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陽光很燦爛,她的腳旁邊開着一圃鮮豔的花,一頭青絲用木簪隨意地鬆鬆挽着,砸茶壺的動作太大,驚落了她幾樓頭髮垂到了臉頰,又只穿了一件簡單紗衣,寬大的袖子和及踝的裙襬,有一陣不甘寂寞的風掠過,帶着輕紗揚了揚,而你再看她臉上,嗯,她臉上的神色有點古怪,沒有什麼別的表情,就是一臉的可惜,可惜了那漂亮好看的茶壺,那上面的花樣還是小開親手畫的呢,雖然畫得蠻醜的,但也是小開的一番辛苦不是?
方景城便坐在不遠處高高的茶樓上,看着傅問漁臉上這微帶遺憾可惜的表情,不自覺地彎了彎脣角笑起來,有一回在望京城,好像她也是這樣教訓一羣女人來着,那羣女人裡有一個搶了她的髮簪要自殺,說是死活要嫁給城王爺,那時候傅問漁怎麼說來着?哦對了,好像是說“要死,也別弄髒了我的簪子”。
他便也是這樣坐在對面的茶樓看着她,笑得連茶杯都要握不住,一路與她諢話連篇,惹得她臉頰通紅。
“少主?”杜畏輕喊了一聲,他家少主,握着個茶杯舉在半空已經好一會兒了,既不放下也不喝茶,就這麼直直的舉着。
“嗯。”方景城回過神來,動作自然地放下茶杯,“準備好了?”
“一切就緒,請少主放心。”杜畏擔憂地看着方景城,到底在少主身上變了的地方是哪裡,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但總覺得少主身上多了些東西。
這邊兩人說着話,那邊的傅問漁在好生可惜了一番被砸爛的茶壺之後,這才慢慢擡起頭,望着這下面的族人,笑容親切天真爛漫,像極了普通人家裡的十六七歲女兒家,哪哪哪兒都透着無邪純真。
她無邪純真歪頭一笑,望着他們:“諸位有所不知,我這個人特別怕孤單,最喜歡的便是和朋友們住在一起,你們所說的那兩個男子也只是我舊識,你們誤會我們之間的關係了。”
“話雖如此,異人你這般做也是對末族的不尊重,我們供奉的異人,不是一個貪念男人的人!”這話說得難聽了,拐着彎兒地罵人,傅問漁聽着有些惱火。
惱火的她爲望着這個說話難聽的男人,衝他勾了勾手指:“那不如這樣吧,既然你覺得我跟他們住在一起不合適,不如我把他們趕出去,你來陪我住如何?”
……
什麼!
溫琅憋得一口老血都差點吐出來,千算萬算啊,算盡機關啊,機關算盡啊!都沒有想過她最後會用這麼賤格的招數啊!
傅問漁,你真是賤出新高度啊!
傅問漁並不知道溫琅一副要吐血的表情,只是依然很無辜地看着末族的人:“你們也可以,既然你們覺得我跟他們住在一起是不合理的,不如你們來吧,跟你們住一起,是不是就可以了?”
她說着在小小的石桌上來回踱着步子:“我聽說呢,跟異人長期相處的末族人可以更爲青春有活力,因爲可以近距離汲取我身上的異人之力,也聽說女子可以變得更漂亮,男子能夠更強壯,啊對了,你們見過杜畏和他妹妹杜微微吧,以前他們也沒有麼健康的,就是因爲他們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後來身上的疾病也好了,杜微微也更漂亮了,就連杜畏的眉毛都快要長出來了呢?”
杜畏摸了摸自己額頭,那裡依然是光禿禿一片,傅小姐你胡說八道也要有個限度好吧!
但是末族的人不這麼覺得,他們覺得這是神蹟啊,異人不愧是百神之列啊,她果然擁有着神奇的力量啊!狂熱的末族人啊,他們瘋狂追逐的是生命的力量,不論他們的行爲有多麼的荒唐可笑,他們都覺得是對的。
從一開始的他們高喊要將異人送進長老樓獨居,到現在他們的有些沉默,這讓傅問漁在心底冷笑,真是一羣比自己還無恥還卑劣的人呢。
不過她依然笑得燦爛模樣:“那麼現在,誰願意跟我一起住呢?我只是不想太孤單一人,你們誰都可以的。”
“不,不是這樣的,異人應當是要住進長老樓裡纔對!”還是有人垂死掙扎的,畢竟他們揹負着命令啊。
傅問漁便看着他:“那如果我住進長老樓,是不是願意跟我住的人也能住進長老樓呢?我聽說長老樓裡除了三大家族的人,普通族人不可靠近吧?”
“這……這,異人你本就是生來孤獨,怎能爲一己私慾要求別人陪你!”
“我哪裡要求了,我明明說的是願意的就來啊,不願意我又不勉強。而且,我生來孤獨,就不能自己找熱鬧嗎?”傅問漁笑眼看着這些黔驢技窮的人,覺得他們可笑極了。
人羣開始有了騷動,有了竊竊私語,末族的人都知道異人的奧妙神奇,他們也知道越是靠近異人越能感受那種神奇,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們能有機會近距離地與異人住在一起,日夜相對,得到那神秘力量的一絲饋贈。
這於他們而言是一個巨大的難以抵抗的誘惑,有人試着傅問漁:“異人,你說的是真的嗎?”
傅問漁心中想的是:是真的就有鬼了,傅問漁她嘴裡說的是:“那是當然了,你願意跟我做伴嗎?”
“我願意!”那人連忙答應!
“我也願意!”
“異人,還有我!”
“我,我我也願意!”
此起彼伏的聲音變了味道,一點一點的徹底蓋住了原來是要逼傅問漁去長老樓的人,傅問漁眼睛彎彎笑着,但眼中卻是寒色逼人,真是讓人噁心透了,這個鬼地方!
她轉過身對溫琅小聲說了一句:“把你的人趕緊撤走。”
溫琅憋着一口氣,揮了揮扇子,從扇子裡揚出一道碧綠的光,一聲不尖銳的哨聲在上空響了一下,傅問漁再回頭看,便見一些穿着藏藍色衣服的人慢慢擠出人羣,離得越來越遠。
他們走了,傅問漁便開始使惡毒的計了:“可是我的屋子小,最多隻能住下十來人,你們誰住進來好呢?”
“我,異人我,我可以爲給你做飯洗衣!”
“我能保護你!異人!”
“我會唱歌!”
……
沒見識過百神節厲害的千洄,第一次見這種瘋狂的陣仗,有些目瞪口呆,望了沈清讓一眼又咽了咽口水:“這是邪教吧?”
“不錯,就是邪教。”沈清讓點頭。
千洄作死地接了一句:“那傅小姐是教主嗎?”
教主傅問漁絕不是一個仁愛教徒的人,她可着勁兒地想要弄死這些教徒,於是她愁腸百轉哀嘆一聲:“不如你們先決定好了哪些人適合陪我住下,再告訴我吧,這樣聽你們說也聽不出個名堂來。”
那邊茶樓的方景城便指尖輕敲桌面,杜畏手指沾了一滴茶水屈指而彈,打在了人羣中一個倒黴的傢伙後背上。
“誰打我!誰使暗箭!”
這一聲起之後,這個姑娘被人摸了一把屁股,那個漢子遭人打了肚子,到處都是這種見不得人的暗戳戳的陰招路數。
由點及面,各個小地方的不對勁最後爆發成大傢伙的一起不對勁兒,吃一塹但並不長一智的末族人又開始打羣架,這一架自是不能像上次那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暴動那樣打得昏天暗地死一大片,但也能讓他們見點血受點傷,就算是對這些天他們堵在自己院子門口的回敬了。
傅問漁站在石桌上冷冷看着,畢苟早有準備輕躍而出圍着小院又撒了毒藥一把,誰敢踏上誰就喪命。
忙完之後對着傅問漁一比大指指:“厲害!”靠着一張嘴幾句話就把肖顏開好不容易搞起來的暴亂反制了,不愧是傅問漁。
傅問漁衝她調皮地眨巴了下眼睛,又轉頭望望四周,如果肖顏開在這裡該是多麼有趣啊,她以爲煽動暴民真的只需要給他們一個可以暴亂的理由就夠了嗎?沒有足夠多的利益驅使,任何突生的暴動都是能以成形,註定要胎死腹中的。傅問漁能煽動得了末族暴動是擺好了清晰的利益,而肖顏開卻是用一個針對自己的理由,這從根本上就決定了她的失敗。
傅問漁用這樣生動而鮮活的一記反攻給肖顏開上了一課:學人家的東西應該學精髓,而不是形式。
她沒有望到肖顏開的身影,但看到了方景城。
兩人之間先前並沒有提前說過什麼,也未約定好要怎麼做,可是那該死的默契,不需要任何言語也能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處。
溫琅的兵蛋子死在了女人肚皮上,方景城一擡眼就能知道這是爲了引起溫琅的兵與末族族人的打鬥,他沒有想法要幫溫琅一把,但如果肖顏開要把戰場設在傅問漁的院子外面,那事情就複雜了,那些圍在傅問漁門口的人裡,有不少方景城蛛網的人。
蛛網總共才兩百多人,經不得暴動的摧殘,任何折損都是他不願意承受的。
他想,傅問漁也能猜到,所以他想,傅問漁會用何種方式阻止今日這場一觸即發的禍事。
他只用隨便想想,就能想到傅問漁的心思,於是兩人便能不言不語也配合無間。
他看到傅問漁的眼神望過來,便收了目光,放下茶杯起身,原是合身的袍子現在穿着有些空蕩蕩,行走之間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