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芳華
午後,顧雲箏與祁連城在後花園的涼亭中見面,徐默與護衛在遠處觀望。
多日不見,他一如往昔,而她卻是消瘦蒼白。
祁連城在圓幾對面落座後,歉然笑道:“此時想想,上次的事全無勝算,實在抱歉。”
事情已經過去了,顧雲箏也沒閒心抱怨,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手邊的描金匣子,“這次請你過來,有些事你能當面告知,我也能當即付賬。”
“夫人請講。”
顧雲箏目光微閃,“我要知道你的底細。”
祁連城笑起來,“夫人查的事,總是出人意料。你想知道我編造給外人看的,還是真正身份?”
“自然要真的。”
祁連城問道:“夫人對大內‘無影’可有耳聞?”
顧雲箏點一點頭,“自然。無影與歷代皇朝的暗衛、錦衣衛的職責一樣。是元熹二年,無影消失了。”只要是官宦之家,都知道這回事,只是不知原由。
祁連城道:“確實如此,數千名最精良死忠的大內侍衛,一夜之間死於非命,這要多謝皇后娘娘。”
“那麼,你是——”
“無影三名副統領之一,那一夜與幾人僥倖逃生,及時救下了分散在各地的手下。”
難怪,他能用各方消息換取銀兩,打探消息是無影最擅長的事情之一,曾一度成爲滿朝文武的噩夢。顧雲箏有些不解,“爲何要告訴我這些?”有些秘事,知情並非好事。
因爲不想瞞你什麼,他心裡這麼想着,嘴裡則道:“侯爺應該知道這一點。他讓我留在西域,也是要與我互惠互利。你是他髮妻,想來早晚都會知情。”
顧雲箏現出若有若無的笑,將一張字條推到石桌對面去。
祁連城展開來看,這次是兩件事:
鎮國將軍慘案相關官宦;
雲凝下落。
祁連城看了,有些意外,不明白顧雲箏真正想查的是雲家還是鬱家的事。這女子行事讓人摸不透虛實,無從猜測。可這不是他該好奇的,爲人辦事、收人錢財即可。
“第一件我只知事發之前彈劾、事後落井下石之人,這第二件事——”他指了指雲凝二字,“難。”
“我知道。”顧雲箏只關心答案,“能否讓我如願?”
祁連城沉默片刻,“容我思量幾日。”
顧雲箏費解地看着他。
祁連城歉然一笑。
“那麼,今日只當你沒來過。”顧雲箏笑了笑,打開匣子,“要給你多少銀兩?”
“不必。”祁連城笑問:“能否問一句爲何?”
顧雲箏解釋道:“你既然打開門做這種生意,就不該對任何一樁買賣生出猶豫。此時便生猶豫,思量幾日後定會推掉。是以,我還是先與你把帳算清楚爲好。來日有事再找你,也不會覺得欠了你人情。”
“夫人說的在理。只是,哪一種人也會有例外對待的人與事。”祁連城又點一點雲凝二字,語聲轉低,“她身世令人嗟嘆憐惜,我不知夫人本意是善是惡。”
“我並無惡意。”顧雲箏斟酌着他的言語,“你同情雲凝,不想人傷害她?”
祁連城不接話。
顧雲箏環顧四下,見無人在近前,索性開誠佈公,“你可知侯爺最近舉措?”
“已有耳聞。”祁連城道,“侯爺近日舉措不少,整頓家宅,剷除敵對的重臣。”
顧雲箏又道:“那麼,你覺得侯爺想不想找到雲凝?他一定想找到,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一定知道雲凝的下落,我能想到找你,侯爺爲了省時省力,早晚也會找到你頭上。”
先前,她料定霍天北不會借祁連城之手尋找雲凝——事關一個覆滅的家族,又是與女子相關的事情,有權勢的男人能絕對信任的只有心腹。況且,霍天北就是有這種打算,也是時機未到——之前,這霍府還是太夫人等人的天下,官場上還有官員挾制他,萬一消息走漏,便是前途堪虞。日後卻是不同。
祁連城笑道:“夫人是在委婉地告訴我,如果你不能如願,來日便會出言提醒侯爺,讓我說出雲凝下落。”
顧雲箏並不否認,“我最近心情時而焦躁,說錯話害了人也在情理之中。”
“知道雲凝下落之後,夫人意欲何爲?”
“見她,可以的話,照顧她。”顧雲箏表面平靜,其實是心潮起伏。她此刻急於知曉雲凝還在不在世,偏生急不得,只能旁敲側擊。
“原因。”
“與你一樣。”顧雲箏提醒道,“你與侯爺,有些事一是一二是二,沒得商量。與我卻是不同,凡事好商量。”
祁連城淺笑垂眸,端起茶盞,“容我想想。”
顧雲箏靜靜等着。
喝完一盞茶,祁連城道:“過兩日,我會派人來請夫人去醉仙樓一趟,夫人方便麼?”
當然不方便,現在還被軟禁着,可顧雲箏還是道,“我儘量。”隨後玩味地看着他,“其實,你對那個人並沒所謂的同情憐惜。”
“爲何?”
顧雲箏笑而不語。
真正的同情憐惜,意味着的是保護呵護,他應該在初時就說自己絕對不能辦到,而非他這般行事。
其實是一回事,她在試探的同時,祁連城也在試探她。
祁連城離開之際,低語道:“她只是一枚棋子。但願夫人是她的貴人,能助她心願得償。”
顧雲箏明白了他話中深意的時候,他已走遠。
許久,顧雲箏不能平靜。祁連城這話,意味着的是雲凝還活着。
細細回憶,她與雲凝算不得多親近,而在此時得知這消息,卻險些潸然淚下。不知雲凝這兩年是怎麼過的,不知日後能否與她齊心協力找到元兇,爲家族討還公道。
她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又細細斟酌祁連城的話。他說雲凝只是一枚棋子,是誰的棋子?他麼?
可不論怎樣,她已有了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晚間,歇下之後,顧雲箏了無睡意,斟酌着要怎樣和霍天北開口,請他讓自己兩日後去醉仙樓。
“想什麼呢?”霍天北問道。
如果和他繞彎子或是刻意低眉順眼的,按他的性情,恐怕會生疑,反而不會讓她如願。顧雲箏索性直言道:“過兩日我去一趟醉仙樓行不行?”
霍天北把玩着她濃密的髮絲,“轉過來跟我說。”
顧雲箏轉身面對着他,“答應麼?”
“猜猜看。”
顧雲箏啼笑皆非,“我哪裡猜得出。”
霍天北用她處世習慣對待此事,“出去也行,有個條件。”
“你說。”
“不準再酗酒,平日這種事都要聽我的。”霍天北說着,掐了掐她的小細腰,“瘦得快沒個人樣兒了。”
顧雲箏訝然,心頭暖意到達眼底之前,她垂了眼瞼,“我答應。”
“看着我。”霍天北托起她的臉,“我大發善心的時候,你爲何不敢看我?”
顧雲箏忍不住彎脣笑了,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受之有愧行不行?”
“總算還有點兒良心。”霍天北將她摟緊一些,拍拍她的背,“睡吧。”
顧雲箏把臉埋在他衣襟,“謝謝。”語聲很輕,很柔軟。
他輕輕地笑,“誰叫我不走運。”真是不走運,怎麼就看中了這個只能哄着、遷就着、謎一樣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