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讓在國師府裡等了兩天,這兩天裡他一直坐在竹林等着一個人,兩天過去,他等的人還沒有出現。
他拿起一片竹葉,放在脣邊,吹了一支曲子,曲子吹完了,他等的人終於出現。
“越奴無能。”那人的聲音虛弱,像是經過了一場苦戰。
沈清讓便只能搖頭嘆息讓他下去。
“傅問漁,你何不來做國師?我怎麼算都算不過你。”他苦笑一聲。
京中今日這一炸炸得挺震撼,看戲的百姓個個都要惡夢好幾天,他們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詭異,只道末族的人好生無禮,雖然那城王爺在京中不怎麼討喜,可是也容不得末族的人這麼放肆。好在城王爺睿智,沒有被他們惡整到難堪,丟了豐國的顏面。
百姓總是這樣單純,他們想不到這個死去的人曾經牽動多少人的心。
傅憐南今日也在人羣裡看戲,她自然知道死的人是傅啓明,她嚇得連路都走不了,從來沒有想到傅問漁的手段竟如此殘暴,不僅能親手殺人,還能想出如此惡毒的方法來。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了傅府,關在房內不肯見人,也不敢睡覺,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一攤模糊的血肉。
傅家的人不能去給傅啓明收屍,收了屍就證明了這個人是傅家的人,傅家的人死在末族的馬車裡,追究不追究,傅家都落不到好,傅崇左爲此嘔得吃不下飯,只能悶聲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卻不能說。
傅啓明的死事小,可是末族那邊他若再想續上關係,那就困難了。方景城和傅問漁用瞭如此兇殘的一招,足以把末族想結交的心思嚇得縮回去一大半。他需要另外找一個方法,讓末族相信方景閱。
其實今日這炸得威武壯觀的一幕說來也簡單,蛛網的殺手會各種各樣的暗殺之術,不代表他們不會弄點大動靜出來,提前給傅啓明餵了粒藥,配上特殊的手法,比如方景城打開馬車門時,手指輕擡向他射去一根發如毛髮的銀針,點在他某個穴道上,藥見銀針而炸,傅啓明就炸了。
方景城安頓了末族的人,回府換下那身他不是很喜歡的王爺朝服,看着稍微有些疲色的杜畏:“對手很強?”
杜畏想起了這兩天蛛網折損的人手,點了點頭:“很強,不過我們還是贏了。”
蛛網可說是經歷了近幾年來最強勁的對手,那人的武力不輸蛛網,只是不如蛛網的殺手陰損,別人看着這幾天末族的馬車是平安無事,安安穩穩地往望京城駛着,但只有方景城和杜畏知道,沿着這車隊一路,所看不見的是怎樣的血腥廝殺。
一方要保住傅啓明的命,一方要殺掉傅啓明,緊緊相咬不曾鬆過牙關,直到到了望京城腳下,杜畏親自出手纔算是解決了此事,安排好了殺招。
“想不到沈清讓手下還有這麼厲害的殺手。”方景城說道,沈清讓一直清清淡淡,恭敬謙讓,倒不曾想他手底也有這樣的好牌。
“其實也算不得殺手,這件事跟國師有關我們也不曾想到。”杜畏替方景城鋪開今日的情報,又遞了一件常服給他,兩人相處多年,這些事之間極有默契,不需言語,一個眼神便可領會。
“傅問漁怎麼樣?”方景城一邊說一邊喝茶。
“她很好,今日她也在場,並無異樣。”杜畏的話玄妙得很,但方景城卻聽得明白,一整天下來,他什麼都不擔心,因爲別的事他跟傅問漁兩人都安排得極好,唯有傅問漁本身才是他擔憂的,如今她沒事就好了。
“少主要去看看傅小姐嗎?”杜畏貼心地問道。
方景城搖頭。
傅問漁倒的確也還好,只是坐在院子裡有些出神,傅念春走進來的時候沒有搖曳腰姿,乾淨的臉上也還沒有來得及抹胭脂,她看着傅問漁搖晃在藤椅上的身影,想喚一聲五妹,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你若是來道歉的,不必,你若是來宣戰的,更不必。”傅問漁搖了搖藤椅,沒有轉頭看她。
傅念春苦笑,從她沒有殺傅啓明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她跟傅問漁回不到之前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傅念春始終想不明白,按理說,傅問漁懷疑誰都不會懷疑到她身上纔是,畢竟她是最恨傅啓明的人,由她去騙傅問漁,最是可信不過。
傅問漁看着藤椅上面纏繞的青藤,有幾片小小的葉子毛茸茸的,她像是仔細研究這葉子是如何生長的一般盯着看了好久,好久之後才說道:“其實從一開始,你來找我的時候,就是爲了阻止我殺傅啓明。”
傅念春想起那天的那場酒,本是極快活,怎麼變現在這樣?她還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
“因爲你比我清楚,傅啓明的死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末族失去了與豐國叫板的籌碼,也失去了與方景閱暗中來往的橋樑,這對傅家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因爲這都是傅家承諾給末族的條件。我依然記得你說過,如果我動到傅家,你會與我敵的。”
傅問漁終於轉過身來看着傅念春:“這一天早晚會來,只不過趕上了這件事而已。你雖恨極了傅啓明,但傅家對你來說更重要,我都不明白你爲什麼這麼看重傅這一姓氏,你投奔誰不是能好好的活,爲什麼就是不肯擺脫傅家?”
“你離了傅家有城王爺,我離了傅家有什麼?”傅念春反問一聲,眼裡有些淚光。
“離了別人,就不能活嗎?”傅問漁怎麼都想不通,傅念春爲什麼這麼執着。她傅問漁又幾時真的擁有過方景城,外人眼裡看着她是與方景城親密無間,可是事實呢,方景城纔是真的要殺她的那個人,對自己好不過是因爲自己長得像他死去的心愛的女人,可是她傅問漁不一樣好好活着的嗎?
“你從小養在別處,你根本不知道傅家的家規是什麼,就一條,對傅家有用的人才有資格活着。我從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有用,這麼多年來我都已經養成了習慣,深入骨髓,你讓我說離開傅家,無異於要抽我的骨髓,你說我能不能活?”傅念春臉上漸漸佈滿淚痕,她沒有傅問漁的堅韌和勇氣,離了傅家這個棲身之地,她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裡。
就像她很早很早以前說的,傅憐南看中的是皇后之位,那她呢,她可以看些什麼?她什麼都沒有,天下之大,沒有她可以容身之所,她何嘗不想找個男人好好過日子,可是哪裡還有什麼男人看得上她?
她只能一道路走到底走到黑,哪怕明明知道前方是萬劫不復,她也不願回頭,回頭太難。
她的邏輯渾身破綻,但傅問漁不想再去反駁,傅念春的心理幾乎已經扭曲了,她可恨又可憐。
傅問漁看着有些崩潰的傅念春,她很想像以前那樣上前去抱一抱她,告訴她不要再錯下去,但理智告訴傅問漁,沒用的,傅念春根本沒有想過要重新開始。否則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可以做出選擇了。
傅問漁她只是有些難過,原本以爲,這傅家總是有個不一樣的人,可以讓她對這世間親情理解得不那麼醜陋難看。
“你走吧。”很久以後傅問漁說道,“我答應過你會殺了傅啓明,我做到了。”
不僅殺了,還是用這麼大快人心的方式,她做到了她承諾之事,無愧於傅念春。
傅念春突然衝上去抱住傅問漁,淚水滑進傅問漁的脖子,冰涼浸人,她哭泣的聲音說道:“謝謝你,五妹,對不起。”
然後轉身跑開,步子蹌踉,大概是有些後悔的吧,只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像傅問漁這樣的人,從來不給別人第二次機會。
院子裡恢復了初始的安靜,傅問漁癡癡地望着院裡開得正好的花,把懷裡的一粒藥扔進了花圃裡,這粒藥名叫回生天,出自國師沈清讓之手。
“茶棚的那小姑娘安排好了沒有?”傅問漁忽然覺得疲憊。
“給了一些銀兩,早就送走了,放心吧。”畢苟回話,只是看向傅問漁的眼神有些怪異。
你看,傅問漁總是這樣無情而多疑的。
那傅念春好心救下的姑娘是她安排的,那些騷擾小姑娘的流氓臭漢也是她安排的,不過是爲了將傅念春身上帶的藥換走,沈清讓交給傅念春的回生天,換成了今天這個一點既炸的好藥。神不知鬼不覺,不僅連末族的人不知道,就算是沈清讓一路派去的人,也沒有發現不對勁。
傅問漁早就防着傅念春變卦,她從來就沒有徹底的放心過,她總是算無遺漏,再細小的地方她也不願意出錯。
所以你看,傅問漁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傅念春,她沒有相信過任何人,她只信她自己。
明明說好不來看傅問漁的方景城站在高處,望着院子裡端坐着的傅問漁,他看了很久都沒有下去的打算,杜畏不得不提醒他夜已經很深了。
“傅崇左有何動作?”
“正在閱王府裡,還有三皇子也在。”
走了一個傅啓明,來了一個方景悟,方景閱身邊真是多的是打不死的爛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