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落雪,滿目慘白。
傅問漁看着賈瞞離開的身影一點點遠去,她行得很慢,似在欣賞這番好雪色,遠處的山莊只有一點飛檐在林間影影綽綽,傅問漁想着賈瞞走前說的最後幾句話。
“我想,阿蕉並不喜歡被人這般控制着活下去,所以拜託諸位找出破解這法,在這之前,我不想傷到她,若她真被蕭皇后控制着,我不出銀,蕭皇后必會折磨於她,所以我只能拖延,諸位,一切就靠你們了。”
賈瞞說完深深一拜,這位天下第一商,這位比之男兒絲毫不遜色的賈老虎,有着最致命的軟肋,情之一字,果然無人逃得脫。
“回吧,如果要救那位蕉姑娘,我們必須加快速度了。”方景城拉着她,他深知傅問漁的憂心,一爲豐國二爲賈瞞,不管是爲了哪一個,傅問漁都想要保全,可世間總是無太多雙全之事,爲了保住一些東西,就定然要捨棄一切東西,倔強如傅問漁,便須拼着命來搏。
“沈清讓,你能解這離心蠱嗎?”傅問漁望着這位現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國師,這已經不是小開能做到的事了,如沈清讓所說,這不是病,這是命。
沈清讓收好那冊子,溫潤而清正的臉上露出些笑容:“我會盡全力。”
終是可以爲她做些事情,哪裡能不盡力?終是不再是隻能眼看着她與方景城十指緊扣奮不顧身,哪裡能放棄此等機會?
“好。”傅問漁相信他,不問多話。
只是千洄的神色微異,既然那是太師叔祖一輩留下來的東西,真的那般好解嗎?
自那日後,傅問漁很久沒有見過沈清讓,他帶着千洄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說是要去找一些答案,解開那本師叔祖留下所留冊子裡的疑團,傅問漁問了也聽不懂,就祝他早些回來。
冬天總是走得快,原還在看呀看着的雪景,好像未有幾日便悄然退去,冬雪化水,滋潤了冷硬的大地,埋在地裡的種子喝夠了春雨,青綠的草掙扎着它柔嫩的葉子,帶着滿是希望的顏色,破土而出。
眨眼四月,草長鳶飛,睿陵城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在那座漸漸開始有些孤寒的太子府裡,縱是四月,也不見半分生機,花不見開,鳥不見來,死氣沉沉,就算是有軟軟綿綿的笑聲,也衝不開這裡的寂冷。
溫琅半躺在貴妃榻中,太子朝服未換,深褚色的朝服被蹂躪得不成樣子,上面的龍紋圖樣扭曲得有些戾氣,而戾氣這種東西,本不該出現在龍紋之上。
他手中執着一壺酒,喝了十壺百壺,他也喝不出這青梅酒有何可口之處,但依然一壺一壺提來,時常喝得醉眼朦朧。
一隻塗着豆蔻的手取下溫琅手中酒壺,懸壺對嘴喝了幾口,輕嘖一聲:“這般難喝的東西,你怎麼喜歡上的?”
睿陵城裡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蕭鳳來對溫琅的感情,沒有人敢出聲質疑,也沒有人敢私下嚼舌,誰都怕丟了性命,而蕭鳳來行事則是越來無法無天,以往的時候她還總是在鳳儀宮裡見溫琅,來太子府也只是偶爾的事,現如今的她,卻是太子府裡的常客,想來便來,沒有絲毫將所謂宮規放在眼中。
蕭鳳來柔軟如蛇的身子睡倒在溫琅胸膛上,扳着他的臉看向自己:“又是因爲傅問漁?”
再也不似往日,溫琅一見她便厭惡,便生煩,便一掌推開喊一聲母后自重,他由着蕭鳳來纏繞在他身上,神色漠然,只是拿過她搶去的酒,又是一口。
“我都不生你的氣了,你還在悶什麼?”對於溫琅,蕭鳳來有着無底線的包容與原諒,哪怕長賢公主嫁給方景梵之事,她依然認爲是溫琅在背後搗鬼,想要攀借一些豐國的力量以對付自己,她也是原諒得了的。
喜歡一個人,便喜歡到沒有道理可講,蕭鳳來喜歡溫琅,喜歡到所有錯事不計較。
只是她依然換不來溫琅的半分好顏色,縱她嫵媚多情,縱她權傾天下,縱她用盡一切方法,也無法使溫琅看她多一眼。
“溫琅,你給我說話!”蕭鳳來的笑容顯得扭曲起來,那是快要端不住笑色的樣子,想發怒卻強壓的樣子。
“國庫的銀子,兵部要調用,你爲何壓下奏摺不批?”溫琅漠然出聲,毫無光芒的眼睛看着靠在自己胸口的這副身軀。
蕭鳳來一怔,又大笑出聲,雙手大力一拉,拉開溫琅胸前的衣服,那雙細嫩的手劃過他胸膛肌膚:“若你不披這身太子的衣裳,我給你那些銀子又如何?溫琅,你當我不知,你在做些什麼嗎?”
溫琅突然坐起來將蕭鳳來掀翻在地,整好衣衫對着她,冷色嘲弄:“有本事你生個兒子出來,這東宮之位,我便讓給他!”
“溫琅!”蕭鳳來一雙媚眼怒火騰昇,生個兒子出來?他是叫自己去跟他那個七十多歲的父皇行牀榻之事嗎?這世上怎能有溫琅這般狠心的人!
“五百萬白銀,明日我要見到!”溫琅目光微冷,跨過蕭鳳來的身體打開門,門口站着新上任不久的兵部侍郎毛毛。
“太子殿下。”毛毛低頭,有些不忍,以前的太子殿下,他不是這樣的。
“聽到了?”
“是。”
“銀子本宮不會少了你的,給我帶出一支好軍隊來,好到,能將方景城的那些烏合之衆,砍成肉泥!”溫琅說話聲越來越低,當初若是池陵城裡有足夠優秀的軍隊,豈懼方景城區區五萬之衆撼城!
“屬下領命!”毛毛仍未改口,他本該自稱微臣,但這多年的習慣仍是未改,他只希望,太子殿下也不要改,當年的太子殿下是一個很灑脫的人,心懷抱負,是爲祈國。
離太子府兩條街遠的地方,有一個宅子,以往的時候沒有人住,因爲售價太高,普通人住不起,有錢人嫌偏僻,直到兩月前,纔有冤大頭搬了進去。
方景城爲了趕在花與草長出來之前,四處打聽尋找,跑遍了整個睿陵城,最後尋來這宅子,安靜偏遠,沒有外人來打擾,爲傅問漁尋得一份清靜。
與太子府的陰冷死寂不同,這宅子裡有開闊的院子,種着花草架着鞦韆,花常開鳥常來,還有幾間屋子,足夠住得下許許多多的摯友,品茶煮酒。
小開也在,賈瞞擔心小開一直留在那裡替蕉美人想辦法會引得蕭鳳來的注意,便讓他回到傅問漁身邊,這樣一個事事爲他人着想的賈瞞,傅問漁如何能不幫?
傅問漁並不知道方景城準備以質子身份在祈國留多久,但他留在這裡總是有他的原因,所以她平日裡也不怎麼多問,安安靜靜地過着日子,只要別人不來犯她,她也不會去招惹其他人,包括溫琅也許久不曾來找過傅問漁了。
好像日子靜得要如靜靜流淌的湖水,只是這些天,方景城回來得越來越晚。
“城王爺,你快要踩着問漁姐姐剛種下的石榴苗了。”小開拉住出神的方景城,指着地上的青苗笑聲道。
方景城回神一笑,看着小開快有自己高,拍了拍他胸膛:“你問漁姐姐在哪裡?”
“在裡屋看書呢,城王爺,我們什麼時候回城王府?”於小開而言,或許豐國望京城中的那個城王府是冰冷森嚴的,但依然是最可靠的地方,是城王爺的家,而城王爺應該帶着問漁姐姐回到家中,不該在這他國異鄉輾轉流浪。
方景城心中微嘆,小開總是事事想着傅問漁,當年他說他會保護他的問漁姐姐,現在看他已生得如此挺拔,想來真的有一副能挑重擔的肩膀,能爲傅問漁分憂解難了,他收回思緒,只笑道:“不會太久的。”
“你去找問漁姐姐說話吧,我把這幾株花苗種了。”小開也不再多問,如個花匠一般蹲在花圃裡。
傅問漁看着方景城進來,神色似有些不對,便問他:“出什麼事了?”
“賈瞞,可能有危險。”
“怎麼說?”
這個看似平靜的睿陵城,暗涌無數,暗礁無數,只是他們藏得太深,維繫着祈國盛世的樣子,所以鮮少有人察覺。
溫琅不來找傅問漁,是因爲他並沒有臉面來找。
祈國與豐國的生意做得越發如火如荼,兩國商人被壓抑了太長的時間,逢此良遇,最擅投機的商人們自然抓緊了一切賺錢的機會,賈瞞做爲祈國商人之宗,更是不必多說,日進斗金也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溫琅,他早在方景城當初與賈瞞談此事的時候,就看到了機會,所以他在那時就未加阻止,甚至有放縱他們成事的想法,賈瞞的錢,早晚是祈國的錢,是他的錢。
於是近日來,祈國頒佈了諸多條規,又巧立了無數名目,行商之輩地位漸長,代價是,越來越沉重的賦稅,幾乎賺十兩銀子要入國庫八兩,如此荒唐的稅收令人詫異不已。
“他是在針對賈瞞罷了。”傅問漁聽完方景城的話,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