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漁正在吃火鍋……其實這季節並不太適合吃這東西,但她覺得心裡有一塊地方空蕩蕩得太過荒涼,需要一些熱辣滾燙的東西來暖一暖胃,所以吆喝着畢苟和花璇,三個人熱熱鬧鬧地涮起了火鍋來。
火鍋翻滾着滾燙的紅油,騰騰的熱氣撲面而來,夾着紅油熱辣的香味,順着鼻子刺激着舌頭,在紅油裡打着滾兒翻着個兒的食材像是在競相歡呼,雀躍着對食客揮舞着手搖頭晃腦:“快來吃我呀,快來吃我呀。”
畢苟搶了一片肥牛滾了滾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這幾天傅憐南進宮的次數挺多的,在皇后那兒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
“嗯。”傅問漁秀氣些,只是滾了塊鴨血。
“還去了幾趟梵王府,挺隱蔽的,不過咱少主的人厲害,一樣能查到。”畢苟夾起片豬肚悄悄觀察着傅問漁的臉色。
傅問漁讓她失望地放了一筷子金針菇:“嗯。”
“她想幹嘛你知道嗎?”畢苟嘴裡嚼着傅問漁燙的金針菇手裡涮着一塊凍豆腐。
傅問漁生氣地看了她一眼,這人總搶別人燙好的食材,放了幾筷子黃喉:“我怎麼知道?”
“花癡你不要光顧着吃好不啦!好歹幫忙涮幾筷子好不啦!”畢苟怒罵着偷她羊肉片的花璇……
畢苟收拾殘羹冷炙,傅問漁收拾心情,窗外突然下起了春雨,淅淅瀝瀝,敲打着窗臺青地,急匆匆躲雨的候鳥藏進屋檐底,可憐而柔弱的花兒承受着暴雨的侵襲,春雨的冷意襲來,傅問漁抱了抱手臂。
遠處似有個人站在雨簾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剛想招呼一聲,那身影又消失在密集雨幕裡,許是躲雨的下人吧。
方景城走下臺階,杜畏連忙撐開一把油紙傘給他擋雨,回頭看了一眼那邊還站着的傅小姐,可怖的臉上意外罕見地有着些愁容。
“杜畏,你說她會不會知道了。”方景城的聲音哪怕是在這噼啪作響的雨聲裡,依然能清晰地傳進杜畏耳中。
杜畏弓了弓腰,小心應話:“知道什麼?”
“知道我期望她知道之事。”方景城推開杜畏的雨傘,這滂沱大雨暢快淋漓,卻不能沖走心中陰霾。
杜畏還是不解,但他不再發問,只站在原處,看着華衣貼膚,身姿高大的少主站在雨裡,多年以前,他的少主也曾一身戎裝,年少的將軍殺伐果斷,在暴雨傾盆的戰場上,英姿勃發,是這京中太多糜爛事,讓他心生倦意了。
雨聲裡,花璇伏在桌子上,睜開眼睛看了一會兒傅問漁,又閉上了眼睛,感受着傅問漁給她披上的一件外衣,衣服很暖,捂得她的微冷的肩頭髮熱,也熱到了心底。
“小姐你是知道花癡喜歡少主的吧?”畢苟咬着根黃瓜去着嘴裡的火鍋味兒,看着傅問漁給花璇披衣,笑聲小聲問道。
“一早就知道。”傅問漁把畢苟的黃瓜折了一截自己也啃起來,酒喝得微醺,正好解渴生津。
“但她跟杜微微不同。”畢苟可算是怕了杜微微,聽說她這幾日天天纏着少主,生怕他來尋傅小姐,親孃乖乖,少主不來尋小姐,難不成指望小姐去找他啊?
傅問漁看了畢苟一眼,這兩人平日裡打得厲害,這種時候倒挺互相幫襯着,一邊咬着黃瓜傅問漁一邊說道:“她要是杜微微,我早把她送走了。”
“不,我的意思是,花癡喜歡少主,是可以爲他去死卻不圖回報的那種,這挺蠢的可是我勸不了她。小姐,您能不能就當行個善積個德,趕緊把少主收了,放過花癡吧,也放過杜微微,放過這京裡其他抱着不切實際幻想的女人。”畢苟的邏輯……總是比較奇怪的。
所以傅問漁白了她一眼,懶得接話。
“還有就是,肖姑娘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神奇得着不了地,挺普通的女子,跟我們差不多,只是少主看入了眼,人都沒了,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我覺得小姐你足足可以取代她在少主心目中的位置了。”畢苟認真的履行着一個媒婆的職責,盡心盡力地拉着紅線,求這兩位主子了,可趕緊和好吧,這兩天她送信都快跑斷了腿,有什麼事兩人不能當面說嗎?
“我是認真的,剛纔少主就在外邊呢,沒進來,我估摸着你這會兒去送把傘比較合適。”畢苟說得煞有介事,也是天地良心,她的鼻子從來沒有聞錯過,方景城的味道她聞得再熟悉不過,這會兒少主身上的味道淡了許多,那肯定就是淋了雨了。
但傅問漁不相信,所以拿了卷書自己看起來,聽雨看書啃黃瓜,哪一件事都比看見方景城來得有意思,只剩下畢苟咬了一口黃瓜蒂,苦得直皺眉頭。
雨下了幾天,停的時候她打扮得清靈素淨,挑選着配衣服的耳佩,戴了對細細靈巧的鐲子,又讓畢苟巧手翻轉挽了個簡單大方的髮髻,準備出門。
很早以前就答應過方景梵梵王爺要去他的壽宴的,今日便是了。
“您真不考慮一下跟少主和好啊?”畢苟像是被那口黃瓜蒂苦到今天,眉頭還沒有展開。
“我在考慮你這裡是不是有一縷頭髮沒有挽進去。”傅問漁對着銅鏡指了指胸前一縷碎髮。
畢苟一生氣,抓過那縷頭髮草草扎進發髻:“好了好了,不上妝了,反正你上不上妝都一樣。”
傅問漁好脾氣,不跟她計較,帶着兩人出了府。
四月,草木生機,萬物有靈。
四月初七,四皇子方景梵生辰。
傅問漁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着往梵王府府上去的路上,聽了一會兒外面的人聲熙攘,驀然響起,原來自己再活過來也不過短短半年多的時間而已,短短半年,她好像已經換了一個人。
路邊有小孩子在滾鐵環,這種窮人家孩子的玩具傅問漁小時候也是玩過的,那時的她沒有那麼多的機會,像京中小姐那樣彈彈琴,撫撫箏,更沒有機會戲耍些別緻的物件兒,她年幼時的樂趣少得可憐,但她活得依然開心,嶽婆婆說過,人若自足,便什麼都是好的。
“小姐你看,是小開和微微。”花璇說着指了指在糖果鋪子裡的兩個小小人兒,打斷了傅問漁的思緒。
“看這裝扮也是要去梵王府的,怎麼沒跟少主一起?”畢苟有些疑惑,肖小開出門一向是暗衛不離身的,方景城也是能帶着他就帶着他,今日讓他一個人上街了?
“叫他過來吧,把微微也叫過來。”傅問漁看肖小開臉色不太高興,而杜微微一直跟在他身後急切地想說什麼,急得小臉通紅,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邊。
花璇把他們兩人領過來的時候,肖小開遲疑了一下才上馬車,上了馬車也拘謹尷尬地看着傅問漁,緊抿着嘴不說話。
“怎麼,才幾天不見,你們就不認我這個問漁姐姐了?”傅問漁逗他,拿手指戳了戳肖小開臉蛋。
肖小開鬆鬆緊抿的嘴,張張合合半天,才小聲說道:“對不起,問漁姐姐。”
“對不起什麼?”傅問漁好奇道。
“我不知道無霜花是城王爺叫你種的,我以爲你也是喜歡才養的,早知道我就告訴你了。”肖小開覺得很沮喪,也很愧疚,他雖木訥但不是笨,自家親姐姐肖顏開喜歡無霜花的事,他原本以爲不重要的。
“小傻子,沒事了,我都已經忘了此事。”傅問漁拉着肖小開坐過自己身邊,手臂環着他脖子,“你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傅問漁看着他兩笑笑,覺得這事兒一直這麼反覆說挺沒意思,反正如今花也砸了,話也說了,兩人這也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再說下去當真無趣。
她定了定神,拍了拍這兩個小朋友的肩膀:“你們兩個怎麼自己出來了呢?”
肖小開悄悄紅了臉:“我知道問漁姐姐你今日要去梵王府的,所以想去買點你喜歡吃的酸梅糕,微微看見了就跟出來了。”
“可你這個臭小子還不理人家。”傅問漁敲敲肖小開的腦袋,杜微微也皺了皺鼻子,剛纔可是追着肖小開說了半天好話,這個臭小子理都理自己。
肖小開不好意思,掏出藏在袖子裡的油紙包,解開來取了一小塊,其他的全部塞到傅問漁手裡,然後把那一小塊遞給杜微微:“喏,你吃。”
“才這麼小一塊,這麼小氣。”杜微微翹了翹嘴,手還是伸過去接下來放進嘴裡。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傅問漁嘴裡化開,馬車外的人羣依然熱鬧,方景城打馬而過路過她的馬車沒有停下,過於冷冽的煞氣讓人們遠遠就讓開一條道路,他鮮衣怒馬路過了章臺柳與灞橋岸。
傅問漁看着,放下簾子隔去全部不該有的念想和情緒。
方景梵與方景城,方景閱的性子都不同,既不像方景閱那麼鋪張,也不像方景城那般冷漠,他待人處事皆是中等,好在他也沒有野心,安安份份地做一個閒散王爺。
他的壽辰也沒有過多的鋪張浪費,除了京中必須要請的幾個官員,剩下的多是些皇親國戚,傅問漁已經是他所請之人裡關係最爲偏遠的了。
像是早就在等着傅問漁一樣,一見到傅問漁馬車停下,他連忙走下府門臺階迎過來,忠憨的臉上寫着欣喜:“傅小姐,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
“既然是與梵王爺約好了的,怎會失約,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傅問漁說着讓畢苟呈上一個禮盒,盒子裡沒什麼特別名貴特別的東西,只是些普通玉器物件,大體就是這麼個意思。
但方景梵卻如獲至寶親自接下,拿在手裡都不肯交給下人,一直緊緊抱着,又親自引着傅問漁進了府,帶着她坐下,這些本該由迎客小廝做的事,他卻親力親爲,一開始傅問漁以爲梵王爺對誰都如此,後來卻發現只有自己有此待遇,這讓她心中奇怪。
他與傅問漁說了一會兒話,後來實在是有事要做纔不得不起身離開,反常到連肖小開都看出異樣來:“問漁姐姐,這個梵王爺往日跟你很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