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芳華
霍天北這纔看向她,展臂將她帶到軟榻上,脣角含笑,言語卻是質問:“誰讓你和祁連城單獨相見了?”說着湊到她脣畔,笑意更深,“還喝酒了?”
顧雲箏本來是坦坦蕩蕩,卻不知爲何,他越是笑,她心裡就越發毛;他笑得越好看,她就越心虛。她不由嘀咕一句:“這是犯了你哪條家法了?今日不是趕巧了麼?”
“祁連城見你是爲何事?”霍天北坐起來,“又爲何喝酒?”
顧雲箏把原因和過來之後的經過講給他聽了,隨後又道:“喝的是梟花堂,兩杯而已。”
“也不跟我說一聲就跑了出來。”霍天北懲罰似的啄了啄她脣瓣,這才吩咐管家回府。
顧雲箏看得出他有些不悅,凝眸打量着他,“我怎麼覺得你不高興?出什麼事了麼?”
“你和一個男人對酌,我能高興纔怪。”霍天北警告道,“下不爲例。祁連城並不是我好友。”
“記住了。”顧雲箏笑了笑,環顧馬車裡的陳設,岔開話題,“倒是會享受,這馬車可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兒地廣人稀,有時候在路上一走就是一兩日,只枯坐着未免太無趣。”霍天北抵着她額頭,語聲轉低,“以後我去哪兒,你也跟着。”
“嗯。”顧雲箏垂了眼瞼,想着他若是去京城也能帶上她就好了。
霍天北雙脣落下來,輾轉索吻。
顧雲箏鬆鬆環住他,闔了眼瞼,輕柔迴應。片刻後,她別開臉,把臉埋在他肩頭,汲取着他懷抱的溫暖,聞着他身上清冽的氣息,輕聲言語:“依你看,皇上會不會讓你親自護送雲凝返京?”
“有這可能。”霍天北的理由與祁連城說的不一樣,“範啓、秦閣老、霍天賜的事,我想要撇清關係,也要費一番周折。如今該有不少言官彈劾我,皇上要我進京,有不少事情也需要我面聖解釋。”
“你想到的原因都不樂觀。”
“我不是樂觀的人。”霍天北摩挲着她額角,“但是這樣一來,能帶你進京,這算是件好事。”
有些事情一旦介入,便要耗費諸多精力去應對,尤其是雲凝這種事。顧雲箏當然明白事情與他一直輕描淡寫的態度大相徑庭,是因此,心生歉意,“總是覺得,對你不公平。”
“就算是不公平,我也有一輩子的光景要你彌補。”霍天北笑意清淺,“值了。”
回到府中,兩人一起用飯。席間,霍天北說了近來朝廷中與西域有關的一些是非:
皇上生辰時,秦閣老與範啓的獻禮使得龍顏大悅,當即命人擬旨,給兩人加官進爵。聖旨在前往西域的路上,有官員指出那兩份賀禮是西夏宮廷中的珍寶,彈劾秦閣老與範啓有私通敵國之嫌。皇上大發雷霆,將秦閣老當即丟入了大牢,命人將送往西域的旨意追回,改口要讓霍天北嚴查範啓之事,並命吏部從速選出新一任西域巡撫。
眼下八百里加急送來西域的第二道旨意就在路上。當然,那兩件寶物皇上該收還是收着,已經安置在藏寶閣。
另外,西域幾名官員同時上奏彈劾霍天賜及其一衆幕僚歷年來的罪行,皇上也已派官員前來查辦。
這些事,這些人,霍天北都難以置身事外不被牽連。但是他等這一日的時日已久,自然早已有準備,倒是不需擔心。
對於秦閣老,誰也不能篤定他會就此丟官罷職落得死罪,畢竟一個人在仕途上的起落並無定數,興許來日秦閣老就能翻身。
她做了個感覺極爲真實的夢。
夢中的雲凝冷冷地笑着對她說:“我委身給皇上,與你委身給霍天北有何差別?你不也要利用他的權勢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麼?他若是謀害雲家的元兇,你是與他同歸於盡,還是認賊作夫?”
她心生悲涼,無從辯駁。
醒來時,已是萬籟俱寂的深夜,霍天北就安靜地睡在她身側。
女子不論強弱,在這世道,鮮少有人能得到男人手中的權勢。有時能依仗的,不過是男人的一點難以估量輕重的情意,一句不要離去;有時能依仗的,不過是男人一見之後的念念不忘,長久以來的苦苦尋找。前者是她,後者是雲凝。
誰也不要干涉誰了,換個角度來看,她與雲凝其實是半斤八兩。
這樣的話,還是姐妹兩個一起賭一局爲好,興許還能有一個人賭贏。
終於釋然。
第二日,楊柳過來了,說雲凝請顧雲箏過去說說話。
顧雲箏即刻去了閒月閣。
雲凝一襲石榴紅衫裙,臉上薄施粉黛,整個人嬌灩又不失明麗,似一朵開至盛放的花。
她親自去沏了熱茶,端給顧雲箏,“嚐嚐,看我茶藝如何。”
顧雲箏笑問:“這兩年學的?”以前雲凝不善此道。
“是,這兩年學的東西不少,琴棋書畫,歌舞管絃。”雲凝自嘲地笑了笑,“下足了功夫,只爲日後以色侍人。”
顧雲箏理解地點點頭。
雲凝卻爲之意外,“今日這是怎麼了?似是認可了我的打算?”
“是。”顧雲箏報以一笑,“女子的路大同小異而已,先前也是擔心你安危。”
顧雲箏喝了兩口茶,無意一瞥,看到了雲凝手腕上戴着一串紅寶石手串,香味濃烈。她狐疑地探手將手串從雲凝腕上取下,放到鼻端聞了聞,“這個……”
雲凝拿回去帶上,語氣平淡:“今日忘了取下,這香味是麝香。”
對自己如此殘酷的女子,還未委身於人,便已斷了生兒育女的路。顧雲箏失語,放下茶盞,“茶很好。”
“回去吧。”雲凝起身笑盈盈送客,“我這房裡對你不妥的東西不少,你已爲人|妻,平日離我遠一些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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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想要做的兩件事都在進行着,日後只需安心等待皇上的決定。這一晚,顧雲箏睡得比之以往安穩許多。
之後兩日,長房、二房各奔前程:
霍錦安能下地走動之後,霍天北命人將他送去了一間廟宇。大夫人不能再相隨,回了孃家。至於霍天賜,自然還要在大牢裡熬着。
霍天齊與二夫人之前一段日子被安置在了別院,到如今審時度勢,決定遠走他鄉。這對夫妻並沒犯過十惡不赦的大錯,霍天北也就由他們去。來日霍天齊若是站在敵對的一面,也就不需再顧及所謂兄弟情分。
隨着這些事塵埃落定,霍天北讓穆姨娘、安姨娘搬到了秦姨娘的院子裡,爲的是方便下人瞭解三個人的行徑。之後,他將內宅之事交由顧雲箏打理。
顧雲箏主持中饋第一日,有一男二女搬入霍府。男子是沈燕西,霍天北的異姓兄長之一,兩名女子一個是杜若菱,一個是章嫣,都是沈燕西的遠房表妹。
兩女子入府後,第一件事就是來見顧雲箏。
顧雲箏打量了兩人幾眼。杜若菱溫柔大方,能說會道;章嫣身形纖弱,目光清明,眉宇間隱有愁容。
顧雲箏想了想,將兩女子分別安排在了穆姨娘、安姨娘住過的小院兒,閒話幾句,讓春桃引路,送兩人去住處。
她們剛走,沈燕西過來了。
沈燕西身形挺拔如鬆,身着竹青色錦袍,漆黑的雙眉,一雙勾人的桃花眼,脣紅齒白。玉樹臨風、風流倜儻這種詞彙都能用到他身上。
沈燕西寒暄兩句之後問道:“弟妹將我兩個表妹安置在何處了?”
顧雲箏便與他說了。
沈燕西有些不滿意,委婉笑道:“不能給她們換個地方?不說內宅閒置着多少院落,便是後花園也有不少屋宇。”
顧雲箏似笑非笑,“安置在閒置的院落,不如找個有人氣的地方,府中近日出了不少事情,我也是怕她們晚間瘮的慌。至於後花園,我擔心有登徒浪子出沒,事關女子名節,不可小視。爲她們分派出護衛專門保護,全無必要。”
“可你讓她們住在老四妾室住過的地方……”
顧雲箏覺得他的挑剔完全是無理取鬧,“那就讓她們住到太夫人那兒?院子很寬敞,兩個人合住綽綽有餘。或者,和你住到一起去?”
沈燕西腹誹道:你還能更惡毒一些麼?太夫人自盡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和他同住就更是荒唐了。他沉了片刻才道:“你就是將天仙送到老四面前,他都會躲得遠遠的。”
他竟然以爲她是忌憚兩名女子會糾纏霍天北。顧雲箏失笑,卻懶得解釋:“對於與霍府毫無瓜葛的人,我已足夠寬和。不滿意你就去跟侯爺說,跟我說沒用。”
沈燕西當然不能與霍天北說這些,悻悻地走了。到了黃昏,他又過來了,和顧雲箏商量一件事:“晚間能不能在你房裡備一桌酒席?她們是剛到這裡,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日熱鬧一些,她們心裡也能高興一些。想來你也清楚,住到霍府的人,都是家族橫遭禍事,身世悽慘。”
顧雲箏覺得這人真是煩人透頂,“你有這心思,就在自己房裡款待她們。”
沈燕西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就不覺得她們可憐麼?”
“可憐之人多的是。”
沈燕西惱了,“你怎麼這麼不近人情呢?我住在老四府中也不是白住,你對她們好一些,我也不會虧待了你。”
顧雲箏無動於衷,不說話。
沈燕西繼續數落她:“這是人之常情,你講點兒道理行不行?你要是知道孤身一人寄人籬下是個什麼滋味……”
顧雲箏耐心告盡,“你怎麼這麼囉嗦呢?哪裡有個男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