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陵城的煙火會並不是什麼大的節日,比不得花燈會之類的有名熱鬧,只是一些閒極無事的公子小姐們時不時聚起來浪費銀子的事兒,但對看客而言,這是一場盛世流光,還不用費銀子,只用出一雙眼睛就可飽覽奇景,人們對此還是很有興趣,以及十分喜歡的。
煙火會定在護城河對岸,一簇又一簇的煙花在夜空裡綻放,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分不清哪裡星空,哪裡是火光,斑斕璀璨,惹得沿河岸邊年輕的女子們驚呼詫異,紛紛稱奇,公子哥們便會貼心解釋,這是一夜魚龍舞,那是清夢壓星河,再這麼一對眼一抿脣,多少動人好聽的情話便流淌如這河水一般,源源不絕。
煙火給這睿陵城塗滿了繁華與昌盛的色彩,那些在燈火遮掩下的陳舊與腐爛,都顯得卑微不重要。
畢竟,人們都喜歡看美好之物,對醜陋的東西有着天性的躲避。
方景城包了條篷船,備了些小酒與小菜,抱着傅問漁隨着這小船輕輕搖晃,看着滿天煙火,閒閒散散說着些絮叨話,偶爾逗得傅問漁臉紅,他便得意非常。自打來了這祈國,他們兩人便是成日的忙碌,忙得有時一天都打不到一個照面,難得有這等閒暇,方景城是恨不得將所有的溫柔都放在眼中,那雙眼睛如有星辰日月在其中,比這滿天煙火還要璀璨迷人。
“唉,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花璇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另一艘小船上嘆氣。
杜畏偶爾會覺得好笑,明明花璇是喜歡少主的,當少主墜入天塹之淵時,花璇整個人幾乎如同死去一般,卻在這裡期望少主與傅小姐永遠這般恩愛恬靜下去。他遞了杯酒給花璇,坐在船頭望着少主與傅問漁,說道:“生來註定便是亂世人,你怎能指望他們二人能有平靜的生活?”
“難道要這麼亂一輩子嗎?”花璇也坐下,握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杯裡倒映的滿天煙火與星光。
杜畏望着花璇側臉,她自是比不得傅問漁容顏傾城的,她甚至還比不得普通女子那般清秀,因爲殺過太多人,常年在暗夜行走,所以她顯得颯爽硬氣果敢利落,從未見她穿過寬大的衣服,總是貼身勁裝,筆直修長的腿有力矯健。而他看過無數的女人,卻偏偏喜歡上了這樣一個花璇。
他沒有回答花璇的問題,因爲他了解方景城,他知道他的少主已拿一生做注,要守着傅問漁那個天之異人在他尚還活着的時候,平安喜樂,需要付出何等大的代價,是在少主那些溫柔如蜜的目光裡看不出來的。
他只是給花璇斟酒,不管這與她獨處的時光是不是偷來的,能貪一時便是一時,她不喜歡自己,自己也沒辦法。
只是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厲嘯!
方景城懷裡抱着傅問漁,懶懶洋洋地看着煙火說着情話,目光微瞥,瞥見一抹火紅的身影奔襲而來,他將傅問漁擁進懷裡,足尖輕尖甲板騰空而上,擡手接住蕭鳳來要置傅問漁於死地的一掌。
他與傅問漁站在船篷上,望着連連急退的蕭鳳來,她在水面上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便大袖一揮掀翻一艘離她近些的小船,船上的人撲騰撲騰掉入水中,她赤着足,響着鈴鐺,站在翻了的小船上,邪笑着看着傅問漁與方景城。
“少將軍可真下得去手,就不知道憐香惜玉嗎?”在溫琅那裡受了一肚子氣的蕭鳳來,好不容易找到傅問漁,想也不想便是一掌拍過去,卻又被方景城攔下了,她心中鬱悶恨意可想而知,卻偏能笑得邪魅。
方景城不理這神經兮兮的女人,只是在傅問漁耳邊輕聲道:“這就是蕭鳳來,蕭皇后。”
雖然與這位蕭皇后暗中交手頗多,但這卻是傅問漁第一次見到蕭鳳來,果真如世人所傳那般,是位絕色妖姬。
有關蕭鳳來是如何美,如何妖,如何媚的,實在不必再作贅述,傅問漁看到這樣一個女人的時候,都有些歎服,上天大概是將所有的恩寵都給了她,所以讓她生就傾世容貌。
靠在方景城懷裡,傅問漁由衷的讚歎一聲:“真漂亮啊,怎麼就偏偏看上溫琅了。”
方景城讓她逗得一笑,對着那蕭鳳來喊話:“我家夫人問你,如此美貌,爲何偏偏愛上自己的兒子。”
蕭鳳來雪白足尖點着水,火紅的身影掠水而來,停在方景城幾步之遠的地方,妖嬈的眼神如有形,似要纏上方景城的身體一般:“那我不喜歡他好了,不知……少將軍可願做我的裙下之臣?”
“我家夫人的裙子,比你的好看。”方景城纔不理她,只是抱着傅問漁的手臂緊了一些,蕭鳳來身上的殺機如有實質,絕非是她表面看上去的這般千嬌百媚的樣子。
果然蕭鳳來眼中掠過殺氣,踢踏着步子靠過來,聲音慵懶如貓咪午後的撒嬌:“你說你爲什麼這麼討厭,我喜歡的男人你都要搶。”
傅問漁覺得這個黑鍋有點大,那是萬萬背不得,所以輕笑一聲:“我除了對我這夫君有興趣要搶一搶,對別的男人可沒興趣,尤其是對祈國老皇帝沒興趣。”
此話方景城十分受用,聽着通體舒泰,全身毛孔都張開,比吃了人蔘果還要舒服,所以他笑得眉眼都彎。
但此話氣得蕭鳳來有些殺機凜然,傅問漁說對溫琅沒興趣也就算了,居然敢提老皇帝,她竟然敢拿老皇帝的事來羞辱自己!
蕭鳳來此生事事都是極致,但卻始終避不開一件最污穢的事實,那就是她必須依靠着那個半截身子進了棺材的老皇帝溫霜,纔得到今日這一切,就算她有一萬個不願意承認,也改變不了,她始終是一個七十一歲老頭的女人這一血淋淋的事實。
這對高傲的蕭鳳來而言,是奇恥大辱。
這奇恥大辱此時被傅問漁揭開,更覺不恥,便恨不得要撕開傅問漁這張永遠平平和和,萬事不驚的面孔,看她向自己求饒,向自己曲膝!
她如狐眼一般妖嬈的眼角跳了跳,藏在袖中的手握成爪,腰姿一搖一擺,晃晃悠悠而來,每行一步都似帶着無窮無盡的媚意,看得人眼睛都花掉,她邊走邊笑,笑意裡全是糾纏的血腥與妖媚:“傅問漁啊傅問漁,我不過是想讓溫琅來找我,跟我說會兒話,我也就把他跟韓家的婚事解了,你說你,爲何偏偏要壞我好事?”
這話說得可笑,若真的那麼簡單她就能把婚事給取消了,傅問漁他們犯得着千般辛苦一步步組局,破了此事?蕭鳳來不過是不想提賈瞞與韓峰之事,又因爲心頭有妒火在燒,纔將這隱藏着巨大禍心的婚事說得這般簡單而已。
又或者,她純粹只是想找傅問漁撒氣,就像她虐殺了韓若若一般,因爲溫琅對她的冷若寒霜,要找傅問漁這個他心愛的女人出氣罷了。
所以傅問漁給出的答案也顯得粗暴簡單:“溫琅不喜歡你,你何必執迷不悟呢?”
“傅問漁……”這句話觸到了蕭鳳來心頭之痛,她脣角微挑,挑起一個殘忍嗜血的弧度:“你真當我不敢殺你嗎?”
而傅問漁只是擡擡她向來冷硬的眉眼,對於生死要挾的話,傅問漁此生聽過不知多少,蕭鳳來這一句,實在算不得有太大的殺傷力。
她對着這風情萬種如蛇姬般的蕭皇后微微一笑,眼角與眉梢,便緩緩爬上不露半絲寒光的鋒機,這些鋒機暗藏在傅問漁的脣齒與發間,靜若於無,飄若於虛,無跡可尋,卻無處不在。她安穩又清正,平和又淡漠,與蕭鳳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蕭鳳來是妖媚的,是張揚的,是肆意妄爲的。
傅問漁是大氣的,是沉靜的,是不動聲色的。
方景城愛極了這樣的傅問漁,她是這樣的定若磐石,不露悲喜,她穩穩地站在這裡,便是大氣從容的氣勢,並非鬼魅魍魎可與之相提並論。
他擡手相邀,對着蕭鳳來道:“你且試試。”
蕭鳳來那暗藏在袖中握成爪的手便探出來,直襲傅問漁面門,方景城冷笑一聲,絲毫不放在眼中,一道柔和的力道將傅問漁送下小船,送到正嚴陣以待,以備不時之需的花璇與杜畏兩人身邊,只需一隻手,便能獨戰蕭鳳來!
大概蕭鳳來真的是被氣到了極處,所以她火紅的衣衫攪動如起舞的火焰,與方景城一身玄衣打得難解難分,可是蕭鳳來的確不是方景城的對手,於是她漸露敗色,幾次要繞過方景城想直奔傅問漁而來,都被方景城輕巧攔去,漸漸的,方景城步子越來越穩,氣勢越來越定,蕭鳳來雙手並掌,鎖死了方景城。
“噗!”
方景城剛欲擡手相迎,卻看到蕭鳳來一口血吐到自己眼前。
她似不敢置信一般緩緩轉身,方景城便看清站在蕭鳳來後面的溫琅,他長身玉立,風流倜儻,手握十九玉骨扇,搖得輕而緩:“我說過,你若敢動她,我就一把火燒了你的鳳儀宮。”
方景城輕擡眉,於蕭鳳來而言,大概沒有什麼比溫琅這句話,更讓她覺得生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