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雲凝陷入了困局,陷入了一個讓她困惑、恐懼的夢魘,始於十日前。
十日前,本是個平淡無奇的日子。若真說出個不同於往常的事,便是元熹帝說要冊封她爲貴妃,意在日後要她成爲六宮之主。
雲凝對此已能做到淡然相對,留在宮裡只覺百無聊賴,知會了元熹帝一聲,去護國寺上香,在寺裡轉了轉。
她自己也沒想到,便是這次出行,惹出了一場風波。
原因是護國寺裡有一個禁地,那日雲凝鬼使神差地對禁地生出強烈的好奇心,寺中人言辭委婉地勸阻,反倒讓她愈發好奇,執意前往。
她身邊的宮女、太監又一向在宮中順風順水,徑自找到了護國寺的方丈那裡。
因着要被冊封爲貴妃的傳聞,再加上雲凝做寵妃已有兩年,方丈也不敢執意阻攔,擔心爲這一件事連累得整座寺廟都被連累,只得求情,要雲凝如願之後,不對任何人提及。
雲凝滿口應允,去了禁地內一探究竟。
禁地不過是一個小院兒,與別處並無不同。裡面總共也只住着五名女子,皆是代發修行、尼姑打扮,一人爲主,四人爲僕。
雲凝帶着楊柳見過那五個人,說了會兒話便道辭,可謂來去匆匆。
雲凝沒發現蹊蹺之處,爲之色變的是楊柳。
離開護國寺,楊柳稟道:“奴婢見過太后娘娘的畫像,而禁地中那人,竟與太后娘娘頗爲相像。”
雲凝爲之詫然。進宮之後滿心關注的是朝臣、朝堂等等是非,對宮中的人的態度不過是攔路者死,是以對很多事也只是聽聽而已,從不放在心底。可楊柳的話卻是事關重大,如果那個人就是皇上已對外宣稱病故的太后……
太后病故於五年前,是暴病而亡。太后出殯時,太后宮中的人全部陪葬。而陪葬這種事,在本朝早已取消,太后之事是特例——想到這些,雲凝心頭疑惑更重,回到宮裡,便讓楊柳等人設法打探,看看能不能從宮中老人兒的口中得知一些蹊蹺的傳聞。
兩日後,楊柳回話,一無所獲。
這太反常。
說白了,就算是一個人合乎情理地死去,也會有人生出一些猜測。宮人對於太后的死三緘其口,就不正常了。
於是,在七日前,雲凝又去了護國寺,目的地仍是那裡的禁地。
凡事不能開先例,有了先例,尤其是同一個人抱着同樣的目的前來,方丈只能再度應允。
禁地中的女主人,法號耀覺。
耀覺看起來五旬左右——與太后的年紀相仿,談吐亦不同於常人,氣度雍容,神色平和。
雲凝這一次擺出了促膝長談的架勢,與耀覺參禪論道,半晌也沒走的意思。
耀覺一直溫和有禮地相待,午間奉上齋飯,陪着雲凝享用。
雲凝將服侍在左右的人支開,笑道:“本宮見到你,便覺着很是投緣,至於緣由,可能是你與一個人的樣貌頗爲相似。”
耀覺報以平和一笑,並不接話。
雲凝看住耀覺,又道:“你神似的那人,是太后娘娘,這一點可曾有人與你提及?你這樣的一個人,住在寺裡的禁地,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耀覺還是不接話。
雲凝反倒愈發確定自己的猜測,笑,“你與我不說實話,是篤定我身邊的宮女、太監都不曾見過太后娘娘真容,我更是在太后娘娘才進宮的——可也無妨,我會查清楚的。”語畢,她起身從容離開。
第二日,也就是迄今六日前,雲凝命楊柳召集人手,把耀覺自護國寺劫走,安置到了京城中一個隱蔽之處。狡兔三窟,何況雲凝平日裡除了應承皇上也沒別的事,少不得讓楊柳、芙蓉等人在宮外開些鋪子、置辦些產業。
五日前,雲凝去看耀覺,令她有點沮喪的是耀覺再不肯與她說話了,只是閉目打坐。
她如今能想到的可能幫助自己的人,也只有顧雲箏了,由此,在聽說顧雲箏出門踏青之後先是焦慮,隨後想到的便是親自把一些猜測當面告知顧雲箏。潛意識裡,她總覺得,雲家慘案與皇帝一些態度、心意密不可分,如今耀覺或者太后的事情便讓她想到了一些關聯,甚至於感覺自己已經接近了雲家慘案的真相——這是她寧可付出慘重代價也要弄個水落石出的一樁事,由此便先命楊柳去傳話,第二日便求元熹帝答應她出宮去西城踏青。
沒想到的是,元熹帝忽然變得暴躁起來,滿口否決。
元熹帝暴躁的原因,正是因護國寺裡禁地之中的人憑空消失纔有的。
他先對雲凝說了這件事,之後道:“我已命宮中侍衛嚴加防範,不允任何人離開,在這關頭,你也不能破例,便安心留在宮裡,等我找到耀覺之後再說。”
不論是因着心知肚明還是因着別的,雲凝都難以接受出行受阻的現狀,不解地問:“不過是護國寺裡丟掉了一個人,皇上爲何要限制臣妾出行呢?說心裡話,臣妾想不通。”
“爲何?”元熹帝冷笑,“你還好意思問朕?前幾日你兩次離宮,去的地方都是護國寺,大內侍衛收線懷疑的就是你,這還要我提醒你麼?”
雲凝從容反問:“不過是尋常之人丟失了,皇上又何必大動肝火?那人知曉皇上什麼事,才使得您……”
元熹帝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多餘的話你不需說,眼下安穩留在宮裡即可!”
雲凝語聲柔和:“皇上這是擺明了疑心臣妾,是麼?臣妾可以遵旨,卻實在是想不明白,一個人不見了而已,怎麼會惹得皇上方寸大亂。皇上有何爲難之處,難不成不願意告知臣妾?或者說是不再把臣妾當成身邊親信了?”
元熹帝臉色變幻莫測。
雲凝看着他,心頭驚疑難定,“耀覺是不是就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不是與雲家慘案有牽連?皇上,臣妾的猜測是不是……”
“你給我閉嘴!”元熹帝的神色空前強悍涼薄起來,“是不是如人猜測那般,是你把耀覺轉移到了別處?你最好告訴我實話……否則……”
“否則怎樣?”因爲感覺就要接觸到一些真相,雲凝絲毫也不惱火,甚而嫣然一笑,“要把臣妾殺掉麼?就像是當初皇上下旨滅雲家滿門一樣麼?好啊,您是皇上,臣妾只有聽命行事。”
元熹帝看着她,目光變得分外痛苦,“你……”訥訥半晌,揚聲下旨,“將她禁足,不允她走出宮中半步!”隨即拂袖而去。
顧雲箏回府之後,將這些告訴燕襲,讓他盡力查清原委。
燕襲如今既被賀衝處處監視,又能處處得到賀衝的幫襯,做起什麼事來反倒事倍功半,兩日後便將雲凝、護國寺等細枝末節告知顧雲箏。
因是堂姐妹,顧雲箏與雲凝的感受大同小異,預感已經接近一些真相了,急於見到耀覺,更擔心雲凝的處境。
霍天北太繁忙,她便打消了藉助他勢力與雲凝相見的念頭,這日晚間,喚來燕襲商量:“我想去去宮裡,看看雲凝處境如何,也想聽她親口說說整件事的經過。”
燕襲爲難地笑了,“實不相瞞,屬下與賀衝曾猜測夫人會有此心跡,而我們兩個態度相同,您也知道,我這些日子的一舉一動,都在賀衝監視之下。”
顧雲箏扯扯嘴角,“那是你願意被他監視,偶爾破例,他也無計可施。”
燕襲點頭承認,又道:“關鍵在於,屬下有第一次,不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此一來,日後就不能在夫人手下當差了。”
“……”顧雲箏只得再想別的法子,“把賀衝喚來,我求他給你一個單獨出門的機會,陪着我去宮裡,應該沒問題吧?”
燕襲還是不大情願,“皇上對耀覺的事能保密到如今,可見有多怕此事敗露,這大抵是他此生最謹慎的一件事。而如今宮裡有人知情,皇上必然命大內侍衛嚴防死守,屬下是想,夫人還是留在府中,這些事由我們去做即可……”
“你們去了,能與雲凝說什麼?她又會與你們說什麼?”顧雲箏有點惱火地看着他,“她那種人,騙死人不償命,反正我是上過她的當,若是不相信反而騙你們該如何是好?”
“……”燕襲站在原地不動。
“跟你們說這些簡直就是白費功夫。”顧雲箏意識到了這一點,起身就走,“我還是找國公爺商量一下吧,不讓他知情,估計也沒人肯幫我。”
燕襲立時笑道:“夫人說的是,去找國公爺商量纔是上上策。”
顧雲箏止步回眸,又氣又笑,“真想賞你幾十板子。”
語聲未落,小丫鬟在門外稟道:“夫人,國公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