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城雖說是讓方景梵押着去做質子的,但事實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他並不是很理會太子殿下方景梵的諸多規矩,離了隊伍去見了胡膏。
胡膏看着方景城感嘆有加,卻始終說不出話,最後千言萬語只匯聚成一句:“少主,保重。”
方景城笑着讓他寬心,此去祈國並無大礙,反倒是囑咐了他很多京中要注意的事,現在京中太子離去,正是着手暗中整治的好機會,要如何做得無聲無息不被皇帝發現是一件很考驗技術的事情,胡膏行事需萬分小心。
胡膏便只能嘆:“少主你爲了這京城,這豐國也是操碎了心,讓太子殿下去投誠,也是爲了給我製造機會,整肅京中吧?”
“我早晚會回來,到時候,京中如何就是你交給我的答卷,胡膏,我與問漁當初看中你,便是看中你能成一番事,本王不要你忠誠於我,只需忠於豐國,忠心你自己的良心。”方景城叮囑道,胡膏這大概是他在京中埋得最久最遠的一粒棋,這顆棋能不能好好發揮作用,全看胡膏的天資了。
胡膏拱手深深作一揖:“屬下絕不辱命!”
方景城點點頭,放下心些來,又看向坐在不遠處有些彆扭的胡萊胡大人,胡大人剛正不阿,哪裡看得慣皇帝這般投誠的做法,在他想來寧可拼個你死我活也好過如此奴顏賣笑求一世苟活。所以他也不大樂意跟方景城說話,好好的城王爺不去抗敵,做什麼質子,丟人!
“胡大人。”方景城走過去,這是傅問漁極爲尊重的長者,他是豐國傲骨的典範,有他這樣的人在,豐國就不會淪落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胡萊大人不理他,鼻子裡哼了一聲。
方景城笑了一聲,這胡大人年紀大脾氣也大,又說道:“大人,本王是那般容易認輸的人嗎?”
“這個……自然不是。”胡大人搖搖頭,當初四方會談那般艱難,城王爺生生硬扛扛出一番光明來,他豈是隨便認輸的人?
“本王去祈國,誰知道是不是祈國的災難呢?”方景城笑說道。
胡萊大人這才擡起頭,望着方景城越見成熟的面孔,收起了原本冷峻的棱角變得溫潤了些,還有他越來越深不可測的眼神,他不在京中近兩年,大概是有些奇遇,便能修煉得比之當年更不動聲色,更藏跡於形,誰也不知道他這一步走出去佈下的是多大的局。
“老臣願城王爺早日歸來。”胡萊他這才起了身,行了一禮,擡起身子又道,“若是可以,將那少卿小將也帶回來吧,這京中沒了她,總是少了滋味。”
他還記掛着傅問漁的一個虛名,他是實實在在地欣賞傅問漁,覺得她配得上這個名份,叫一聲少卿小將,比叫一聲傅小姐更爲尊重,方景城眼底漾開一絲笑意,傅問漁的好,只有懂的人才知道她有多好,百姓不喜歡她算得了什麼?
“好,本王答應你,一定把她帶回來,到時候與她成親之時,請您老來喝喜酒。”方景城認真應諾。
出了胡府,他去向方景梵告辭,他並不會跟着隨行車隊慢騰騰地走去祈國,傅問漁現在下落不明,他沒心思陪着這些酒囊飯袋看沿途風景。
方景梵叫住他:“大哥,你怪我嗎?”
方景城只停步不回頭:“當初讓你做太子,不是讓你在日後來問我這個問題。”
“大哥,我也不知我怎麼了,我本不是這樣的人,我就是個再普通無奇的庸俗之人,也不知爲什麼,慢慢就變了,大哥你能告訴,到底是什麼改變了我嗎?”方景梵他眼神很迷茫,方景城對他的不聞不問比厲聲喝罵還要讓他難受。
方景城當然知道他爲什麼變了,利慾可以薰心,地位可以洗腦,屁股的位置決定腦袋的思想,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一舉坐上光芒萬丈的太子寶座,他坐在那華美富麗的東宮裡時,只怕早就被迷得眼花繚亂了。
前年九月九那一場大亂的時候,傅問漁在胡膏的喜宴上殺得滿手血光,奠定下了一個那樣穩定的朝堂,方景梵他本只用坐上去安生用人好生做事,一切都可太太平平,偏偏他不甘心,想做一回主,想立一回不世威名,又苦在他自己能力不足,鬧出如許禍事來,方景城他同情不起,也不想同情。
享受過權力帶來好處的人,很難再放下權力,方景梵就是這樣的人,方景城他再勸也無用。
“四弟,你是太子,太子是儲君,是未來的皇帝,你若連本心都無法固守,何以守江山?好自爲之吧。”
他說罷不再逗留,徒剩方景梵身着太子朝服孤伶伶地坐在椅子上直直髮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越養越白皙,大概是殺的人多了,也漸漸開始不懼握刀箭,只是爲什麼,好像再也沒有了當年在梵王府時的那種單純快樂和滿足。
那時候,得父皇一個讚許的眼神就能開心很久,兄弟幾個能平平和和地坐上半個時辰,他就覺得滿足,傅問漁送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物件兒,他也仔細珍藏,現在什麼都有了,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想要更多,更多。
外面早就備好了馬和行李,方景城與杜畏花璇二人直赴商洛,小開在商洛處等着,他病已大好,沒有人告訴傅問漁被劫走跟他姐姐肖顏開有關,沒什麼必要,苦的人已經夠多了,多小開一個不多,少小開一個不少,讓他開開心心地被矇在鼓裡也是一種幸福。
顏顯貞送行之時,方景城遞了一個錦囊給他讓他仔細收好,待他走遠了再打開。
錦囊一開,顏顯貞嚇得跪在了地上,連忙將錦囊塞進嘴裡生吞了生怕留下半點痕跡。
“少主,不通知畢苟和流七月嗎?”花璇駕着馬跟在方景城旁邊,畢竟是去祈國那麼大的事,蛛網殺手不啓用嗎?畢苟輕功好鼻子好,不帶來嗎?還有流七月手邊財富無限,也是極好用的。
方景城搖頭:“不,他們有別的事要做。”
在京中逗留了些日子,從商洛到京城,再從京城出商洛,路上又走了些日子,真正到方景城一腳踏出祈國邊關的日子時,已經離那天中元節過去很久了,八月十五都過了,他每日都心急如焚,可有些事卻不能不做,只有做好了,安排妥當了,他才能心無掛礙地去救傅問漁,不計一切代價在那個他鄉異國殊死搏鬥。
自古質子,有幾個落得好下場了?
他方景城是整個祈國的敵人,他當年的不世戰功實在太令人膽寒了,三萬輕騎過橋,直攻池陵,一路打到了祈國腹地,若不是豐國京中皇帝傳詔撤兵,天知道他這鬼神一樣的人物要打到哪裡去?對祈國的人而言,那半年來簡直是惡夢,整日聽說的便是少將軍如何武功蓋世了不得,如何用兵如神了不得,如何把祈國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了不得。
不世戰神少將軍,他簡直是個惡魔,是整個祈國的敵人。且不說祈國朝中的官員,就連些平頭百姓都將他列在必殺名單上,個個都恨不得除了他而後快,這樣的情況下,方景城隻身赴祈國,並不僅僅是勇氣那麼簡單的事,更多的是瘋狂。
杜畏的內心滿是擔憂,他不知道少主此去祈國有幾分把握,或許一分都沒有,溫琅溫太子他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那位手段古怪的小皇后難測其厲害,還有一個神出鬼沒武功高得令人髮指的面具人,不管是哪一個,對少主而言都大爲不利,將祈國稱爲龍潭虎穴,半點錯也沒有。
“少主,前些日子收到信,沈國師他們已經到溫太子府上了。”杜畏想起來說了一聲。
“有沒有問漁的消息?”方景城關心的只是這個。
“沒有,溫太子也四處派人在找,但始終沒有那面具人的消息。”杜畏搖頭,“不過倒是在祈國皇后那裡有些動向了。”
“溫琅不會拒絕我的條件的,畢竟,他可是祈國太子,不是嗎?”方景城笑了笑,許久不見的溫琅,他依然狡猾得像條狐狸一樣,聞到好處與利益的味道就一定會往上衝。
一行四匹馬,跨過了過路橋,路過那陰陽陣法的時候,方景城隨意瞥了一眼,這鬼東西真是害人不淺,然後馬蹄一揚,揚起塵土,踩過叢生的雜草和倔強的野花,他一腳踏進了祈國極南的邊境之城,池陵,入了這裡,便算是真正入了祈國。
而方景城一生中僅次於他少將軍生涯的傳奇故事,在這一日拉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