了幾張樣圖纏着丁二哥幫忙去城裡訂做了一副。正巧,今日這些新廚具就有了用武之地。
她把平底鍋放到水盆裡洗刷,一旁的小青滿臉都是好奇之色,忍了又忍還是開口問道,“丁姑娘,這是什麼炊具,模樣好奇特?”
丁薇勾脣一笑,倒也不藏私,應道,“這叫平底鍋,平日烙餅最是方便不過了。對了,你等下幫我燒火,一定要把握好火候,不能急也不能太慢。”
小青連連點頭,她在這裡最常做的事便是燒火,把握火勢那是一把手。
丁薇見她憨憨的樣子很有趣,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逗這小丫頭說話。
兩人說說笑笑的過了一陣子,丁薇準備妥當,於是就讓小青開始燒火。她把平底鍋放到爐子上烤去水珠兒,末了拿起小刷子在鍋底刷了一層薄薄的菜油。待得菜油半熟就舀了一小勺麪糊倒下,轉而迅速晃動平底鍋,一張又薄又圓的麪皮眨眼間就出鍋了。
小青看得驚奇不已,若不是還要照管着爐火,她的眼睛幾乎都要黏在平底鍋上了。
丁薇好笑,隨手拿了一張麪皮包了醬肉和青菜,一分兩半。一半自己大嚼,一半就塞到了小青的手裡。
“小青,你也嚐嚐。怎麼好像有些鹹,醬肉絲放多了,一會兒提醒我少放一些。”丁薇邊吃邊含糊說着,模樣很是隨意。小青卻是嚇得差點扔了手裡的春餅,“姑…姑娘,這可是給主子吃得,我不敢…”
丁薇聽得差點兒噎到,擡手捶了捶胸口,這才低聲安撫道,“你就放心吃吧,這張餅攤的不圓,端上去主子會嫌棄。再說了,咱們做吃食的,怎麼可能不嚐嚐味道,萬一哪裡出錯了,不是直接害了主子?”
小青眨眨眼睛,好似覺得也是這個道理,於是低頭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下一瞬她的小臉立刻就揚起了笑。
“唔,姑娘,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餅。好吃,真好吃!”
小青大口吃完了春餅,還有些意猶未盡的舔着脣角,模樣又是可憐又是好笑。
丁薇倒是沒有空閒再同她多說,琢磨着是不是再添些粥水,否則只這春餅端上去有些單調。
小青吃過美食,好像也聰明瞭許多,跑去最裡側的一口大鍋前揭了蓋子,端出一小盅冒着熱氣的參粥,笑道,“姑娘,這裡還有粥。配你方纔烙的這個餅,能成嗎?”
“當然成了。”
薇兒麻利的又烙了幾張薄餅,斟酌着捲上菜和醬肉絲,擺在白底的磁盤裡,末了連同粥碗都放在紅木托盤上。仔細打量一下,並無不妥,這才讓小青送到主院去。
公治明午睡剛起,習慣性要起身卻發現大半個身體都不能活動的事實,眼裡驟然閃過一抹惱怒。
仔細算算,他臥牀也有兩月多了,但依舊沒有習慣這個事實。有時候忍不住會想,若是他在兩軍陣前身亡,馬革裹屍,是不是要比這般苟延殘喘好上許多。只不過,那些人面獸心的東西怕是就稱心如意了…
想起過往的深仇,公治明眼睛越來越紅,一向冷靜的腦子裡轟轟作響,幾欲發狂。可是這時鼻端卻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他愣了愣,腦子也奇蹟似的清醒過來。
他循着香味看去,原來牀側的小茶几上放了兩樣吃食,一碗平日常吃的參粥,一盤則是壘成小山模樣的白色長筒點心。
“公子,您醒了!”香香聽見動靜,從門外進來,趕緊上前伺候。她一邊拿了引枕塞到公治明的身後一邊問道,“這桌上是新來的廚娘做的點心,看着軟蹋蹋的就沒胃口。奴婢這就撤下去,讓廚房再做新的來。”
雲伯輕手輕腳走進來,正好聽得這話就皺着眉頭瞪了孫女一眼,末了笑着把小方几端到了主子身前,低聲道,“公子,做這點心的廚娘手藝極好。老奴瞧着這點心乾乾淨淨很不錯,您午飯吃的少,不如嚐嚐這新點心味道如何?”
公治明想起那天吃過的花骨包,再看看眼前這模樣極普通的捲餅,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末了喝了一口溫茶就夾了一隻送到嘴邊。
結果,一口咬下去才發現這麪餅裡面包的餡料極清淡,有種鹹鮮混合的味道。嚥下肚子之後,仿似午睡積攢下的煩躁都消失了。再配上一口溫熱的參粥,難得的對胃口。
他這般想着,手下也沒停,足足吃了五六個捲餅纔算放下筷子。雲伯看着空空的粥碗和少了大半的盤子,激動的臉色通紅,“好,好,公子吃得太好了。”
公治明喝了口茶水漱口,末了淡淡開口問道,“可是那日做包子的廚娘?”
“正是,”雲伯歡喜應道,“老奴特意上門去請的,以後她隔幾日就來咱們院子做吃食。公子有什麼想吃的,儘管跟老奴說。”
公治明自小口腹之慾就不強,這會兒吃得飽足了,更是沒有什麼想法。於是搖搖頭道,“讓她看着準備吧,今日這捲餅就不錯,賞!”
“是,老奴記下了。”
雲伯眼見主子重新拿起了書本,就趕緊拉着孫女一起端了碗盤出去了。
祖孫兩個站在屋檐下,幾乎同時拿起盤裡剩下的春餅塞進了嘴裡。雲伯吃的眉開眼笑,嘴裡不停誇讚着,“這捲餅味道是真好啊,怪不得公子喜歡吃。一會兒可得找些好物件兒給丁姑娘,庫裡還有一盒金銀簪子,給她挑個式樣好的,細棉布也賞兩匹,還有…”
“爺爺,賞她幾文銅錢就是了。公子又沒說厚賞!”香香氣惱的看着手裡的半截春餅,實在不願意承認那個女人手藝好,但說難吃又有些違心。
雲伯對這個刁蠻的孫女實在頭疼,忍不住低聲訓斥道,“你給我閉嘴,這些事不是你能參合的。公子多久沒吃的如此飽足,就衝着這個,賞丁姑娘一座金山都不多。還有你,平日有使性子的功夫不如好好學學手藝,但凡繡活兒或者廚藝有一樣拿得出手,公子身邊也不會沒了你的位置。可你看看自己,掃個地都不乾淨,還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