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病色的方景城走進來,他依然喜着深色的衣服,鴉青色的袍子貼合有度在他身上,只是再也看不出當年的霸道之氣,他的銳氣終於被傅問漁磨光,只剩下一個沒有生氣的空殼在這裡。
他緩步走進來,穩穩坐在椅子上,手握成拳頭掩在嘴邊咳嗽了兩聲,倦倦地看着眼前黑衣人:“肖顏開。”
肖顏開身上還是那身黑衣,將她嬌小的身形全部掩去,臉上也帶着面具,只是從那面具後面露出來的眼睛裡,全是驚懼和難過,這雙眼睛久久地看着方景城,不敢出聲。
方景城便等了很久,等得有些膩了,擡手拿起桌上一個茶杯打過去,肖顏開躲避不及,臉上的面具應聲而落,露出她那張臉上,那張方景城曾經日思夜想了五年的臉。
真是容貌不改當初,只是再也不是當初的人了。
“阿……阿城。”肖顏開顫抖的聲音輕聲一喚。
方景城聽到這個睽違許久的稱謂時皺了下眉,莫名覺得有些噁心,擺手道:“五年不曾叫過這個名字,你怕是已經習慣叫本王城王爺了吧?”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我……我身不由己。”肖顏開手裡的刀跌落,走過來兩步想解釋什麼。
畢苟雙刀一出架在前方,再不復見當年與肖顏開在一起時的輕快與歡喜,相反滿面寒霜:“站住!”
“畢苟,畢苟我不是故意的。”肖顏開看着手握雙刀的畢苟,眼淚說下就下。
“眼淚這東西,最不值錢。”畢苟心中哀嘆,跟着傅問漁久了,總是習慣用傅問漁的那些金玉良言,眼前的肖姑娘怎麼會明白,她所做的一切,早已將當年的情意抹殺乾淨,現如今她只是蛛網的叛徒。
而蛛網對叛徒的處理方式一向簡單,格殺勿論!
“我知道你們恨我,但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阿誠,難道你也不信我嗎?”肖顏開悽苦地望着方景城,一雙美目含無盡委屈與心酸,能把人心看軟。
曾經的方景城也是極喜歡她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很靈動,萬種情緒她一雙眼睛盡能表達,楚楚生憐惜,可是,那也只是曾經了。
也是這雙眼睛,跟傅問漁天差地別,傅問漁的眼中永遠不會流露出這等柔弱的神色,她過分冷硬剛強。
“你來末族的目的是什麼,現在爲誰做事,僞蛛網是誰幫你成立,爲何會與祈國拉扯上關係?”方景城便只如例行公事一般問話,再也不帶半分情意。
肖顏開低頭落淚,哽咽着聲音:“六年不見,你一見我,就只問這些嗎?”
方景城聽罷,莫名笑了聲,撐着病重的身子站起來,走到肖顏開跟前,寬大的手托住肖顏開下巴,讓她擡頭直視自己,方景城說:“哪裡有六年,那些年你不一直在本王身邊嗎?”
許是被方景城身上的冷色所攝,肖顏開神色一慌,對方景城有些害怕的樣子,孱弱一聲:“阿城……”
“閉嘴!”方景城手掌一用力,捏得肖顏開下巴發白,“你有什麼資格如此稱呼本王!”
“你爲了她,就要徹底忘記我嗎?”肖顏開滿臉不值錢的淚水,悽楚地望着方景城,“哪怕我曾與你同生共死,哪怕我們在一起時向天起誓,哪怕我爲了你可以去死,你也要爲了她忘記我嗎?”
她突然握住方景城的手,聲音急切:“阿城,阿城,我不要求你依然愛我,你甚至可以娶傅問漁,我只求你不要忘記我,可以嗎?”
方景城看着這張臉,覺得十分的陌生,十分的厭惡,所以說話也就十分的冷酷:“肖顏開,你是否過份高看了你自己?”
五年,整整五年,方景城都活在痛苦裡,發了瘋一樣的想着這個女人,她當時的眉目方景城閉眼便可畫出,她那時的笑容方景城轉身便能記起,她彼時的甜言和蜜語像是毒藥一樣讓他無法自拔。
他滿世界尋着奇門偏方想要救活這個女人,他一閉眼便是這個女人爲了自己擋箭身亡,每一個從惡夢中驚醒的夜晚他都悔恨交織,他願意用盡一切方法挽回當年那個人,他曾經是多麼地深愛她。
愛到骨子裡,愛到靈魂裡,愛到再也看不下任何人,爲了她,敢與上天作對,跟地府搶人,爲了她,糟賤了傅問漁一番真心,掌摑傅問漁,爲了她,將唾手可得的幸福摔得粉碎!
方景城爲了她,失去一切寶貴的東西,可是她呢,她只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可以戲弄的白癡,可以愚弄的傻瓜,可以玩弄在掌間的蠢貨!
現如今,她竟還有臉讓自己不要忘記她?
真是可笑!
“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藥,讓你和小開都這麼死心塌地地要對她好?阿城你告訴我,她到底做了什麼值得你這樣?”肖顏開從來都不明白,傅問漁那樣心思歹毒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值得方景城與小開這樣爲她的。
難道那麼多年的相處相伴,比不過她一年?
憑什麼啊!憑什麼當初自己珍視的一切,經營的一切,傅問漁輕輕鬆鬆就能奪走啊!她到底憑什麼這麼做啊!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半點當初少主的風采,你被她害得這麼慘,你還要繼續愛她嗎?阿城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告訴我,她到底哪裡配得上你?你原本是那樣意氣風發的人,被她折磨成這樣還不夠嗎?”
“阿城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可以再回到你身邊了,你等等我。”
她苦聲哀求,幾乎要跪下去,寬大的黑衣在她身上不合身,與她如花的容顏也不相配,更和她滿臉的淚水十分相悖,她依然愛着方景城啊,所以要求求他,不要放棄自己。
方景城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突然就失去了繼續與肖顏開說話的慾望,好像他曾經日思夜想的人早已化雲煙,好像眼前這個人完全認識,好像跟她多說一個字,都要耗費很多的力氣。
“別這樣看着我,阿城,不要用這樣冷漠的眼神看着我。”肖顏開哭着喊着,跪下來抱着方景城的腿,淚水將方景城衣袍打溼。
而方景城,只是擡腳一踢,將她踢開在旁,望着滿臉震驚不解的肖顏開忽然大笑,笑聲蒼涼,當初的傅問漁,面對着一個瘋子一般的自己,是不是和現在他的感受一樣,覺得可笑又可憐?
他笑得越大聲,便咳嗽得越大聲,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他顯得落魄而狼狽,萎靡不振的樣子,連看人的眼神也帶着淡淡的厭世之色,好像天下無一物可入他眼,無一人值得他欣喜。
畢苟接住方景城幾欲不穩要倒下的身子,扶着他坐下,走到肖顏開面前,她知道少主有很多話不願與肖顏開多說,那就由她來說:“肖姑娘。”
“肖姑姑你誤會了一件事,沒有人應該理所應當站在地原地等你回頭,傅小姐縱一萬個不好,她都是我們的心頭好,她沒有背叛過我們,也沒有折磨過少主,少主變成這樣,是少主自作自受,也是你一步步逼的,你這樣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傅小姐頭上未免可笑。”畢苟細細的眼睛裡不知含着怎樣的情緒,只是平靜又冷漠地說着話。
“今日你在醫館的事,你以爲傅小姐不知道嗎?她是故意放你走的,僅此一點,便值得小開追隨她,她絕不會做出任何讓小開爲難的事來,反觀你呢,你恨不得將所有人都捆在你身邊,卻不曾想過你給別人造成的傷害。”
“肖姑娘,於我們而言,你已經死了。現在的你,是另一個人。”
畢苟說完不再多話,只望了望窗子,窗子裡跳進來的人杜畏,他徑直從肖顏開身邊走過,目不斜視走到方景城跟前拱手行禮:“少主,此人如此處置?”
“拿下,逼供。”方景城眉間似帶雪,透着冬日裡纔有的寒風陣陣。
“是,少主。”杜畏不做任何追問,擡手便是一片金光耀眼,他袖間的金葉子片片而出,是最凌厲的殺招。
肖顏開不曾想到方景城真的會對她死心,也沒有想過方景城能狠得下要將她抓起來嚴刑逼供,驚愕不已,抓起長劍擋開杜畏的殺招,心碎欲絕地望着方景城。
“得罪了,肖姑娘!”畢苟見杜畏一人難以與她抗衡,握住雙刀便迎上。
肖顏開的武功是極高的,當初在蛛網,方景城與她兩人是武值最強之人,就連杜畏都要退讓三分,所以她才能成爲方景城的貼身暗衛,才能讓方景城刮目相看。
六年過去,無人知道肖顏開經歷過些什麼,只知道她武功更甚以往,手中的長劍舞成一片網一道光,無人能近得她身。
“阿城,他們是拿不下我的。”肖顏開看着方景城,帶些哀求的味道,祈願他能停下來,不要將自己逼上絕路。
方景城冷笑一聲,身子一探急急掠出,一雙手掌並如刀帶着風,狠狠向肖顏開劈來!
肖顏開不曾想方景城會親自出手,急退數步,提劍相迎!
方景城身子凌空一旋,直往肖顏開面門擊去,肖顏開舉劍想逼退他,方景城卻不閃不讓不退,由着那劍直直穿透他肩頭琵琶骨。
“阿城!”
“我欠你一命,今日還了,從此兩清。”