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自然認同這些話。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從來遭人鄙棄,可偶爾也是最有效的。
事過之後反思,顧雲箏想過,上次的事,也許只是太夫人再一次對霍天北的試探,結果越壞,處境越是兇險。二夫人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太夫人又怎麼會視若無睹。上次太夫人失了手,卻也能夠逼迫自己下決心,用她的方式做最後一擊。贏了的話,霍天北就被毀掉了,她再不需提心吊膽;輸了的話,就解脫了,用另一種方式結束提心吊膽的時日。
顧雲箏問大夫人:“你是不是覺察到了什麼?”
大夫人道:“我反反覆覆想了多少日子,想着太夫人能用的手段已太少。官場上的事,她若是能理得清,二爺早就得到秦閣老鼎力扶持了,也不會讓侯爺處處壓制侯爺。內宅的事,她從你這兒下手,也行不通了。既是如此,她要做文章的話,怕是隻剩了——”她語聲壓得極低,“巫蠱。”
顧雲箏一陣心驚肉跳。這種事,只要沾上,不是讓別人身死,就是讓自己喪命。太夫人這是藝高人膽大,還是性情中有瘋狂的一面?末了,她凝視着大夫人,“你是怎麼想到這一點的?”
大夫人落寞地笑了笑,“我孃家那種情形,你也看到了,沒一個能幫我的。在府中,侯爺也只有今年留在家中的日子算得長久。我長期孤立無援,能琢磨的也只有太夫人的所有行徑。從見她第一面,到如今的種種,在腦子裡過了多少遍,想的次數太多了,就發現了一些反常之處。”她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太夫人不信佛不信道,卻常與一些師太、道婆、相士走動。”
相士?這兩個字讓顧雲箏眼角一跳。
大夫人發現了她這細微的變化,瞭然一笑,“侯爺兒時的經歷,你必然已清楚了。使得先太夫人纏綿病榻、侯爺流離在外的原因,就是因一名相士開始的。而我與先太夫人都知道,太夫人與那名相士是相熟之人。那名相士更曾與老太爺說過,她是旺夫旺門庭之人。侯爺想查清當年一些事,就要找到那名相士,可惜事過多年,那相士也早已杳無音訊,要找到很難。”
霍府的事,外人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偏偏找不到證據。事發之時,應該就是相關之人銷聲匿跡之時,若非如此,大夫人、霍天北也不會到如今還要忍受太夫人等人的存在了。
“信佛的人一般就不會與道士、道婆、相士來往,可太夫人卻不同,在西域的時候常與道婆來往,到了京城,則一直與淨一師太交好。”
顧雲箏問道:“淨一師太,是不是就是先前去過別院的那一個?”
“就是她。”大夫人笑了笑,“我對太夫人那邊的動靜都很留意,派人去看過的。太夫人不會按照淨一師太的指點每日焚香禱告,你可不要想着等她開始齋戒的時候纔是要下手的時候。她纔不會遵守那些規矩,去寺裡只是做做樣子,去之前、回來後照樣大魚大肉的享用。我從太夫人房裡能打聽的只有這些小事,只能讓丫鬟從淨一師太那裡設法打探。是從半個多月前開始,淨一師太收了太夫人一筆銀兩,數目可觀,隨後去拜訪過一些擅長歪門邪道的道士、道婆。”
顧雲箏點一點頭,“多謝大嫂,我明白了。等侯爺回來,我就如實轉告。”
大夫人要的就是顧雲箏這一句話。事關重大,顧雲箏就是能應付,還是讓霍天北幫襯一二更穩妥。話說完了,她起身道辭:“那我就不耽擱你了。”走到門口時,又笑問顧雲箏,“先前聽說你罰秦姨娘抄寫的是《法華經》,而不是《女戒》、《女則》,這是爲何?”
女戒、女則是寫給女子看的,可是顧雲箏並不能完全認同,甚至有大半內容都嗤之以鼻,罰人抄寫東西自然就想不到那兩樣。可這話是不能對外人說的,她就笑道:“我是想着,女則、女戒之類的,秦姨娘肯定是倒背如流,抄寫多少遍也無用,還不如抄寫經文,起碼能夠平心靜氣。”
大夫人忍俊不禁,“倒也是這個理。”
送走大夫人,顧雲箏讓夜藍搬來了諸多黑白的衣料,精心挑選了一些,準備着得空就給霍天北裁衣縫製幾套寢衣、中衣。裁衣是首次做,但是有李媽媽幫着;縫製衣服的話,她雖然慢吞吞,可是針腳均勻平整,耐心些,總能做成的……吧?她不是很有信心。
一面做着這些事,她一面反覆思考大夫人的話。是極有可能的猜測,着實不容大意。
申時,賀衝過來見她,說的是楊媽媽的家人已全部帶到了霍府,安置在了東跨院。
顧雲箏叮囑道:“讓楊媽媽見她家人的時候,不妨用些手段。再有,好好兒查查淨一師太這個人,能找人暗中監視她就更好了——這些,能麻煩你做麼?”
賀衝正色道:“夫人放心。”這些可比看着人算賬的事好多了,他巴不得着手查辦的日子長遠些。侯爺也早就跟他發話了:大事小情的,夫人吩咐你就去辦,她就是胡鬧你也要幫着。他還記得聽這話的時候,自己啼笑皆非。
這倒讓顧雲箏有些意外。賀衝不同於別人,是霍天北手裡的死士統領,很多時候更是霍天北最得力的幕僚,她輕易真不敢託大使喚他辦耗時耗力的事。剛纔還在想,要是他不願意應下,就跟他說說大夫人的意思。可這樣自然是最好,省了很多話。
晚間,霍天北和鬱江南去了外面的酒樓用飯,過了三更天才回來。
顧雲箏把大夫人的話、自己的安排都跟他說了,又提醒道:“這種事不發生還好,一出事就事關人命,你可不能不當回事。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霍天北笑着爽快應下,“你就別管了,我明日吩咐下去,二夫人、錦安那邊也壓一壓,看他們能不能說出點兒有用的話。”
顧雲箏放下心來。
霍天北也沒忽視她的功勞,揉着她的頭髮,笑道:“看起來,你在內宅真有點兒用處。”
顧雲箏白了他一眼,“總是這樣,夸人也是不倫不類的話。”
霍天北卻笑着將她身形安置在自己身上,“我等你收拾我呢,完事再誇你。”
“你怎麼還記着呢?”顧雲箏笑着要掙脫他臂彎,“我的話你也能信?”
“小騙子,別想賴賬。”霍天北親了她額頭一下,手卻呵她的癢,“我可等不及了,你快點兒。”
顧雲箏逸出一連串的笑聲,和他鬧成一團。
五天後,外院的賬目全部覈算清楚。霍天北問了顧雲箏一聲,聽她說了聲願意,便將外院庶務全部交給了她打理。
顧雲箏很是忙碌了一些日子。
饒是以前隨三叔、蕭讓用心學過打理庶務,她到這時候也是不輕鬆。各府的規矩、講究不一樣,紙上談兵與真刀實槍也不一樣。
再者,外院那麼多人盯着,她初接手過來,就該儘量做到一絲錯處都不出。自心底而言,被女子誤會、輕看倒無妨,左右是在內宅鬧騰,被男子輕視卻容易引起一連串的麻煩,能免則免纔是。
看過田產的賬目,顧雲箏着重看的是霍天賜與官宦之間來往的賬目。那些官宦日後多數是不會走動了,可與各種門第來往之間的隨禮情形卻要弄清楚。日後這些事她不見得每一次都要親自經手,卻是要聽管事報賬的,一說三不知就是露怯,管家、管事不糊弄她纔怪。
丟臉是大事,絕對要杜絕。
霍天北見她分外用心,便讓徐默將東院的賬目也全拿給她看。這種賬目記着與他定遠侯來往的官員、商賈之間的來往,她看起來更容易,日後遇到那些人,循例行事即可。
忙碌期間,她聽堇竹滿臉不屑地說起一件事:景寧公主哭着喊着連求了皇上好幾天,皇上終於答應了她的婚事,這個月二十六,她要與蔣晨東成婚。
日後,蔣晨東就是當朝駙馬爺了。
霍天北一個字都沒跟顧雲箏提過。就是那樣一個性子,和她胡鬧起來像個頑劣的大孩子,說話只涉及府裡、章嫣、鬱江南之類的事。沒事的時候寧可相對無言各自看書,從不提起她生活範圍之外的事。她如果偶爾問起一些事,他會選擇之後回答一兩句,不想答的就笑一笑或是乾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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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讓人氣苦。
幸好她不需問也能知曉,否則遲早被他急死氣死。
趁着外院更換人手的機會,顧雲箏將顧安、顧平、燕襲安置到了府裡。顧安、顧平分別在車馬房、賬房做三等管事,燕襲在回事處做二等管事。
做下人的都不易,只要踏實努力的,差的只是機會。顧安、顧平就是這種人,或許處事能力還欠點兒火候,可這段日子都由汪鳴珂點撥着,適應幾日,就能將所學的用到實事上了。
燕襲就更不用擔心了,最不濟也是汪鳴珂的忘年交,不可能出差錯,顧雲箏反倒擔心大材小用他覺得委屈。專門喚了他詢問幾句,見他是自心底高興,這才放下心來。
三個人起初自然會被府裡的老人兒排擠,是必經的過程,所謂歷練,歷練的就是這些人情世故。
顧雲箏忙這些的時候,也沒忘記與祁連城的約定,抽空帶熠航去了醉仙樓一趟。
賀衝那邊有條不紊的照她吩咐行事。
淨一師太那邊好說,爲免打草驚蛇,讓手下暗中打探、跟蹤。反倒是楊媽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情,他耐着性子跟她磨嘰了幾天,來了火氣。
楊媽媽也要隨時留意正房的動靜,所以總有東西要回來拿,倒是好,大家見面很方便。這天,賀衝就藉着她回正院拿東西的時候,命人把她請到了東跨院的後罩房。
房裡門窗大開,大熱的天氣卻燒着炭盆,西側靠牆的位置,有着五花大綁、塞住嘴的楊媽媽的長子。楊媽媽進到門裡就變了臉色,眼角瞥見炭盆裡的鐵籤,面色蒼白如紙。
賀衝有些煩躁地搖着摺扇,對手下打個手勢。手下拿起一根燒紅了的鐵籤,手勢隨意地把鐵籤慢慢刺入了楊媽媽長子的大腿。
隨着烤肉一樣滋滋的聲響,受刑之處冒出一股煙。
楊媽媽長子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即便被塞住了嘴巴,痛苦的悶哼聲響依然很大,極爲刺耳。
楊媽媽心疼的落了淚,隨即便是驚怒交加,“你們、你們眼裡還有王法麼?啊?!”
賀衝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對身邊一名手下打個手勢,“跟她說說。”
手下到了楊媽媽面前,面無表情地道:“大戶人家每年不知要死多少家丁僕婦,便是穆姨娘、秦姨娘,也是說灌藥就灌藥,說攆出去就攆出去了。你難道比她們還尊貴?我們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你卻推三阻四,着實不知好歹。我們知曉不少刑罰,這幾日手邊也無消遣,便想拿你的家人挨個兒試試。剛纔這種是最輕的,不過是練練手。你是說點兒我們想聽的事,還是看着你兒子受盡刑罰,都隨你。”
賀衝熱得夠嗆,搖着扇子往外走,經過楊媽媽身邊的時候,丟下一句:“天黑之前給我答覆。”又交代手下,“她回西院若是亂說話,扔到亂墳崗活埋。”
顧雲箏此時還不知道這些,倒是聽李媽媽說了一件趣事:秦閣老氣急敗壞地到了西院,質問太夫人爲何縱容長子與鳳之浣爲伍,弄得他灰頭土臉狼狽不堪。說完這些,拂袖就走。顧雲箏想,她要是太夫人,就會反問鳳閣老,當初爲何不攔下父母把她送人做妾,如今被連累也是活該。
可秦閣老畢竟是當朝首輔,沒點兒真本事,這兩年早就被柳閣老三人拉下臺了。過來發通脾氣,擺明了是做給霍天北看的。
從骨子裡,文官看不起武官,文官總覺得武官成名多數是機緣巧合,得榮華富貴太容易,哪像文官,埋頭苦讀多少年才能得到皇上青睞,熬到位極人臣時,也是半截入土的年紀了。而另一方面,文官也是畏懼武官的,擔心武官一翻臉就不管不顧拔刀殺人,凡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別說秦閣老,就是顧雲箏,也害怕霍天北算總賬時不顧名聲由着性子處置太夫人。與他再親近,也是擔心。
歸根結底,是她不夠了解他,不能確定他在什麼情形下會作何決定。
他想要她心甘情願地全身心的屬於她,卻不肯讓她看清他。就如她享有着他的照顧,借用着他的權勢,卻不肯讓他完全瞭解自己,心裡藏着太多秘密。
不能怪她還沒辦法把霍府完全當成自己的家,他們這樣子,實在不是齊心過日子的夫妻。
身體日日癡纏,彼此逐漸醉心於那蝕骨的歡愉,要是她沒服過藥,恐怕孩子都懷上了,心卻還離得那麼遠,彼此之間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紗……這叫個什麼事兒?她忍不住蹙眉,都夠不是東西的。
這樣一想,倒也般配。
作者有話要說:文重頭寫過,人物情節與以往很多不同,文案上有解釋。多謝支持過此文的姐妹,若不耐煩重新看,只想看最終結局,就到結局卷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