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春喝得有些醉,步子搖搖晃晃,說話也顛三倒四,抱着個酒瓶結結實實撲進傅問漁懷裡,指尖劃了劃傅問漁的臉頰,酒氣熏天地說着話:“五妹誠不負我。”
傅問漁讓她這副樣子鬧得好笑,連忙跟花璇扶了她坐下,又讓畢苟去熬些醒酒的湯,傅念春一向酒量極好,千杯不醉都當得起,醉成這樣真不知喝了多少,她剛欲轉身給她的擰個熱帕子擦擦臉,卻被傅念春一把抓住:“五妹,二姐謝謝你。”
“謝什麼,我反正也是要殺他的。”傅問漁挨着她坐下,反握着她的手跟她說話,她心間只怕有許多苦又有許多快意要發泄,便聽着她說話就好。
“你不懂的五妹,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傅念春靠在傅問漁肩頭,醉語呢喃,“父親要讓你去末族,去接我的好三弟回來。”
傅問漁心頭一滯,傅崇左這一招好毒!
自己去接傅啓明,如果傅啓明死在了路上,那就是傅問漁的責任!到時候皇帝追究起來,就要拉傅問漁下馬,末族那邊也有了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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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啓明不死,他們則能利用聖女之事聯合末族對皇帝藉以要挾,到時候就算皇帝再下令殺了傅啓明也不能平息末族之怒,而傅問漁與皇帝有暗中的約定,若傅啓明不死,傅問漁便是違了約,皇帝怎麼也不會放過她!
天大的難題傅崇左輕而易舉就化解!不愧是做了多年左相的人,這份心思是傅啓明再修煉十年也追不上的。
而那位皇帝明明是看穿了傅崇左的打算的,還讓傅問漁去做這件事,這就是他所謂的要……要磨一磨這把劍,給她出的試題。
像是看到了傅問漁眼裡的冷光,傅念春“咯咯”嬌笑,攬着傅問漁的肩膀:“可是二姐我怎麼捨得讓五妹去做這種事呢?”
“你……”傅問漁眉頭一皺,傅念春難道要去嗎?
“別怕,不過是幾天而已,五妹啊,姐姐往些年也沒少做害你的事,這就當是報應了。”傅念春笑着說話,酒氣直往傅問漁鼻子裡鑽。
“你不用如此,我自有辦法。”傅問漁想安她的心,以傅念春對傅啓明的恨意,只怕是真的會在末族就動手殺了傅啓明,可是她也就沒活路了,傅問漁做不出這種事來。
對別人,或許她殺起人眼都不會眨一下,可是傅念春算半個自己人,她就不能這麼做。
傅念春搖頭,搖得頭上的珠翠晃得作響,軟軟坐直身子細細瞧着傅問漁:“我知道五妹你一向聰明絕頂,天大的難事你也是解決得了的,可是這件事,你讓我去吧,也算是一圓我多年的夙願。”
“傅念春!你是要去送死嗎!”傅問漁氣道,怎麼身邊的人都些不把自己命當命的人。
“未必,你可別忘了,姐姐我在京中這麼些年,就算睡的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但總有幾個能爲我說話的,咯咯,五妹別擔心,我敢去就是有把握的。”傅念春滿不在乎地說道,“我知道五妹不想讓傅啓明再活着進京,姐姐我又何曾想?”
“此事不妥,我會再想辦法。”傅問漁還是回絕了傅念春的提議。
她已經在開始想解決之法了,總是可以找到一個方法來平衡此事的,她努力思索着有誰是此事的關鍵。
傅念春也不再多說,只提着酒壺喊着要跟傅問漁喝酒,酒是好酒,人是美人,只是她笑聲過份暢快,暢快得好像是十多年來沒有笑過一般,要在今晚一朝笑盡。傅問漁本來就是酒量一般,被她一杯接一杯的灌得手忙腳亂,可氣畢苟和花璇兩人卻還各抱了條黃瓜啃着,坐在旁邊看好戲。
那一晚喝了太多酒,喝到最後傅問漁是怎麼回房睡下的都不記得,次日醒來時頭疼欲裂,畢苟熬了一宿的醒酒湯早早給她遞上。
“傅念春呢?”傅問漁端着碗問道。
“昨天晚上你兩喝酒,你越喝越醉,她倒越喝越清醒,喝到後半夜她自己就唱着小曲兒回去了。”畢苟笑話傅問漁酒量太差,被傅念春灌得東倒西歪。
“我怎能與她相比?”傅問漁笑了一聲,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快去看看,傅念春還在不在房中。”
畢苟一見傅問漁臉色嚴肅,連忙跑出去看,不過小半柱香又跑回來:“走了。”
傅問漁正在穿衣繫帶的手一停,重重垂下來,傅念春這是何苦?
“想不到那傅念春是這般重情重義的人。”畢苟感嘆一聲,這種棘手的事傅問漁或許是能處理得來,但未免要耗費太多心神。那傅念春也是一副好膽,這樣的事她一個女子竟敢單獨去做。
傅問漁聽了她的話,不知是何種表情,只是苦笑一聲。
她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說話,一直坐到日上高頭,快到午飯的時候,她才說道:“走吧,去國師府。”
沈清讓這一次沒有算到傅問漁會突然造訪,他正推衍着一個羅盤,看上去神神叨叨的真像個神棍,這副模樣落到傅問漁眼中只怕又讓她笑話好幾天了。
“你怎麼來了?”沈清讓一邊收着羅盤一邊笑望着傅問漁。
傅問漁一個上午沒吃東西,撿了一塊他桌上的茶點咬在嘴裡,嘆氣一聲:“國師大人你給我出了這麼大一個難題,我怎麼能不來呢?”
“你在說什麼?”沈清讓眼神一亂,這樣行事傅問漁也能知道,她真是妖怪不成?
“以我那位精明的父相大人行事,怎麼可能只派我一個人去接傅啓明呢?應該要把城王爺也叫上纔好,最好再派個軍隊護送,不然如何一網打盡?想來是國師大人你跟方景閱還有傅崇左說了,只要我前往,方景城留守京中也可以控制,對吧?”傅問漁抱着膝蓋坐在地上,一塊接一塊地吃着點心,好像那點心可解心中鬱悶愁苦。
沈清讓聽了不說話,跟着她坐在旁邊,看她吃點心吃得積極,好笑地問道:“爲何是我?”
“因爲國師大人你希望我死,但又不想自己親手動手,說好點是仁慈心善下不去手,說難點就是優柔寡斷拖拉不決。所以如果能借別人的手殺了我,國師大人你就不必心懷愧疚,您多幹淨啊,您怎麼能殺人呢?如果城王爺與我同去,傅啓明又死在半路,到時候你說皇上是隻殺我呢,還是連着城王爺也一起殺了?這事兒多難辦啊,怎麼看都應該是城王爺責任大些,我說不定在城王爺保護之下又可以撿得一條小命,那對你而言,多麻煩啊。”
傅問漁輕飄飄地說着,吃多了點心有些口渴,還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順手一般,又遞了沈清讓一杯。
沈清讓接過杯中的手停在半空,傅問漁……可知她在說什麼?那些不能說破的真相,她怎麼可以就這麼輕飄飄毫無份量的說出來,她難道不知道,這些話如同尖刀,每一聲都能鑽進自己的心底嗎?
“你不必裝糊塗,你待我雖然好,但幾次下來我也看得出,我是生帶異象之人必亂天下嘛,你要護這天下太平要殺我理所當然,大家各自爲謀我不怪你,只是你到底是要害我還是要幫我早些做個決定,你這樣搖擺不定我很爲難吶。”
傅問漁喝着冷茶,神色自若,但沈清讓已快要握不住茶杯。
“傅小姐你……”沈清讓聲音有些緊,像是說不出話來。
“我很好,我不用去送死了。不好意思,又讓國師大人你白費心機了,像我這樣的惡人是要活很久很久的。”傅問漁喝着茶淡淡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沈清讓知道,像傅問漁這樣的人,不會因爲她自己受到了陷害就憤怒成這樣子,只能是還有別的事,她平靜得如一塊溫玉的表象之下只怕藏着要焚燒理智的怒火。
“傅念春代我去了。”傅問漁看向他,眼帶嘲弄:“不管傅啓明死不死,傅念春都……難逃一劫,就跟我去一樣,國師大人,你下次設局玩陰謀之前能不能先把周圍的其它因素也考慮一遍,比如如果我是你,我這一次就會弄點別的事出來讓傅念春無暇分身,那我就死定了。”
“我能做什麼?”那杯茶沈清讓終究是沒有喝下去,輕輕放在地上,地上有幾片早落的竹葉,小小的安靜地睡着,沈清讓如玉手指拂過,那幾片綠葉輕飛入他掌中,靜臥着如佛睡手間。
傅問漁嗤笑一聲:“你能做什麼?能不能請你在這件事上住手,方景閱若真是真命天子,你就把我們當成他的磨刀石!連我一個女人他都贏不了,如何坐得穩這天下皇位!”
傅問漁的話振耳發饋,沈清讓沉默不語。
不再跟沈清讓多話,傅問漁起身離去,她要想個辦法去把傅念春救回來,只要沈清讓不再從中作梗就已是萬福了,傅問漁不指望他會幫自己。
沈清讓手掌一開,幾片竹葉飄落,順着他的掌風在空中盤了幾個旋,最後落在地上排成一個小小的陣形,他右手捏訣輕推慢算,算出的卦象卻讓他眉頭皺更緊。
重新撿起來那幾片綠葉,沈清讓放在脣邊輕輕吹響,他的脣紅而飽滿卻不妖異,綠葉在他脣邊像是鮮活的精靈,吹葉子的聲音清脆悅耳,像是黃鸝鳥的婉轉歌喉。
他曲音未落,從竹上跳下來一個人,單膝跪在地上:“國師大人有何吩咐?”
沈清讓沒有理會跪着的人,把曲子吹奏完畢,眉心的硃砂又隱現了一下,待最後一聲響遠遠飄散,他才放下葉子,“去幫我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